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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3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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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人,请笑一笑,笑,就是美!
   我在上海停留五天,最后一天曾经周游部份市区。据说上海是大陆变化最少,甚至根本没有什么变化的大城市。在这个拥有一千万人口的大城市,我们看不到纽约、东京、巴黎那种活泼蓬勃的五光十彩景色,触目所及,只看到一片灰暗;满街都是尘土、落叶,阵阵风起时,有一种悲凉的感觉。黄浦江已严重污染,外滩和外白渡桥破落陈旧不堪,虽然人车拥挤,但四○年代的人车拥挤,要超过今天数倍。上海朋友要我说出他们城市什么东西最美?我说:「梧桐!」他们迟疑的点点头,因为住宅区夹道的法国梧桐,乃是帝国主义遗留下的一种植物。
   除了参观市区,在新朋友的安排下也拜访了几位他们的家庭,包括以后我所到的其他城市在内,人们的住宅实在太小,跟我抗战时在四川念书的寝室相差无几,提醒我们中国人口问题的严重性,人们在这么小的空间中挤来挤去,他的心情又如何能保持平静祥和。
   上海最后一天发生了一件使我狼狈不堪的节目,当我们高高兴兴到《华人世界杂志》特派员陈利先生家作客时,他拿出很多当代名家的字画让我们欣赏。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桌上摆出笔墨纸砚,要我写一副「对联」或一个「条幅」,这跟一个慈善团体认为我是世界级大富翁,请我捐款五千万美元一样,我老实的告诉他我不会写毛笔字,陈利却认为我真是谦良恭俭让。使我发现:一个人到了老年,想坦白承认自己的缺点,都不容易,会被解释为拒绝的藉口;所以当我坚决表示不会写毛笔字时,他们也坚决表示我不会写毛笔字简直不可思议,并稍稍透露口风,只不过是我自以为「伟大非凡」,不屑于为他们留下「墨宝」罢了。最后我只好屈服,写下了下列几个字:
   中国人,请你笑一笑,笑,就是美!
   他们被我的字吓呆了,但仍接受我所写的祝福,大家鼓掌,我深受掌声的鼓励,在以后其他无论什么地方的题词中,差不多都写此一句。一位小姐问说:「女士们如果乱笑的话,男士们会认为你对他有意思!」我说:「只有在丧礼上笑,才是乱笑!而且,岂止女士,纵是一个纠纠武夫,也不要给对方一种暧昧的笑!」笑是善良人生存的弹性能力,世界上所有动物,只有人类会笑,这是上帝赏赐的最高贵的礼物,使人跟其他动物不同,在会笑了之后,就跟其他动物分道扬镳。可是中国人的笑,却是那么稀少,我怀疑中国人一生的笑会超过他一生咳嗽的次数,可能因为两千年之久的专制政治,人民长期苦难,以致笑的机能急剧衰退。从上海街头路上行人看起,看到北京,看到西安,人人脸上都蒙上一层厚厚风霜,紧锁双眉,眼光迟钝,弯腰驼背,好像不胜负荷一个我们外来人看不见的重担,或许他在想即将来临的批斗,或许他在想物价飞涨,或许他在想医院里付不出医药费的亲人、或许他在想怎么才能正确无讹的找到后门!他笑不出来。
   我们承认笑不出来,问题是不能被贫困紧紧把我们从高贵的层面,硬拖到深谷。菲律宾人民的日子,远不如大陆同胞,但他们笑口常开。不过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贫困时你不会笑;富有时你也不会笑。连囚犯都不是整天愁眉苦脸,为什么中国人整天愁眉苦脸!
