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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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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汗流浃背,脚步也变得踉跄,像掉在莫测的陷阱里一样,我感觉到一阵阵无助的凄凉。
   后来到四川,我从「佳子」变成「下江人」,下江人在四川人的眼中和河南人眼中的蛮子,湖北人眼中的佳子,有同样的意义,那就是:不可靠,不老实,狡滑欺骗,楞头楞脑,满怀诡诈的异乡人。「没关系」变成「木来头」,「什么」变成「啥子」,「馄饨」变成「抄手」。在我读书的学校里,班上四十余人,本省人(四川人)和外省人(下江人)各占一半,可是,四年同窗,两个集团坚持着各用自己的言语交谈,以至等到毕业,劳燕分飞,大家就更冷漠了。
   抗战胜利,到了东北,我从「下江人」又变成「关里人」。我曾经和一个朋友的家庭建立起来很好的友谊,他的母亲把我当作自己儿子样的看待,很多事情都教我去做。一次,她吩咐我:
   「替我把药罐拿来,就在门后,麻烦你。」
   在口音上,东北人的「药罐」和河南人的「尿罐」完全一样,我迅速的跑到厕所门后把尿罐拿到富丽豪华的客厅,天下没有比这个更尴尬万分的了,我在大家猪肝似的颜色下,简直无法下台,就是到今天,一提起这件事,我还禁不住要自打嘴巴。
   再以后,到上海,我把「水不开」当作「四百块」。到甘肃,我弄不清「嘎洼」就是「小孩子」。
   现在,来到台湾,我又变成「外省郎」了。
   「他」变成「一」,「吃饭」变成「加本」,「拉屎」变成「邦赛」,「不知道」变成「木在样」。言语拉开了距离,瞪眼的次数比从前更多,相对无语的情形比从前更广。因为我的舌头厚,天生的言语白痴,所以我知道在这方面所受的惩罚,不过刚刚开始!
   屈指算来,流浪在外,整整十八年,处处无家处处家,异乡彷佛是故乡,千言万语,有时虽无法表达,或是无法领略,然而,放开一点热情,「换我心为你心」,一定会知道我这个可怜的「佳子」、「下江人」、「关里人」,以及「外省郎」,是如何的摰爱着异乡的朋友!
   ──一九五○?一?台北《自由谈》
   
   
   冷暖人间
   ──两个天地间的任显群和顾正秋
   现在,让我们进入一个冷暖人间。我费了一天功夫,在丛山中访问到我要访问的男女主角,曾在他那间真正的用稻草覆为房顶的茅屋门前,伫立三四小时之久。仅只不过九年前,茅屋主人门前尚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冠盖云集,嘉宾如云,主人的一句话能使人哭,也能使人笑,奔走在他门下的那些各色人等,真是用尽方法谋见主人一面,见面之后再用尽方法谋求主人的欢心,而主人并不是平凡庸碌之辈,所以谋求他欢心并不容易,仅仅谄媚还不够,还需要有其他方面的能力,于是,不仅是门庭若市而已,而是,比门庭若市还要更加多彩多姿。
   只不过九年时间,我在他已居住了整整两年的茅屋门前,伫立了二三小时,看不到有人拜访,门前甚至没有麻雀,也没有苍蝇。太平洋就在山脚下轻拍着海岸的岩石,听不到一点声音,显得有一种不能忍耐的寂寞,只有从广场上传来孩子的呼叫,从田亩间传来耕作的喊声,回想前尘,连记者也觉得恍如一梦。
   这个茅屋的主人,就是一九五二、三年间,在台湾烜赫一时,炙手可热的财政厅长任显群,主妇就是国剧界迄今仍没有人能赶得上的坤伶顾正秋。他们的结合,和当初英王爱德华和辛博森夫人的结合,受到同样的、甚至更多的非难和更多的打击。地位上讲,这个比喻有点不伦不类,但他们不顾一切,为爱情宁可牺牲荣华富贵的精神,却是相同。在中国,徐志摩、陆小曼是写下第一页的人,然而那是文化人佳话,政坛上的人因为多半充满了现实感和势利感,因之任显群的举动,便更动人心弦。──他和顾正秋的婚姻是「冷」和「暖」的转捩点,在他们结婚之前,是一种天地;在他们结婚之后,又是一种天地。