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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2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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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官老爷难道有神经病乎,非也。《西游记》上有这么一段,孙悟空先生和猪八戒先生去捉蟒精,蟒精从后山溜走,一尾巴把猪八戒先生打了个倒栽葱,孙悟空先生正好赶到,猪八戒先生羞愧难当,忍痛爬起,用铁耙乱筑,问他干啥,答曰:「老猪在打草惊蛇哩。」──表示往者已矣,上一次使你家破人亡,失礼失礼,这一次你看我多么关心。
   凡是人祸,首当其冲的多半是有钱的人。凡是天灾,首当其冲的多半是穷苦朋友。你听说有几个钢骨水泥的巨厦被颱风吹倒的乎哉,吹倒的都是些可怜虫住的房子。据说官老爷似乎决定,不准被吹倒的违章建筑重建,我非常赞成此议。盖想当年,伦敦也是如此,伦敦本来陋巷纵横,经过一番大火,严禁再盖,才有今日壮观。台湾虽无大火,颳点颱风,其效果也是一样。至於那些穷人的出路,我看不必管他娘的啦,经我近年来苦心研究的结果,发现穷人这种东西,最为讨厌,不但乱搭违章建筑,有碍国际观瞻(说不定美国一看中国人这么穷,连美援都撤了回去),而且被水沖走的,被汽车压死的,被塌屋砸毙的,被分屍的,无一不是穷光蛋。乱成一片,扰人心情,如果没有穷人,世界上一定太平得多。
   ──违建决不可复,否则,与颱风不来何异?穷人任其流浪,饿死沟壑可也,我一看见穷人就恶心,想当道诸公,与我有同感焉。
   波密拉颱风突然而来,搞了个天翻地覆,小民当然不用说啦,最忙的要算职责上有关的官老爷,今天开会,明天检讨,不是叫追查责任,就是说以后改进,好像真的一样。不过,我看仍是热闹一阵而已,责任能追查出来耶?前年(一九五九)八七水灾,几动国本,也是追查责任,结果谁也没责任,责任都在小民太穷,如果都有资格去美国作寓公,再大的颱风怕啥?在此,那些靠编字典吃饭的先生们不得不注意一下,「追查责任」「下令彻查」等等,其意义就是:「此事到此为止啦,你再嚷嚷,我可要翻脸无情。」八七水灾之后,又有今年(一九六一)的波密拉,别看开会开得有声有色,检讨得义愤填膺;明年如果再有一个什么颱风登陆,我敢打一块钱的赌,包管仍是如此之惨不误,也包管仍要如此这般追查一番,热烈忙碌一番。
   台湾警备总司令部主持的一个检讨会上,有一二个小镜头,据说很是可观,其一是气象所那位众矢之的代表先生曰:「我们连无线电话都没有,电话线一断,纵是有再正确的情报,都无法发出。」水利局那位代表先生亦曰:「上流水位情况,如下游早获知一二小时,可使千万生命获救,可是我们没有通讯器材,在上流乾着急。」
   为啥不买个无线电话乎?盖台湾省政府各厅处长,至少都有两部汽车,哪有钱购无线电之类通讯器材也。我便是赞成不必买的,坐汽车则屁股舒服,而大官屁股铁定的比小民人命值钱,自以不买为宜。
   每一次颱风光临,都有防颱中心的成立,东调一个人,西调一辆车,既花钱,又费事。圣人不云乎:「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防颱中心旋成立,旋撤销,无怪对颱风总是防不住,盖「豫」得不够厉害也。柏杨先生隆重建议,最好将此临时小组,变为永久机构,以便长期抗战。试拟一计划於后,以供参考。
   防颱中心设中心长一人,副中心长三百五十七人(以便安置一些垃圾),下设五室十三处,五室者:人事室、主计室、研究室、绘图室、莫名其妙室。十三处者:总务处(总务处当然是第一,否则这中心有啥干头)、公共关系处、募捐处、宣传处、自然科学指导处、颱风眼发展处、海洋风暴处、气象对流处、警报放发处、购料处(此处更重要)、违章建筑不准复原处、自来水电线通知修理处、捞一票处。各设处长一人,副处长五至三万三千五百人,各处设九至一百三十九科,科下设股,股内分组,每人汽车一辆,月薪不得少於美金五千元,如请柏杨先生往当顾问,那就更佳。
