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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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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蒯亮先生在报导中说,有些官儿把离婚的原因归罪于社会的浮华奢侈。用这一点点学识当官唬人,足足有余,用之于解决离婚问题,恐怕是漂白粉洗乌鸦,无济于事。离婚之所以发生,跟社会的浮华奢侈没有定律的因果关系。而且幸好没有定律的因果关系,如果真有定律的因果关系,那就更糟,等于直截了当的招认根本无法解决。盖只要是自由经济社会,浮华奢侈就不能避免,如果能避免,那就不是自由经济社会,必须重敲锣,另开张,建立统制经济社会矣。现在任何一个人如果有了银子,他想买一台电视,就可买一台电视。他想买一辆汽车,就可买一辆汽车。同样的,他想泡迷死,只要有迷死愿意跟他泡,他就可照泡(老奶也是一样,她想泡臭男人,只要有不怕死的愿意跟她泡,她也可照泡)。如果规定他的钱不准用来买某一种东西,或必须用来非买某种东西不可,那就得实行「粮票」「电视机票」「汽车票」制度,属于另一个天地。
   离婚是一个古已有之的老问题,远在纪元前二世纪,朱买臣先生因为太穷,贤妻大人就要求离婚,那时还没有「离婚」这个含意平等的名词,所以朱夫人要求朱先生把她「休」掉。以致演出京戏上《马前泼水》的故事,对不肯安于贫贱的老奶,倍加讽刺,并教育一些有反抗心的老奶,忍受到底,万勿蠢动。问题是,一个不能使妻子温饱的丈夫,却大言不惭的猛吹他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实在教人生气。朱买臣先生幸而以后发达起来,但这种人却不一定非发达起来不可。我们无意讨论这件事的是非,而只是说,即令在古时那种非常不浮华不奢侈的社会,离婚照样出现。不但古之时也,连具有严厉反离婚的英国王室,最近也向时代屈膝。想当初,英王爱德华先生因坚持跟离过婚的辛普森夫人结婚,而被逐下金銮宝殿,成为人们最崇拜的「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一代情圣。可是到了今年(一九七八),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妹妹玛格丽特公主,和女王的堂弟梅克尔亲王,却先后起义,把这个严厉的绝不容忍离婚的传统踢了个倒栽,把老公老婆,赶出大门。
   反对离婚最激烈的莫过于天主教,教皇保禄六世在世时,躺在病床上,还发出正义之声,指摘离婚是「致命的道德堕落的指标」。然而就在他阁下御驾所驻之地,人口百分之九十是天主教徒的义大利共和国国会,却通过了离婚法案。使「义大利式离婚」──谋杀,成为历史名词。嗟夫,结婚的基础是爱情,爱情一旦乌有,基础已溃,而偏不能离婚,用法律和古老的道德来维持婚姻的虚架子,真是危险万状。丈夫也好、妻子也好,本来亲亲密密,如漆投胶,一旦成了摆不脱、甩不掉、打不烂的吸血蚂蝗,不仅是不必要的,也是后果堪虞的也。吾友王尔德先生曰:「男女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事实上有些人一直到离婚,对配偶都不了解,所以我们认为是这样的:男女由爱情上升而结合,因爱情消失而分开。当爱情上升时,谁都挡不住他们的结合,如果贵阁下跟一位如花似玉或青年才俊,爱得天昏地暗,要举行结婚大典时,柏杨先生拍马而上,嚎曰:「结不得呀!」我想准被揍扁,而且没有一个人同情我老人家的苦口婆心。可是,如果贵阁下跟对方的爱情消失,恨得咬牙切齿,非离婚不可,柏杨先生经过上次教训,觉得还是顺着贵阁下的心意为妙,帮腔曰:「对啦,对啦,离了好,离了好。」遇到卫道之士,砰的一声,把一项「破坏家庭」的帽子,扣到我尊头上,我这把老骨头,就有拆散的危机。