   中国人最吝啬自己的笑,谁要大笑,谁就违犯了「君子不重则不威」,于是中国人的笑遂成为单行道,只「向上笑」──笑给长官看、笑给老板看、笑给尊辈看、笑给「亲密的战友」看,蔚为世界奇观!我的盼望是如此的简单,要笑向每一个人,包括地位卑微的人、陌生的人、困惑的人、恐惧的人。不是取悦他,而是释放你自己的高贵情操。
   离开上海的前夕,乡思阁酒家经理徐庆鹤在他那里请另一批新朋友给我们饯行,徐庆鹤先生是集体户,他承包下酒家,自负盈亏,我给这批新朋友也写了上面那句话。上海《新闻报》,这个具有百年历史的古老报纸的年轻记者张曙小姐,递给我一张电视节的首日封,要我在上句话之外另题几个字,我写说:
   四十年相隔,一夕相聚,既传奇、又伤感、又欢喜,愿我们互相祝福。
   这不但是柏杨赠给张曙,也是台湾同胞赠给大陆同胞。饯行在午夜结束,当车子穿过寂静的街头驶向旅馆时,我充满了感谢之情。上海,这个当初我最后离开,四十年后又第一个来到的巨大港口,给我太多和太丰富的印象,明天,我将前往北京──返抵大陆的第二站。再来上海不易,我凭着车窗仔细的看,依依惜别。
   
   
   两腿滴血
   「我要回去,妻子儿女还在家等我!」
   十月二十五日,我们乘中国民航班机,抵达北京,天已黄昏,香华去年(一九八七)圣诞节在香港参加《文学世界杂志》所举办的亚洲各国华文作家会议时,认识了来自北京的诗人晓钢女士,和《人民文学》副主编周明先生。今天,他们就在飞机场等候。北京飞机场比桃园机场,规模既小而又简陋,但它们的行李履带台却很宽大。这样才可以免得旅客们在提行李时,挤得人仰马翻,不过行李拿到后却找不到手推车,只好又拖又拉、又提又推,把几个箱子运到门口,香华跟晓钢、周明,以及同样来接我们的《华盛顿邮报》驻北京记者邵德廉(Daniel Southerland)分别热烈的拥抱握手,我则和再度神奇遇上的韩国教授许世旭先生──他也搭这班飞机来到,约定台北再见;中国作家协会迎接他的官员,正好同时向我表示欢迎。不过我们立刻就又分开,中国作家协会招待许世旭住另一个地方,周明先生则把我们安置在北京饭店。
   离开机场,车子在宽广的林荫大道上,向西奔驰,林荫大道使我震惊,那是比台北仁爱路宽两倍的柏油马路,据说仿效莫斯科。我没有到过莫斯科,如果一定用外国来比的话,我则觉得它很像华盛顿的宪法大道。车轮发出轻微的跳动,引擎盖前端的弧形线条,闪电般吞噬着没有尽头的像匹练一样的路面,感觉到一种家国雄伟的气势。我看过很多有关北京的报导,无论录像带或照片,都局限于古城风光,包括残破的胡同,和凌乱的摊贩,却从没有人介绍过这条林荫大道。
   「四十年前,」我告诉第一次来北京的香华,「我们脚下,还是一片农田。」
   香华和晓钢、邵德廉同乘一车,我和周明先生同乘一车,一路上我直盯着大道两旁飞也似的向后倒退消失的树木(可惜我无法分别它们是什么树木),前额微微挨着玻璃,又回到四十年前北京陷落(大陆称「解放」)的年代。
   那是一九四八年冬天,我在渖阳,一面在辽东学院教书,一面想筹办一份《大东日报》,那也是共产党最辉煌的年代,在对国民党历次战役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十一月一日,人民解放军在东北歼灭了国民政府最精锐的廖耀湘兵团,渖阳成为真空,遂告失守。我于一个星期后,和仅有的两位伙伴:中央警官学校毕业的孙建章、国立复旦大学毕业的徐天祥,一同逃亡到当时华北剿匪总司令部所在地的北平。到北平后,徐天祥在东长安街找到一间房子,孙建章投奔十六军一位当连长的朋友,而我,我找到常咸六。
   常咸六是河南辉县人,我们在百泉初级中学读书时,他比我低两班,抗战胜利后,他在青年军二○六师当一名尉级军官,驻防渖阳,他的未婚妻杜育民,万里寻夫,寻到渖阳,就在渖阳军中举行婚礼,婚后生活安适而快乐,可是常咸六忽然生了一种怪病:双目全盲,部队把他送到北平治疗,他也确实受到最好的照料,但无论如何都查不出致病的原因,最后,法国医院把他当作一个特殊病例,免费诊治,认为可能是一种迄今还没有被发现的滤过性病毒所致,于是注射一种使他体温上升的药剂,藉着高烧,使血液循环加快,再用这种加快循环血液里的白血球,在通过眼睛时,施展它的杀菌能力。