而这婚姻的本身,也有它的转捩点,那就是任显群五年前入狱的那一段时间,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看一个非演出不可的笑话──那就是顾正秋一定会绝裾而去,她可能藉口去美国,去日本,或是索性去瑞士看病,或是重披歌衫,恢复以前的生活。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在任显群最黯淡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再提起他、想起他的时候,这种一连串打击中最严重的打击,加到普通男人身上都会受不了的,而顾正秋却淡淡的承担了起来。她给他送饭,接见他,她早早的就等在窗口,一直到窗口关闭才怅然离去,风雨无阻,数年如一日。很多幸灾乐祸,希望他们发生婚变,以便作为谈话资料或攻击资料的人都失望了,但社会上的人却开始有新的看法:他们是真正爱情的结合,而真正的爱情,渗着血和泪的爱情是不朽的。
   关于任显群,知道的人太多了,他当过台湾省政府财政厅长,在满街都是骆驼牌美国烟,公卖局赔钱过日子,私宰如炽,财经紊乱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以绝顶的才能使全国面目一新。当去年所有的公务员拿不到年终奖金,大家再度的想起了他,对于全国的老百姓而言,使现在这些只会做官的人如此窝囊下去,而使一个能干,而且有成绩的人才在荒山上埋没,这不仅仅是一出「冷暖人间」的讽刺剧,也是一幕时代的悲剧。──
   顾正秋和任显群一样,有她声誉顶盛的时期,我在金山农场上看到的她,没有脂粉,几年来除了义务教复兴剧校的孩子们外,不哼一句京剧,头发蓬松,一件粗布旗袍下一条粗布长裤,完全是一个典型的农妇。再敏锐的观察家都看不出只不过几年前,她还是自由中国首屈一指的「顾剧团」的领袖,成为千万人和一些达官贵人追求的对象,她的一颦一笑,和巴黎沙龙的伯爵夫人一样,还可能影响政坛的变化;她的美丽和艺术造诣,成为千万女孩子最大的羡慕对象。而现在,她却像没有那回事一样的安于目前平淡的生活,对一个势利的男人,都会难堪,她却过的很愉快,非大智慧的人不能如此。──
   一个平凡的人,可能喊出很多不平凡的口号,像「不怕死」啦,「不怕困难」啦,其实一旦真正的「死」和「困难」临头,便原形毕露,因为他根本不晓得「死」和「困难」的真意是什么。「爱情」也是如此,每一个爱情在最初的时候都是轻视金钱的,女孩子向男孩子发誓:「你再穷我还是爱你。」可是,一旦男人真正穷了,女孩子还能衷心愉快保持爱情的并不多,很多可笑的婚变都因此发生,因她们不知道「穷」的意义。所以真正穷富不易、贵贱不移的友情和爱情,更显得可贵。这种崇高的情操本不可多得,前几年轰动一时的冯大勇、钱玛珑誓死相恋案,曾扣动多少人的心弦,它可以写下一部史诗的,然而当她发现他已残废,以后怎么办呢的庸俗势利之念油然而生,事情遂作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一场可永垂不朽的爱情,竟成为一场笑话。──?
   顾正秋以她坚强的意志度过更凄惨更绝望的时期,现在还过着不可能有起色的平淡生活。假使从金山农场到台北,乘流线型小汽车,马不停蹄,也需要一个半小时,她从不到台北,从不看电影,也从不听剧,只有时候去台北看一下她那就读在台北复兴小学的长子。她现在的生活是帮助她那天不亮就起床,天刚黑就倒头大睡的丈夫操作,同时也为复兴剧校的学生们义务教戏。复兴剧校王振祖校长告诉我,他请教师,一个人一出戏要好几千元,像顾小姐,有钱也请不到的,她却不要分文,那都是为了孩子。──
   顾正秋十二岁便独挑大梁,率领剧团,直迄和任显群结婚的前夕,以一个女孩子做出普通男人都难以做出的工作,谁也不能否认她有做人处事的特长。有人说她不过挂名,自有人为她办事,但忽略了一点:仅挂个名也不简单;为什么别的女孩子不挂名呢?在茫茫众生,各色各样的男人群中,她接受了任显群的爱情,仅这一点,她的智慧便有其惊人处。一个女孩子一旦成了「名女人」,便似乎天生的要演悲剧,而顾正秋不然,她的眼光不错,任显群为她可以说受尽折磨而终不悔,站在一个女孩子立场而言,她还何求呢?
