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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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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硫磺虫
   这种现象我们可以冷眼观察──当然啦,贵阁下如果霉星高照,太太焉或女朋友焉一旦把你甩掉,还可以亲身体验。当她爱你时,你虽然穷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硬是不要来路不明的钱,她准说你有个性、有操守、有气节、有骨头,是一个「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可是等她决心远走高飞时,她越看你就越像阿木林,认为你自命不凡,冥顽不灵,脑如顽石,你这种人要有前途,她的姓就倒过来写。
   硫磺虫有同样的这种气质,我们可套言之曰:「当他要斗臭某一个人的时候,他对那个人什么都加以曲解、侮辱,甚至那人的德行。」三○年代的文坛上,凡是不听从凭摆布的作家,全都被斗得臭而不可闻也。结果都被赶到共产党网里,被他们把口一收,拖着就走。
   ──写到这里,想起鲁迅先生,他阁下就是在周扬先生率领鱼兵虾将要斗臭他的时候死的,危哉。不过这种伟大的遗志,自有同类型的硫磺虫继承。台湾不就有人英勇而上,也打算完成未竟之功,斗臭鲁迅先生乎?凡名满天下者,谤一定随之,一个人必须有不怕斗臭的挺劲,才能唤醒灵性。有些人小心过度,捧着屁股过河,唯恐怕该屁股掉到水里捞不出来,那么他就只好良心一横,转为保镳护院。
   同时,随着时代的进步,传播工具花样繁多,每一位读者老爷,对他阅读的作品,应该都有判断的能力,啥是「骂」?啥是「抨击」?啥是「斗臭」?又啥是「说理」?如果「骂」和「抨击」混淆不清,「斗臭」和「说理」化合为一,那只有伸出鼻子,让硫磺虫牵着走。
   ──以「骂」为例吧,现在有没有这种现象,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不过越来越滑,假装不知道罢啦),但军阀时代以及更前的时代,却颇为风行。吾友李鸿章先生和冯焕章先生,就颇为喜欢念这个经,凡是被他客客气气,待若祖宗的,一转身就会踢个嘴啃地;而凡是被他痛骂一顿的,准可升官。在这种传统文化之下,电影镜头就层出不穷,君不闻某些小家伙乎,刚从大家伙那里出来,见人就用一种唯怕别人不相信的声调喊曰:「刚才被骂惨啦!」「嗨,又挨了一顿骂!」非他无耻也,乃「打是亲,骂是恩」,表示该大小二家伙之间,已到了家臣程度。虽被「干了老母」,照样喜形于色。其他连挨骂都挨不上的朋友,就知道关系已经淡啦。
   这种误解使人眼花撩乱。于是乎,明明是抨击,却被当成了「骂」;明明是「斗臭」,却被当成了说理,如果读者老爷都发挥起判断力,则硫磺虫就英雄无用武之地矣。
   上星期一的电视《影城疑云》,题名已忘之矣,演出一个女明星的故事,该女明星以黄花闺女的身份,跟某大亨订了婚(这里说明一点,她倒是真爱他的),经报纸一嚷,一个小伙找上门来,该小伙竟是她的合法丈夫,她每星期寄给他七十五元美金,买他守口如瓶。七十五元美金合三千元中国钱,呜呼,这就等于一个月一万二千元,柏杨先生如果有这么一个长期饭票,不教我开口我就不开口,可是这就没有电视好看啦。该小伙一听说太太跟大亨订了婚,食指大动,开价五万元美金,给钱就离婚。女明星拿不出这么大数目,该小伙就搬到她豪华的花园洋房里住,对外说是她的「保镳」,虽不同床,可是他却寸步不离,对任何来访的客人都摆出一副流氓嘴脸,一律挡驾,他的目的就是要逼着那位女明星受不了, 早日拿出买路钱。
   也是合当有事,那一天,一位「屎橛杂志」的主编先生登门拜访,小伙把他结实的身子堵住大门,说女明星不见客,事实上该女明星最喜欢跟记者们打交道。屎橛大王大惊曰:「这简直不像是她啦。」但不像也不行,仍被轰出大门。他阁下一不做,二不休,趁人不备,就从后窗爬进去,左翻右翻,翻出了该小伙的长期饭票──那张跟女明星的结婚证书。大喜过望,偷了就跑。