   去年(一九七七)三月,华盛顿两位美国佬李维兹先生,跟梅耶先生,互相交换杀妻。李维兹杀妻的目的是想跟另一位老奶同居,梅耶杀妻的目的是想得到美金十万元的保险费。这真是一件骇人听闻的手段,凶案于一个月后破获,两个恶棍自有他们的下场。然而,我们想到的问题是,用结婚制度来保护的那两位可怜的妻子,最后却反而因结婚制度得到惨死的结局(李维兹的小女儿也一并丧生),站在她们的立场,如果选择离婚或被杀,恐怕宁愿卷铺盖,也不愿挨刀。在这种情形下,竟然有保禄六世之流的卫道之士,英勇的攻击离婚是不道德的,心肠未免过度毒辣。只顾板着嘴脸出售自己认为的道德,不管别人的痛苦和生命,他自己不但是不道德的,而且简直是丧尽天良的也。
   
   
   大男人沙文主义
   ──现在是,臭男人人格分裂,一面认为妻子要现代化,一面认为妻子仍要保持七出之条时代侍奉丈夫的传统。
   结婚制度主要的目的之一,是保护弱者(在过去,弱者当然指的是老奶),和保护下一代的儿女。但实行的结果,有时候似乎不但保护不了弱者,反而保护了蹂躏弱者的强者。阿拉伯世界,只要男人对女人说三声「滚」,女人就得「滚」。女人可不能对男人说三声「滚」,男人不但不会「滚」,恐怕还会拳脚交加。中国更不用说啦,首先是职业道德家一口咬定「女人是祸水」(这句话不知道是谁发明的,真应该推荐他得金脚奖)。有了这个坚强的哲学基础,儒家「大哼」遂颁布了「七出之条」,凡犯了七出之条中的任何一条,一律「休掉」。一曰:没有生儿子。二曰:淫荡。三曰:不能讨公婆的欢喜。四曰:搬弄是非。五曰:偷东西。六曰:嫉妒。七曰:得了恶疾。
   所谓「休掉」,就是「离婚」。不过离婚是现代言语,含有平等意识,为大哼所不取。大哼取的是片面的「休掉」手段,可是,只准丈夫「休掉」妻子,却不准妻子「休掉」丈夫。朱买臣的太太只好逼着丈夫写休书,不能逼着丈夫离婚也。
   从这七出之条可以看出,酱缸文化中,男人真是舒服舒服,老奶们不过是供老爷发泄性欲的工具,一不高兴,就扔到荒山野外,不但没有女权,更没有人权。所谓没有儿子,那就是说,仅只生了女儿也不行,盖「女人不是人」也。夫不生育的责任,男女两方,各占一半。有一则黄色小幽默可说明老奶对这条的反抗,丈夫抱怨妻子不生孩子,妻子曰:「这你就要检讨啦,俺在娘家就生过两个。」盖生不生孩子,女人不能独当一面,男人也应看看医生。尤其是只生女,不生男,跟妻子更风马牛不相干,而职业道德家却下得狠心,一推六二五,全推到女人头上。至于淫荡,言语模糊,如果是指通奸而言,还有话说。但看语气似乎并不如此简单,妻子跟丈夫的亲热镜头,都可能列入淫荡范围,女人就更死无葬身之地矣。
   不能讨公婆欢喜,是传统孝道的一环,而传统孝道,如泰山压顶,能把人压得粉身碎骨。这一条在七条中,看起来最稀松平常,其实却是最残忍的一条。年轻老奶所受的是丈夫跟公婆的夹击,丈夫还有松懈的时候,一则他多少总有一点夫妻之情,一则一个正常的男人,白天总要出去工作,妻子还可以喘口气。而公婆也者,却像两个把熟了的老鹌鹑,不分昼夜的卧在巢里,专找陌生媳妇的碴──一想起她夺走了儿子,就牙齿痒痒。尤其是婆婆,把当初自己当媳妇时所受的活罪,原封不动,甚至花样翻新的回报给别人家女儿。谚曰:「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很少人当了「婆」之后,能回想往事,为下一代解除那种当媳妇的痛苦。然而,这一条最可怕的不在这些,而在它能使臭男人可以随时藉口「孝道」,横逞凶暴。圣人之一的曾参先生,就靠这一条,干掉了老婆。有一天,他的妻子为他的晚娘煮饭,没有把梨蒸熟,他就立刻露出「孝」的嘴脸,把妻子赶走。表面的理由是嫌她「不孝」,真正的理由是啥,我们就不知道啦。
   在一般人印象中,搬弄是非似乎是女人的特技,驱逐出境也罢。不过搬弄是非并不是女人的专利,尤其不是妻子的专利。公婆二老闷得发慌,也会张家长李家短闲磕牙。臭男人的本领也不弱于老奶,坐在办公室,挤在咖啡店,咬耳朵、搭肩膀,泄泄甲先生的隐私,掀掀乙先生的底牌,造造丙先生的谣言。说的人口沫四飞,听的人又惊又喜。这种风景固举目皆是,却可安然无恙。偷东西是七出之条中最具体的一条,不必细表。但嫉妒就问题丛生,从前男人黄金时代,妻妾跟骡马一样,成队成群;而传统的道德规范却硬性规定她们不准吃醋,吃醋就挂牌开除,真是管闲事管到床单上啦。柏杨先生建议,最好把自称或被称为正人君子之类的职业道德家,七八个人编为一个小组,共娶一位千娇百媚,看看他们的表演如何,敢打包票,那一定大大的可观。
