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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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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是湿的,现在该我严格的批评你了,在一个庄严的场合中,任何失惊打怪的举动,都不合乎礼貌主义。不过由此一点,我已观察出来足可以使我们安心的倾向了。既然对我们如此的顺服和尊敬,证明他们的觉悟已经很高,似乎不必再经过说服的阶段,就可确定这顿大餐是坚决的捐献给我们了。」
   
     托洛诺夫点点头,如法炮制的把手中的湿毛巾装进口袋,然后看一下双手上残余的油腻,立即在衣襟上擦了个干净。两个人遂吹起口哨,一齐走下楼梯。但当他们正要跨出大门的时候,一个微笑的中年人却从柜台里转出来,满面堆笑的向他们行礼,然后用俄语结巴的说──「官长同志,请二位付帐。」
   
     这是一个意外的打击,充分的显示资本家的反覆无常,刚才还暗示着要自动捐献招待的,只一秒钟工夫,竟翻脸要钱了。
   
     「军法官同志,」马多可夫耸耸肩膀,「现在看你的了。」
   
     托洛诺夫安详的伸出臂膀,然后一拳打过去,正打中那个只不过是帐房的资本家的下巴,没有等那资本家倒在地下,他们便像一阵黑旋风似的走了出去,而且很迅速的一直用极快的步子,走到街口。
   
     「对付这种吃人的剥削阶级,」托洛诺夫说,「必须帮助他们向人民低头,克利加,你现在看见我是如何正确的处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间的矛盾了吧?」
   
     「刚才在大街上被打昏的那件事是例外。」
   
     托洛诺夫装着不在意的样子,他移开话题。
   
     「你一定看到过该寅斯的。」
   
     「没有,他大概被日本女人恋爱死了。」
   
     「该寅斯一下火车就不见了,可是他今天早上蹒跚着回来时,竟然没有挨过一记拳头,却带回来很多东西,手表、钢笔、戒指、裤带,都是中国人民自动自发向他捐献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除了因为你的缘故,我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你为什么总是念念不忘反动派暴动的脏事?」
   
     「不教我念念不忘也可以,但你得付给我五百卢布的健忘费。」
   
     「五百卢布吗?」托洛诺夫冷笑道,「你简直比保安同志还要下得了手,随你念念不忘吧,你就是到莫斯科人民电台广播都没有关系。不过我告诉你,这是一件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事,等我一旦使保安委员处的朋友了解是你私通外国反动派惹起的麻烦,你就会很舒服的享受你的谎言了。其实,也用不了经过这番手续,我只要用五卢布,就能教列可逊向你动手。」
   
     马多可夫伸出难以收回的下巴。
   
     「军法官同志,」他声调柔和的说,「我只不过讲了一句,你就讲了一火车,我不过只是想我的表──今天绝早出来就是为了这个狗娘养的表,我必须找一个永远不会停的表。然后我要去大喝一顿,实实在在的,我足有两天没喝过一滴,也没有玩过女人,世界上再没有比我更委屈的红军同志了,对不起,你……」
   
     托洛诺夫早已悻悻然的走得很远了,马多可夫本来要追上去把他唤住的,但他无法忘掉他早上招惹来的那个场面。所以,经过考虑之后,他就没有采取行动,而太阳这时已照到头顶上,他手上那个金表却仍指着早晨三时。
   
     他放慢步子,在街上踱着,密切的注视着往来的行人,希望再发现一个表。可是,两条街走完了,他至少察看过五千条手臂,仍然一个都没有发现,这使他迷惑起来,弄不懂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国家。它显然不像是共产主义国家,可是它也不像是资本主义国家──根据由实践得到的真理,只有共产主义社会的人民才没有表,而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民是都有表的。中国人民昨天还都有表,今天却开始没有表了,其中一定有什么疯狂而恶毒的鬼计。
   
     塔维斯基和列可逊站在马路另一边向他招呼,一面横跨着马路走过来,马多可夫只好满心不愿意的停住。
   
     「克利加,」塔维斯基拍他的肩膀,「你摇头摆脑的乱看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乱看。」
   