   经费则由救济颱风灾胞款项下开支,有瘾大家过,绝妙好计,无逾於此。
   无心无肝
   柏杨先生所看过的电影中,凡是由名着改编的,往往电影不如原着。但十年来,却有三部电影,硬比原着高明,至少也不亚於原着。其一曰《珍妮的画像》,原着简直读不下去,电影却感人至深。其二曰《战地钟声》,海明威先生那种笔调,有点不合中国人的胃口。其三曰《苏丝黄的世界》,较原着简练明晰。
   苏丝黄那个角色演得好极,一位作家先生曾感叹过,认为港台明星都应学习。柏杨先生则认为,港台所有演电影的男女固然要学,而尤其应该学的,莫过於有些导演。开枪开炮,坐飞弹上天,中国人目前暂时搞不过洋鬼子,但连搞电影都搞不过洋鬼子,则殊使人感到泄气。但这些人却一直把持影坛,不拉屎而佔毛坑,再过三千年也搞不出啥名堂。因之,兹隆重建议,最好请一些港台明星和导演,集体看之,连看两遍,闭幕灯亮后,如发现尚有未羞死者,一人发麻绳一条,就在门口上吊。
   不过,除了演电影的和干导演的之外,有些观众也同样使人泄气。《文星杂志》上曾有一文,曰〈半票读者〉,对有些读者先生,颇表意见。该文轰动一时,看了《苏丝黄的世界》,则不仅发现中国的读者固是半票,中国的观众,更是半票得严重。
   苏丝黄这一影片,使人愉快的大笑之处固然甚多,然有几处却沉痛万分。像苏丝黄女士拿出一包钱给劳勃,告之曰:「这是我给孩子准备的上学钱,现在你可拿去用,等你将来赚大钱时还他。」这几句话活生生的道出了她对他一片幼稚而纯真的癡情,我实在看不出有啥可笑的,而座位上竟报了个哄堂,是何缘故?
   当苏丝黄女士被斥,开门欲出时,她头顶着门,口中嗫喃自语,曰:「我是个处女,我父亲是百万富翁!」这是最扣人心弦之处,她不是处女,她没有百万富翁的父亲,但她善良的本性和自怨自艾的愿望,使她投身到那纯洁崇高的境界,和安徒生童话中街头大雪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儿,在火柴光中看见烤鸭一样,稍有天良的人都会为她落泪,而半票观众仍然哄堂,又是何缘故耶。
   最精彩的是,到了最后,众妓以车船金帛,劳勃以介绍信,投入火炉,这是悲痛欲绝的天下父母之心,而若干观众竟仍然嘻嘻嘻嘻,而且笑声之大,上震屋瓦,又是何缘故耶。
   说这些人是半票观众,似仍不能尽其意。洋大人常讥中国人残忍而缺乏同情心,恐怕不是,而是天良已昧,无心无肝。
   三代以下
   三代以下,无不好名者,谁也别说谁,不过好名好到不要脸的程度,似乎有点使人背皮发麻,台北市政府大小官崽,率领一大群人马,在快车道上呼啸而进,为的是啥?不过为了拍点活动电影,以图宣传而已。则我们於背皮发麻之余,复肃然起敬。
   盖活动电影之功用大矣哉,记得抗战时有一个大官,此大官现在台湾,大家一想便可知道是何许人。一则日机轰炸得太厉害,二则他眼看中国要完。别人看中国要完没办法,有钱有势的人看中国要完则有一套──他把全家送到美国。中美相隔万里,又是战时,来往不易,双方相思,全凭活动电影。大官将他在重庆的日常生活,包括向部属慷慨激昂,教他们杀身报国,毁家纾难的训话,和到各地视察被盛大热烈欢迎的场面,一一摄入镜头。而其妻其子其女,则将她们在美国的日常生活,包括坐抽水马桶在内的种种优美姿势,一一摄入镜头,交换演之。抗战胜利后,该大官乃飞到美国,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好不快乐。却再也没有料到,千算万算,不如天老爷一算。其子其女初赴美时,大者十岁八岁,小者尚在襁褓,洋大人讲的是独立自主;子女既长,大官一副旧脑筋,你们总该养活我老头吧,怎料得儿子娶了妻,女儿嫁了夫,竟纷纷向老夫妻「白白」,顶多每逢过年过节,双双莅临,向两个年迈力衰,整天咳嗽的糟老头、糟老太婆献上一束鲜花,然后「白白」不误,人生还有啥活头乎。只好卷行李返国,度其寂寞晚年,唯一安慰自己的,便是放演当年烜赫一时的活动电影,过过老瘾。
   呜呼,读者先生到此应该知道活动电影的妙用,若无此妙用,台北市政府那一群能如此献宝乎哉?盖这年头最流行「眼前欢」,诗不云乎,能拍照时且拍照,莫待垮台拍不成。不要说快车道,便是毛坑,也得赴汤蹈火。