   这是一个充满想像力的治疗方法,只有轻微的进步,常咸六可以隐约的感觉到眼前的人影,但注射必须停止,因为每天高达四十度的高烧,可能使他变成白痴。我到北平看到他时,他的头发已全部变白,他那尚是新娘之身的美丽妻子、长发披肩、亭亭玉立,我们为她后半生的命运叹息,但又满怀私心的唯恐怕她把我们的朋友抛弃而去。常咸六后来回到辉县,杜育民陪他支撑艰苦的岁月,而常咸六却在长子出了车祸后,自己在厕所上吊身亡。一九四八那年,我和常咸六都住在北平口袋胡同二号,他们夫妇经常把我,甚至我的朋友,都叫到他家,吃一顿面条,或吃一顿饺子。那时,北平已陷入人民解放军重围,除了偶尔有空军飞机空投粮食,作象征性的援救外,事实上已水泄不通、插翅难飞。国民党追随者进入暗淡的日子,我记得从东北南下,漫长的逃亡途中,被释放的国军俘虏们,衣服褴褛、精神委靡、面目痴呆。经过山海关时,一位湖南籍的战士,双腿被炮弹炸断,鲜血还往下滴,两只拐杖夹在腋窝,走不了几步(事实上是走不了几拐杖)就摔倒在地,鼻脸再渗出鲜血,我吃力的把他扶起,问他:「你要到哪里去?」他喘息着说:「湖南,我要回去,妻子儿女还在家等我!」我几乎是哭着跑开!四十年来,这一幕不断浮起,四十年后的今天,他在湖南家乡的妻子儿女,是不是仍在痴痴的等待?是不是认为他会随军撤到台湾?或他会不会奇蹟似的像有些台湾同胞一样,突然回归家园?当盼望全部落空时,这位双腿滴血战士的妻子儿女,会不会在台湾报上登寻人广告,犹寄一线希望!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陷入重重包围
   收音机播出:「各位听众注意,各位听众注意!」
   北平城像一个孤立在烈火中的蚂蚁窝,但人们对华北剿匪总司令傅作义的信心,仍很坚强,只是怀疑他用什么方法解除当前的困境。物价像脱缰之马一样飞涨,西单市场手拿银元的小贩,口里单调的念念有词:「买俩、卖俩!买俩、卖俩!」我已忘记当年银元和金元券的兑换率是多少了,只记得当小贩从街这一头,一块银元兑换五千元金元券时,到街那一头,就兑换五千五百元,等到再回原来位置,一块银元就兑六千元金元券;反过来说明:当小贩在街这一头,金元券五千元可买到银元一元时,等他走一趟回来,大概二十分钟,你就必须用金元券六千元才能买到银元一元。我从渖阳带出来的家产,只剩下两块银元,前途茫茫,没有一文收入。常常,我和徐天祥在西单市场前徘徊,饥肠辘辘,望着路旁小吃摊上热腾腾的「茶汤」「油茶」,升起阵阵饿火,我告诉自己:「你吃不起,懂吗?你流落到今天乞丐地步,是你自己的错,你应该挨饿,你应该饿死街头!是的,你应该饿死街头!」徐天祥吃惊的问:「你跟谁说话?」我说:「我跟我说话!」他呆了一下说:「你饿疯了,明天死也比今天死好,换掉最后一块钱,去吃碗『茶汤』!」
   我们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吃的,也不知道明天身在何处?有些人打算继续逃亡,有些人身有余钱,租了房子或买了房子,组织了温暖家庭,他们说:「共产党还不是中国人?」宁愿留下。然而,不管哪一种,都忧心重重,眼看着暴风雨就要来到,却无能为力。北平各学校学生几乎早就随着他们所敬佩的教师,全成了共产党虔诚的门徒,形成一种具有强烈裹胁性的狂热。国民党的学运彻底失败,所有作家几乎全部唾弃国民党,当然,国民党早也唾弃所有作家(当时全国知名作家,只梁实秋、王平陵先生二人到台湾),于是不仅是北平学生,而是全国学生,成为一面倒的趋势,倾向共产党。
   我曾在国立北平师范大学住了几天,住在一位研究生兼助教的李思忠宿舍,他现在是国际闻名的鱼类学家,已自中国科学院退休。当时,他正年轻,对共产党崇拜得入迷,每天早上,当他看到在楼下体育场操练的傅作义的部队,就叹息说:「可怜,这堆国民党的炮灰!」第二天他再说时,我就反驳说:「是谁把他们打成炮灰的?国民党?共产党?事实上两党都是凶手!」但我们到底是从小同窗,感情至笃,他劝我不要继续逃亡,他说:「你在国民党里绝对没有前途,你的性格太显明,而又总是喜欢讲话,你非惹祸不可。共产党是个民主洪炉,有非常大的空间,你可以尽量发挥你的才华。答应我,不要走!」
   后来,我搬到口袋胡同二号,他仍不时来找我,要我发誓不走。意识形态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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