     「你这个嘴硬的呆瓜。」
   
     「滚你的吧。」
   
     「不要急成这个样子,你一定只注意头发了。」
   
     「我只注意手臂。」
   
     「你如果只注意手臂,这一生都找不到女人。」
   
     「什么女人?」
   
     「你是真的吃了白痴药,还是……」列可逊不耐烦说。
   
     「跟我们走,」塔维斯基提着他的领子,「克利加,你什么时候传染上资产阶级那种虚伪的。」
   
     马多可夫挣扎着摆脱塔维斯基,但塔维斯基仍热心的向他解释。
   
     「克利加,如果你先把事情弄个明白,就用不着担心什么了,这是一件自古以来未曾有过的最大消息。我亲眼看见那文件的,彻底的把活动地区分开,保安同志分到铁路以西,普通同志分到铁路以东,所以我们就是把地球搞翻了过来,包管连一个保安同志都碰不上。问题在于我们都是官长,都是有尊严的同志,文件上说,再不允许像在哈尔滨、长春一样,争夺打斗,吵闹不休了,这和党提倡的礼貌主义有关呢,现在你明白了吧?你那浑得像却可河一样的脑筋澄清了吧?」
   
     列可逊说,「女同志也分配在铁路以东。」
   
     「维里娜,」马多可夫叫道,「我去找她。」
   
     「你这个蠢货,从来不知道外国女人味道的蠢货。」列可逊嘀咕着。
   
     塔维斯基向前跳了一步,再跳了一步,伸手拦住一个中国少年,那少年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不过一个大孩子,刚刚用剃刀剃光了的秃头,烘托着白嫩而微泛红润的面颊,惊恐的望着塔维斯基。
   
     「好漂亮的小子,」马多可夫喊,「他如果关到撒马尔罕集中营,决不用发愁吃不饱的。」
   
     列可逊也奔了上去,伸出巨掌,抓住那少年臃肿的胸脯。
   
     「我真要开眼界了,」马多可夫喊,「表都戴到手腕上的,你去他怀里找什么?」
   
     那漂亮的少年像中了一枪的小鹿一样,略微楞了一下,就转过身子,飞也似的跑去。
   
     「是一个──快!」列可逊喝道。
   
     塔维斯基拔腿追赶,只几步就追赶上了,那少年在他手中发出悲惨的尖叫。
   
     「抓牢她,死也别放!」列可逊跟着也狂奔到跟前。
   
     其实这些吩咐都是多余的,那少年已从塔维斯基手里转移到列可逊手里了。列可逊只轻轻一摔,就把那少年摔倒在马路上,然后,他熟练的伸出手掌,猛烈撕开她的钮扣,衣服破了,雪白而丰满的乳房,像两个皮球似的弹了出来。
   
     「妙啊,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塔维斯基一把没有抓住,马多可夫已狂叫着扑上去;然而,当他刚刚触摸到那柔滑的肌肤时,背上就重重的挨了一下,像一个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木桶似的,被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抛到路旁,向水沟里滚了过去。马多可夫愤怒的跳起来,他要弄清楚是谁胆敢如此的冒犯他,却看见列可逊一只手还拖着那女郎的小腿,一只手仍举到半空。
   
     「就停在那里,」列可逊大声喊,「你这个无产阶级的败类,共产阵营里的毒草,你想怎么,你想掠夺我吗?你一点也不害羞吗?你是人还是禽兽?你不服──你敢再往前走一步?」
   
     在一个标准的无产阶级共产党员看来,拳头的威力超过任何真理。不过马多可夫推测塔维斯基无论如何,基于伟大的同志爱,总会从中劝解一阵的,这样他就可以获得很光荣的撤退了。所以,他开始反击,虽然他仍站在原位置,但他那响亮的声音几乎全渖阳都听得见。
   
     「列可逊,你不要以为我在乎你,你这头贝加尔的驴子……」
   
     突然,他发现塔维斯基飞奔着追赶另一个女人去了,而尤其糟的是,列可逊拖着在地上哭泣挣扎的女人,已逼到他面前。
   
     「好了,牛鬼蛇神终于现出原形来了,你竟然恶毒而疯狂的向人民进攻了。」
   
     「不,」马多可夫叫,「你──」
   
     「你敢动一动,」列可逊叱道,「我就教你流五十加仑血出来。」
   
     「阿卡,」马多可夫不得不面对现实,「我不是诅咒你。」
   
     「那么,我会用拳头谢谢你的舌头的。」
   
     「你不能那样,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人民的耳朵是张开着的,你还不向人民低头,把脑袋伸出来。」
   