   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画龙点睛,发明了「锯箭桿」之学,乃百年来最大的一种学问,可永垂后世,万载不朽者也,一个倒楣的傢伙,中了一箭,医生把外面那一段锯掉,拍拍巴掌曰:「好啦,下一个病人上台!」而那个深陷心窝的箭头如何,则一律不问。
   台北市延平南路发生的车祸,破有史以来死难者官位最高的纪录。盖过去压死的全是穷人,穷人为谋升斗之粮,每天在马路上跑来跑去,面因借不到钱而焦瘦,脚因吃不饱饭而发软,压死便压死,报纸上嚷嚷一阵也就拉倒。想不到这次首开洋荤,压死了个局长,官老爷始大震。盖官和民之间最大的区别在此,官出必乘用小民血汗纳税钱买的汽车,决无被压死之虞。却不料如今搞什么民主玩艺,再大的官有时候也得步行两下,以示与民同乐。局长都被压死的例一开,等而上之,众官危矣,能不大肆咆哮乎。於是,有人主张重惩那司机矣,有人主张禁止杂牌汽车矣,好像万方有罪,罪在别人,只要把那个箭桿隆隆然大力锯掉,便可保证永享平安。如果能把这次出事的司机先生执行枪决的话,则将来任何开汽车的,在煞车失灵时,都应先打听一下对方的身份,以便只往穷人的身上撞。年来多少车祸,多少穷人惨死轮下,都没有这次热闹也。
   五代词人顾敻先生有〈诉衷情词〉云:「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假使把官老爷换到司机的地位,正在快车道上奔驰,转弯处蓦的发现大群人马,在地头蛇那种「谁敢撞我」的神气领导之下,正在热闹非凡,不知官老爷将作何措施耶?──赶紧念动咒语,使汽车飞起来乎?抑向大法官请示一下,快车道的定义如何,是供汽车走乎?抑供群崽拍活动电影,以便骄其妻妾乎?哀哉,如果锯箭桿是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那么将司机杀之可也,不过幸亏只压死一个局长,如果压死的是市长,或是更大的官,那司机恐怕非五马分屍不可。
   造成这次惨剧的原因,锯箭桿的说法,当然怪司机。然而如果研究研究箭头,恐怕把大群人马领到快车道上拍活动电影的那位先生,应负全责。他若不负全责,以后我们小民都可到快车道上照照像,过过瘾矣。柏杨先生故乡有铁路一条,每天火车轰轰而过,令人心惊胆战。我自幼学问就很大,知道火车那玩艺一下子是停不住的,拜託父老小心。一位前辈先生喝曰:「你小子懂个啥?我不信它停不住,叫一个总司令搬把椅子坐到铁路上试试,看它停不停?」当时颇以为然。不过自从发生这次车祸,始知再大的官,都没有用。
   听说现在有关方面在追查责任,前已言之,责任总是落到最眇小的可怜虫身上,如果这次追查的结果,认为官老爷也有责任的话,我输你一块钱。
   天生万物
   听说铨叙部正在办职务分类,什么是职务分类,我不知道,大概仍不外瞎忙一阵,好像真的一样,以便收入几文,润润肠肚。柏杨先生致力於研究官场,凡六十年,深知恁凭你说啥,没有人事关系,都等於瞎抓。人事关系者,派系及门阀是也,说来一言难尽,不必提之。现在提之的,乃柏杨先生之分类,盖官者,依我看来,应分为两大类,一为供给制的官,一为薪给制的官。前者包括大官和总务官,上自汽车洋房电冰箱,下至擦屁股草纸和娘儿们用的月经带,全由公家负担,便是送子女前往美国传种,也由公家报销。后者则全是中小之官,除了贪污便束手无策的官也。这类薪给制的官,一个月有两千元的收入,便够羨煞人矣,但以五口之家而论,两千元能活得下去乎?李耳先生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今又是谁不仁,以薪给制的小公务员为刍狗耶?
   抗战时,重庆某报,曾刊有小官自祭文一则,特录於左,以供一些既无前途,而又死要面子的薪给制参考。如不幸翘了辫子,不妨就地取材,也用它自祭一番,免得再费手脚。文曰──
   「呜呼哀哉!天生万物,汝竟为人(声泪俱下,供给制的官儿垂鉴及之)。非但为人,位列缙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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