   至于说得了恶疾便得走路,更显示出臭男人恶毒的一面。恶疾的定义是啥,也是言语模糊。如果指的梅毒,古之老奶也,除了跟自己丈夫外,很少有可能跟别的男人睡觉,一旦有斯疾也,一定来自丈夫,可是凶手无事,被害人却得吃上官司。如果指的砍杀尔,那么,在骨瘦如柴中,被赶出大门,恩爱情义,一笔勾消,纵是臭男人养了一条癞皮狗,也不忍心,对一夜夫妻百日恩的老奶,却认为可下此毒手,天理良心安在,悲哉。
   ──写到这里,柏杨先生内急,等到从毛坑凯旋归来,柏杨夫人一手提水桶,一手拿抹布,正在清理我的书桌。夫柏杨先生书桌的脏乱,名闻远近,她阁下突然觉得这样下去,有辱门楣,乃乘虚而入。但问题是,书桌虽然脏乱,却多少有脉络可寻,被她那么一搞,看起来明窗净几,心旷神怡,可是却打乱了原有的脉络,像扭了筋的大腿一样,寸步难行。这也找不到,那也找不到,气得我放声悲号,本来要揍她一顿,以儆效尤的,可是根据过去宝贵的经验,似乎以不动手为宜。因之,我想上个条陈给有立法权的朋友,最好在「六法全输」上加上一条──可称之为「一出之条」,凡老奶不经丈夫同意,胆敢擅自整理丈夫书桌的,不必经过告状手续,做丈夫的,有权把她阁下一脚踢出(如果老奶学过空手道,另当别论)。
   一出之条是抗议文学的产物,七出之条是典型的大男人沙文主义的产物,职业道德家英勇的为中国人的道德,订下了双重标准。女人输卵管不通,不能生育,是犯罪的;男人输精管不通,不能生育,不但不是犯罪的,反而说那是女人的错。女人淫荡通奸是犯罪的,男人淫荡通奸不但不犯罪,反而是一项风流韵事,傲视群伦。女人不能讨公婆欢喜是犯罪的,男人不能讨岳父母的欢喜,不但不是犯罪的,反而被称赞为有骨气。女人搬弄是非是犯罪的,男人搬弄是非不但不是犯罪的,反而是见多识广。女人偷东西是犯罪的,男人如果偷啦,当然也是犯罪的,但处罚起来,轻重相差天壤。女人嫉妒吃醋是犯罪的,男人嫉妒吃醋不但不是犯罪的,一旦捉奸捉双,就可一刀二命。女人得了恶疾、不治之症是犯罪的,男人得了恶疾、不治之症,不但不是犯罪的,反而向女人倒打一耙。
   呜呼,五千年之久,中国女人就在这种愁云惨雾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特此也,女人还要在历史上担任灭人家、亡人国的主要角色。被丑化了的夏桀帝姒履癸,跟商纣帝子受辛,他们明明是自己砸了锅的,却偏偏怪罪施妹喜、苏妲己。吴王国的国王吴夫差先生,是一个半截英雄,前半截英明盖世,后半截昏了尊头,兴起诬杀伍子胥先生的冤狱,结果兵败自杀。如此明显的兴衰轨迹,职业道德家却硬说都是他太太西施女士搞的。几乎无论是啥,凡是糟了糕的事件,都要由女人分担一部责任或全部责任。
   在七出之条时代,臭男人有无限的权威,这权威建立在两大支柱上,一是「学识」,一是「经济」,结合成为生存的独立能力。女人缺少这些,只好在男人的铁蹄之下,用尽心机,乞灵于男人的肉欲。男人喜欢细腰,女人就活活饿死;男人喜欢大胸脯,女人就打针吃药,开膛破乳;男人喜欢纤纤小足,女人就拚命的缠──以致骨折肉烂,构成一半中国人是残废的世界奇观。
   然而,前已言之,到了二十世纪,老奶接受了教育,有了经济独立能力,一个个生龙活虎,强而且骄,臭男人开始觉得有点罩不住,只好随波逐流,扬言他本来就是主张男女平等的,但心窝里残存着的大男人沙文主义,仍阴魂不散,不时的蠢蠢欲动。总觉得口号归口号,实践归实践,家里总不能两头马车呀。于是,人格分裂,一方面认为老奶要现代化,学问庞大,仪态万方,既猛赚银子,又光芒四射。一方面又认为丈夫仍是一家之主,仍要老奶保持七出之条时代侍奉丈夫的传统美德。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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