     「阿卡,」马多可夫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来政治委员给他们上大课时的讲演,就理直气壮起来了,「当然,我是诅咒了你的。不过,阿卡,这应该辨证的去看,那就是,虽然我口中诅咒你,可是我心里却恰恰相反,非常非常尊敬你呢。」
   
     列可逊闪电一样击中马多可夫的下巴,当马多可夫向后踉跄的时候,他又闪电一样抓住他的头发。
   
     「滚你妈的蛋吧!宝贝。」
   
     但列可逊在神圣的辨证法之下,最后还是松开了手,只不过在松手的时候顺便往外一推,马多可夫就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马路上。他努力爬起来,用手揉着被抓痛了的头皮和跌痛了的屁股,两端都使他几乎要发出人民囚犯被鞭打时的哀号。不过,即令在如此难以忍受的情况下,他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躺在那里的少女,她的两腿正被列可逊向两旁分开,一股妒火燃烧上升,他哼了一声,扭头而去,有几个中国人正阴沉的望着他,楼上紧闭的窗缝中,也露出他可以察觉到的愤恨目光。他向他们唾了一口痰,用一种震天的声音骂过来。
   
     「你们看什么?有什么不高兴的?把一个女孩子装扮成浑身腥臭的男人,你们这些资本家的奴才,美国帝国主义的代理人。简直是如假包换的肮脏的民族、落后的民族、无耻的民族。」
   
     在转了一个弯之后,他回头咆哮着。
   
     「列可逊,我指着《资本论》发誓,你是一头贝加尔的驴子,你小心一点吧,你竟为一个臭婊子殴打一个亲密的战友。」
   
     于是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天都没有碰到一个女人,原来全都改装成男人了。这明显的是人民死敌的恶毒阴谋,为的是要引起红军同志间的不和,来瓦解红军的战斗力,像刚才所闹的一样。
   
     不过,不久马多可夫就不想这些深奥的问题了,他在走了二十分钟后,看见一个油炸糕摊子,这种中国北部最常见的饮食摊子,放在人行道走廊的角落里,一个老头正在滚油翻腾的油锅前面,用两根长长的筷子推动着许多黄色的用面粉和枣子做成的圆饼,一阵香味扑来,他虽然肚子已经十分饱了,但他仍不得不咽着唾沫。
   
     「喂,经理同志,这是什么?」
   
     马多可夫没有等到回答,就顺手抓了几个,轻松而友好的向老头挤了挤眼,那几个虽然已经冷却,但仍滴着油的油炸糕已塞到口袋中了。然后,他再抓起一个塞到嘴里,抛下那呆如木鸡的经理同志,心安理得的昂起了头,继续走下去。行路的中国人几乎把他看成大麻疯一样的躲避着他,偶尔也有几个人向他愤怒注视的,可是,一旦他也愤怒注视过去的时候,那些目光就转移了,这使马多可夫想起来撒马尔罕保安委员那种神采。
   
     「下流痞子的中国人……」
   
     马多可夫咕哝着,咽下最后一口油炸糕,接着掏出第二块塞到口里,这使他回忆起来他在坦斯提驻防的那一个星期,美国兵一面走一面咀嚼什么的情形,一个保卫局的官长同志特地将此事告诉大家,美国兵都是些饥饿不堪的可怜虫,在国内被资本家剥削得没有一天吃得饱的,所以到了外国,就连走路时都不停的吃起来了。保卫局那位官长同志还正确的指出,那些美国兵咀嚼的都是白面包,因为美国人民日常只有黑面包,而美国的黑面包质料十分低劣,比起俄国人民日常吃的黑面包差得太远,所以他们一旦见了从来没有见过的白面包,就忍不住当街咀嚼了。
   
     马多可夫当时是深信不疑的,可是,根据现在所发生的事实,他对那位保卫局官长同志的孤陋寡闻,就不由大笑起来。分明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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