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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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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纸文书火急催,官司严督势如雷。只因造下迷天罪,何日金鸡放赦回?


  且说宋江见了公文,心内寻思道:“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犯了大罪,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观察,又损害了许多官军人马,又把黄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自家一个心中纳闷。分付贴书后司张文远,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自理会文卷。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去对过茶房里坐定吃茶。只见一个大汉,头带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袄,下面腿b351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着一口腰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看那县里。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跷蹊,慌忙起身,赶出茶房来,跟着那汉走。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回过头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宋江见了这人,略有些面熟。“莫不是那里曾厮会来?”心中一时思量不起。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睛看那宋江,又不敢问。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作怪!却怎地只顾看我?”宋江亦不敢问他。只见那汉去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篦头待诏应道:“这位正是宋押司。”那汉提着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说道:“押司认得小的么?”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宋江便和那汉人一条僻净小巷。那汉道:“这个酒店里好说话。”两个上到酒楼,捡个僻净阁儿里坐下。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卓子底下。那汉扑翻身便拜。宋江慌忙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宋江道:“兄长是谁?真个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那汉道:“小弟便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便是。”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早是没做公的看见。险些儿惹出事来。”刘唐道:感承大恩,不惧怕死,特地来酬谢大恩。”宋江道:“晁保正弟兄们近日如何?兄弟,谁教你来?”刘唐道:“晁头领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如何不报!见今做了梁山泊主都头领,吴学究做了军师,公孙胜同掌兵权。林冲一力维持,火并了王伦。山寨里原有杜迁、宋万、朱贵,和俺弟兄七个,共是十一个头领。见今山寨里聚集得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只想兄长大恩,无可报答。特使刘唐赍书一封,并黄金一百两相谢押司,并朱、雷二都头。”刘唐便打开包裹,取出书来,递与宋江。看罢,拽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打开包儿时,刘唐取出金子放在卓上。宋江把那封书,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放下衣襟,便道:“贤弟将此金子依旧包了。”还放卓上。且坐。随即便唤量酒的打酒来,叫大块切一盘肉来,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叫量酒人筛酒与刘唐吃。看看天色晚了。刘唐吃了酒,把卓上金子包打开,要取出来。宋江慌忙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宋江道:“你们七个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银使用。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放在你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教兄弟宋清来取。今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受了一条。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与他。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雷横这人,又不知我报与保正。况兼这人贪赌,倘或将些出去赌时,他便惹出事来,不当稳便。金子切不可与他。贤弟,我不敢留你,相请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置阁。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切乞恕罪。”刘唐道:“哥哥大恩,无可报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来与押司,微表孝顺之心。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军师号令,非比旧日。小弟怎敢将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责。”宋江道:“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了一封回书与你将去便了。”刘唐苦苦相央宋江收受,宋江那里肯接。随即取一幅纸来,借酒家笔砚,备细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刘唐是个直性的人,见宋江如此推却,想是不肯受了,便将金子依前包了。看看天色晚来,刘唐道:“既然兄长有了回书,小弟连夜便去。”宋江道:“贤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刘唐又下了四拜。宋江唤量酒人来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在此,你且权收了。我明日却自来算。”刘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着宋江下楼来。离了酒楼,出到巷口,天色昏黄。是八月半天气,月轮上来。宋江携住刘唐的手,分付道:“贤弟保重,再不可来。此间做公的多,不是要处。我更不远送,只此相别。”刘唐见月色明朗,拽开脚步,望西路便走。连夜回梁山泊来。再说宋江与刘唐别了,自慢慢行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儿惹出一场大事来。”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转不过两个湾,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里去来?老身甚处不寻遍了?”不是这个人来寻宋押司,有分教:宋江小胆翻为大胆,善心变做恶心。正是:言谈好似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毕竟来叫宋押司的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古风一首:  宋朝运祚将倾覆,四海英雄起寥廓。流光垂象在山东,正罡上应三十六。