   接下来的镜头是大亨上场,他已经知道了他未婚妻的底蕴,也知道该保镳是她的现任丈夫,更知道那张结婚证书落到谁手里,但他也确实爱她。就去找该屎橛大王,找的结果跟《影城疑云》的第一男主角白莱先生也去找的结果一样──那就是,没有结果。屎橛大王一定要发表,他曰:「没有办法,读者喜欢这一类的文章。即令这文章毁灭了一个人,甚至毁灭了一个家庭,也木法度。」
   弄到后来,那位现任丈夫的小伙因失去了长期饭票,急得发狂(不但五万元没啦,他妻子对他恨入骨髓,连每星期七十五元也没啦),也找上门来,小伙凶恶成性,不管那一套,照着屎橛大王一枪,要了他的尊命。
   社会上这一类的故事太多啦,我们只不过借眼前的例子,说明人们的心理,都是喜欢别人被斗臭,喜欢别人丢人砸锅的事情被暴露,尤其是喜欢看看有名气的人屁股上的痣的也。
   厨川白村先生曾对这种狗吃屎心理,加以分析,他曰:「人们所以希望看到别人隐私,因为别人暴露了他自己幸而没有暴露出来的罪恶。」大家都偷东西,但你偷东西的事宣扬开啦,人人皆知,而柏杨先生偷东西的事,却是世间第一等伟大的秘密,我就会非常快乐,因为我就可以痛骂你这个家伙简直是下三滥,而掩盖我老人家也是下三滥也。
   以美国人现代观念之高,还免不了有这种毛病,可看出这种毛病的严重,但这也正是我们应努力之处、应超越之处。
   
   
   开揍
   最近社会上揍记者的风气很是盛行,佳音频传,国人无不吃惊,认为这算啥话,我们是民主社会呀。但柏杨先生却一点都不吃惊,一则我一向以圣人自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美女嗲于侧而心不跳。二则也是我见多识广之故。想当年军阀时代,揍记者真像揍一条毛虫,自以为有身份的人还不亲自动手哩,吾友张宗昌先生曾一怒把邵飘萍先生执行枪决,现在不过挥挥拳头,有啥稀奇的哉。这都是时代进步太快,害了中国人,以致少见多怪,如果仍停滞在军阀时代该多好,揍了等于白揍,被揍的记者不但不敢吭声,说不定还要送个「不杀之恩」的匾给凶手。
   半个月来,第一桩开揍的盛典,发生在台北夜巴黎舞厅,一位记者老爷,因跳舞跟该舞厅大班老爷杨西湖先生发生冲突,于是该厅经理老爷于德洪先生手下的保镳同志,把该记者诱到街上,另一位记者老爷看情形不对,叫曰:「怎么,你们打人呀!」保镳同志一听,好小子,你叫啥叫,就顺手牵羊,揍的结果是二位躺到医院,其中一位的尊眼有失明之虞,现在还在台大医院哼哩。
   这件开揍盛典的原因很复杂,不是几言几语可以说得了的,现在法院正在审理,由法律去裁判他们的是非可也。我们只是说,娱乐场所用这种手段对付顾客,似乎噪音太大了点。特别声明的是,我们不反对娱乐场所雇保镳,盖娱乐场所是典型的是非之地,规规矩矩的客人固然有,耍无赖的客人也会往外冒。一种曰「狗仗权势型」焉,这型朋友,不是地头蛇,就是可以整人的人,等而下之,跟地头蛇和可以整人的人沾点亲的人,你不如俺的心,随俺的意,咱们就张果老倒骑驴,往后瞧吧。一种曰「狗仗财势型」焉,大爷有的是钱,俗不云乎,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卖账,我就教你推磨看看。另外一种就不入流啦,曰「狗仗光棍型」,说他没权吧,他固有点小权;说他有权吧,如果硬碰硬,也大发不到哪些去。说他没钱吧,固有点小钱;说他有钱吧,努力挤也挤不出几滴油水。这一型的朋友最大的特点是仗着他是光棍,想用最少代价,或根本不出代价,去换货色十足的「面子」。
   这三类耍无赖的朋友,任何一类在娱乐场合堂堂出现,都是一颗一碰就响的炸弹,所以娱乐场所不得不雇保镳同志,必要时来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越是民主自由的社会,这种现象越是普遍,所以娱乐场所雇用保镳,有其必要。夜巴黎否认它有保镳,无论在理论上和事实上都不可能。我们同情它有保镳,犹如同情孤立在郊区的深宅大院有几条狼狗先生一样。治安机关似乎不必责备,也不必查禁,责备固责备不出啥名堂,查禁更是查禁不了,如果社会有一天进步到根本没有耍赖的客人,而他们请保镳干啥?吃了烧包药乎。