   现在,他们把自己关在金山农场中,这个农场是公司组织,远在太平洋岸,除了偶尔有最知己的,不以贫富贵贱易交的朋友去看望他们一下之外,他们和外界完全隔绝,没有电话,也没有电灯。晚上,茅屋外一片海洋样的漆黑,山风怒吼,房门紧闭,房子里一盏如豆的油灯,照着他们自己做的草莓果酱,两个人脸上尽是满足的颜色,那是一种和政治绝缘,而又决心不再往政治圈里跳的恬适而又怡然的颜色。任显群说:
   「我唯一的盼望是把草莓种好,工业出口差不多都需要用外汇做成本,像纺织业,必须用钱买来原料,才能出口。而农产品便不然,可以赚到百分之百的外汇。」
   接着他滔滔不绝告诉他现在已有四个品种,一些专有的农业名词,像老农一样顺口而出,这些都是我听不懂的。但在九年前一定宾客满座的主人面前,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孤伶伶的坐在那里,感到很是怅惘。不过,在所有退出政坛的人物中,任显群还是最为幸福的一个,因为他有人间千载难逢,可遇而不可求的爱情,和充满了爱情的家。
   ──一九五一?一○?二?台北《自立晚报》
   附记:此文发表后三十六年,顾正秋的回忆录《休恋逝水》问世,我参加新书发表会,才第二次和她见面,任显群先生已经去世,逝水有痕,往事历历。
   
   
   棣清,我儿!
   难消一阵秋风雨,不见天涯尽处。但愿我儿,来生再世,莫像这番再误。仃零谁诉。只梦碎关山,魂萦盃土。不忍思量,而今无计能怜汝。当时天崩地裂,恨仓皇离去,知儿谁护。千里封缄,凄凉数纸,深负山城阿母。飘流何处。恁小小年龄,稚心无主。痴望重携,眼泪空如雨。一
   十年了,漫长的岁月,使我心头积压的惆怅,越加沉重,往事如烟,回首苍茫,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弥补这份创痛,和这份悔恨。当我作此词时,正逢午夜,落叶敲窗,万籁都寂,那一副惊讶、困惑,张大了眼睛的可爱小脸,又浮到眼前,我忍不住低低呼唤:「棣清,我的女儿!」二
   一九四八年二月间,共产党的人民解放军,已占据了大半个东北,但我还逗留在渖阳,在辽东学院教书,又在东北青年日报社原址筹备出版一份《大东日报》。东北初春的天气,比冬天还冷,人们在前一年的夏天,就准备煤斤了。最穷的人家,也都把烧炕用的燃料收集齐全,等到秋深,家家户户,重新糊窗子,在窗子上加漆桐油──为了防寒,也为了防破。假使谁家在冬天和春天没有炉火,在那零下三十度,手都会被铜门柄黏掉皮的气温里,简直是最悲惨的境遇。
   有一天,我和渖阳救济院的院长于慕周女士,在房子里聊天,我们围着熊熊的火炉,喝着香茶,身上剩下一件衬衫,正谈的起劲,她忽然提议要我去参观一下他主持的救济院,恰好我没有别的事,就答应了。我们穿得很厚,皮大衣、皮帽子、皮手套、皮靴、耳暖、口罩……可是,一出屋门,冷风扑来,马上逼得透不过气,走不了五分钟,睫毛上已结满冰粒,遮住了视线,必需一面擦,一面走。
   到了救济院,参观院民们的寝室,天气严寒,寝室里没有火,院民们蜷卧在草炕上,团团的围着被子,当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惊慌的爬起来,浑身发抖。
   在最后一间房子里,我发现了一个小女孩,她推开被子、赤着脚、站在枕头上,憔悴的像一棵凋零的小树苗。我不由自主的上前抱住她,她的手脚冰凉,冷的觳觫个不停,那两层单薄的衣衫,遮不住她身上斑斑冻疮。
   我把大衣裹住她,她脸上充满了畏惧和惊异。
   「你待她们太苦了。」我的声音不大好听。
   「我已尽到了心。」于慕周沉痛的说,「经费有限,而苦难的人无穷,连稀粥都快喝不到了。」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孩子的小手搂得我更紧。
   「你可以领养她!」院长说。
   我这时才明白他叫我来参观的原因。
   「可是,我没有家,怎么带她呢?」
   「她仍然住在院里,但等于借住一样,由你负担她的一切费用,她可以随时去看你,你也可以随时接她走。」三
   这个小女孩,就是棣清,我的女儿。
   那一年,她才八岁,但她似乎显得十分苍老,恕我用这「苍老」两个字,她那灰白枯瘦,和黯然无神的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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