  瑞气盘旋绕郓城,此乡生降宋公明。神清貌古真奇异,一举能令天下惊。

  幼年涉猎诸经史,长为吏役决刑名。仁义礼智信皆备,曾受九天玄女经。

  江湖结纳诸豪杰,扶危济困恩威行。他年自到梁山泊,绣旗影摇云水滨。

  替天行道呼保义,上应玉府天魁星。


  话说宋江在酒楼上与刘唐说了话,分付了回书,送下楼来。刘唐连夜自回梁山泊去了。只说宋江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想:“那晁盖却空教刘唐来走这一遭。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儿露出事来。”走不过三二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宋江转回头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一个婆子,却与他说道:“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宋江转身来问道:“有甚么话说?”王婆拦住,指着阎婆对宋江说道:“押司不知,这一家儿从东京来,不是这里人家。嫡亲三口儿。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婆惜。他那阎公平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色。三口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落在此郓城县。不想这里的人,不喜风流宴乐。因此不能过活。在这县后一个僻净巷内权住。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时疫死了。这阎婆无钱津送,停尸在家,没做道理处。央及老身做媒。我道这般时节,那里有这等恰好。又没借贷处。正在这里走头没路的。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来,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宋江道:“原来恁地。你两个跟我来。”去巷口酒店里,借笔砚写过帖子,“与你去县东阵三郎家,取具棺材。”宋江又问道:“你有结果使用吗?”阎婆答道:“实不瞒押司说,棺材尚无,那讨使用。其实缺少。”宋江道:“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钱。”阎婆道:“便是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做驴做马。报答押司。”宋江道:“休要如此说。”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且说这婆子将了贴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余剩下五六两银子。娘儿两个把来盘缠,不在话下。忽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妇人家面。回来问间壁王婆道:“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他曾有娘子也无?”王婆道:“只闻宋押司家里在宋家村住,不曾见说他有娘子。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贫苦。敢怕是未有娘子。”阎婆道:“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行院不爱他。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几次,我不肯。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不想今来到苦了他。我前日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无娘子,因此央你与我对宋押司说:“他若要讨人时,我情愿把婆惜与他。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与他做个亲眷来往。”王婆听了这话,次日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宋江初时不肯。怎当这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宋江依允了。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所楼房,置办些家火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那里居住。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金玉。正是:


  花容袅娜,玉质娉婷。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金莲窄窄,湘裙微露不胜情。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意。星眼浑如点漆,酥胸真似截肪。韵度若风里海棠花,标格似雪中玉梅树。金屋美人离御苑,b547珠仙子下尘寰。  宋江又过几日,连那婆子也有若干头面衣服。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况兼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一日,宋江不合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这张文远却是宋江的同房押司。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浮荡,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弹丝,无有不会。这婆惜是个酒色倡妓,一见张三,心里便喜,倒有意看上他。那张三见这婆惜有意,以目送情。等宋江起身净手,倒把言语来嘲惹张三。常言道:“风不来,树不动。舡不摇,水不浑。”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因见这婆娘眉来眼去,十分有情,记在心里。向后宋江不在时,这张三便去那里,假意儿只做来寻宋江。那婆娘留住吃茶。言来语去,成了此事。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亦且这张三又是个惯弄此事的。岂不闻古人之言,“一不将,二不带。”只因宋江千不合,万不合,带这张三来他家里吃酒,以此看上了他。自古道:“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正犯着这条款。阎婆惜是个风尘倡妓的性格,自从和那小张三两个答上了,他并无半点儿情分在那宋江身上。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这宋江是个好汉胸襟,不以这女色为念。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那张三和这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寻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自此有个月不去。阎婆惜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忽一日晚间,却好见那阎婆赶到县前来,叫道:“押司,多日使人相请。好贵人难见面。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高低,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教训他与押司陪话。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宋江道:“我今日县里事务忙,摆拨不开,改日却来。”阎婆道:“这个使不得。我女儿在家里,专望押司,胡乱温顾他便了。直恁地下得!”宋江道:“端的忙些个。明日准来。”阎婆道:“我今晚要和你去。”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是谁挑拨你?我娘儿两个下半世过活,都靠着押司。外人说的闲是闲非,都不要听他。押司自做个张主。我女儿但有差错,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乱去走一遭。”宋江道:“你不要缠,我的事务分拨不开在这里。”阎婆道:“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责罚你。这回错过,后次难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里自有告诉。”宋江是个快性的人,乞那婆子缠不过,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阎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老人家赶不上。”宋江道:“直恁地这等!”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有诗为证: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直饶今日能知悔,何不当初莫去为。


  宋江立住了脚。阎婆把手一拦,说道:“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宋江进到里面凳子上坐了。那婆子是乖的。自古道:“老虔婆,如何出得他手。”只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叫道:“我儿,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寻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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