   我们同情娱乐场所雇用保镳同志,甚至无可奈何的也赞成这种保镳制度,盖凭天地良心说,那种地方,如果没有几个满脸杀气的彪形大汉坐镇弹压,耍无赖的朋友真能把天花板都翻过来。
   ──写到这里,柏杨先生对年轻小伙子有个建议,娱乐场所者,包括妓院、舞厅、歌厅,无一不是销金窟,非钱不行,而且把全世界的银子灌进去都灌不满。去玩的目的是消遣,而不是斗气,一个人应有勇气数数自己的钞票,没有「钱」而想在那些地方脸上光彩,恐怕光彩不起来,即令对方不得不笑脸承欢,心里固恨入骨髓也,这恨入骨髓就是定时炸弹,等你时背运去,该炸弹就响啦。常听有些以光棍自居的朋友悲愤填膺曰:「他妈的,老子从前一进门,他们把屁股撅多高,现在老子才不过──才不过调了差,他就翻脸不认人。」呜呼,知道不知道那撅多高的屁股里积蓄了多少愤怒和轻蔑乎哉?娱乐场所就是花钱的地方,铁定的有钱就是大爷,没钱就是瘪三,没钱就不要去,要去就得花钱。好像清华大学原子研究所召开原子能会议,那是一个研究原子的地方,你如果不懂原子,就不要参加,要参加就得有两把刷子,不能耍无赖进去,宣读了一遍九九乘法表,就非教人家心悦诚服的鼓掌不可。
   柏杨先生谈了这么多,只是同情保镳的设立,但不同情保镳揍人,遇到一些非揍不可的场合时,则推出去可也。揍两拳表示一下这里没有甜头可吃,这里不是软柿子,以后别乱捏可也。而竟然把顾客打成重伤,便不可也。夜巴黎舞厅曾散发传单,说那两位记者先生如何如何先挑衅的,即令这些指控是真的,也不能构成揍出重伤的理由,即令舞厅是一种防卫,这防卫也过当,何况顾客已到了大街之上,也谈不到防卫乎。一个娱乐场所的保镳同志,把顾客追到门外,这种走着进来,爬着出去的威风,一旦滋长,舞厅不叫舞厅,而叫土匪窝矣。在堂堂闹区,光天化日之下,公开的开山收徒,不见血不收刀,恐怕真有路断人稀的一日。
   ──柏杨先生真是走运,那天我如果也赶上现场,也哀号曰:「打人了呀!」今日写不成专栏矣。
   生意是「和为贵」,做生意而雇用保镳,情不得已,未可厚非。但保镳也者,应只是消极的,功用在阻吓,而不是积极的出击,积极出击就是土匪窝──用现代话讲,岂不成了暗杀公司乎?据说,夜巴黎的保镳同志不支薪,也没有签约,而只是些地痞流氓,平常白玩,遇有节骨眼,老板眼角一瞄,他们就挺胸而上。这眼角一瞄真是传神之举,如果拍成电影,就一目了然啦,现在既然没有拍成电影,所以要抓他们的证据就有点难。但有一点,老板如不能说出那些保镳白吃白喝的代价是啥,恐怕就脱不了手。于此顺便建议所有的娱乐场所老板,直接请保镳也好,间接玩地痞流氓也好,必须加以约束。那就是,揍人时无论如何别超过两拳,像这一次把顾客揍成这种样子的土匪作风,实在糊涂加三级。
   
   
   又是开揍
   第二桩揍记者的盛典最引人入胜,国联电影公司演员刘维斌先生,把记者老爷刘泽平先生,诱到他摆的八阵图里,先下最后通牒,再挥尊拳,把刘泽平先生揍得严重内伤,现在跟前一案的男主角一样,也躺在医院雪白的床上哼,而且因有高血压的老毛病,这一顿臭揍,血压就更高。
   我们说这桩开揍引人入胜,得从「前三皇」、「后五帝」介绍起,读者老爷才能明白。现在所有的读者老爷,因为天天看报的缘故,当然都明白啦,但过些时,没有看到报的读者老爷,就难明白矣,所以还是要介绍一番。此事的起因,跟国联公司的另一位女演员江青女士有关,写到这里,我老人家得插一句嘴,有关也者,并不是桃色方面有关,千万别往歪地方想,而是跟她的伙食有关。报上说,江青女士不在公司搭伙,要求公司退还伙食费。呜呼,现在的形势跟想当年「西施时代」不一样啦,「西施时代」,国联老板李翰祥先生跟江青女士,水乳交融,说啥都行。自从江青女士嫁了人,李翰祥先生就暴起三角眼,而一个小伙计得罪了大老板,那就等于得罪了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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