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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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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当然最知道你自己的同类!
    国家像你一样,是一头伪善之犬;为使人相信它的话来自万物之源,它像你一样地善于
用叫吠与烟雾发言。
    因为国家无论如何要做大地上最重要的兽;而一般人也认为它是的。”
    我说完了,火犬因妒而狂似地乱叫乱动起来。“怎样!”它喊道,“大地上最重要的兽
吗?而一般人竟承认吗?”它从喉管里吐出多量的气体和可怕的闹响,我以为它会被愤怒与
妒忌所窒息。
    最后,它终于平静下来,它的喘息也减轻了;但是它刚不出声,我便笑着说:
    “火犬,你发怒了:所以我对你的判断是不错的!
    为着使我维持我的有理,我向你说另一个火犬的故事罢:
    它倒是真从大地的心里说话。
    它的呼吸是金和金雨:它的心要它如是。灰屑、烟雾与热唾,于它有何用处呢!
    笑像一片彩云似地从它飞去;它反对你的逆气、吐呕与腹痛!
    但是它的金与笑,——它自大地的心里取来:因为,索性让你知道罢,大地之心是金
的。”
    火犬听到了这些话,它再不能继续听下去了。它羞愧地垂下它的尾巴,失色地喊出几声
“哇哇”,爬向洞里去了。——
    查拉斯图拉如是叙述。但是弟子们几乎不曾倾听他:他们迫切地想向他谈说水手们,兔
子与那飞跑的人。
    “我应如何解释呢!”查拉斯图拉说。“我那时真是一个鬼魅吗?
    但是那无疑地是我的影子。你们当然曾听到过旅行者与他的影子罢?
    一件事却是无疑的:我必得更严厉地抓住它;——否则它终会损伤我的名誉。”
    查拉斯图拉又惊诧地摇摇头。“我应如何解释呢!”他重述着。
    “为什么那鬼魅喊着:‘现在是时候了!现在简直是时候了!’
    对于什么事情,——现在简直是时候了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卜者
                                      
    “——我看到一个无边的悲哀降到人间。最好的人物已疲倦于自己的工作。
    一个学说流行着,一个信仰陪伴者它:‘一切是空,一切相同,一切完了!’
    每个丘陵都回应着:‘一切是空,一切相同,一切完了!’
    不错,我们曾收获过:但是为什么我们的果实腐烂了,变成棕色了呢?昨夜作恶的月亮
里落下了什么吗?
    我们的工作只是虚无,我们的酒变成了毒药,散布恶运的凶人萎黄了我们的田地和我们
的心。
    我们都枯涸了;假如火堕在我们身上,我们便会灰屑似地变成微尘:——是的,我们也
使火疲乏了。
    一切泉水为我们干涸了,海已经退去。整个的地要裂开,但是深谷不愿吞埋我们!
    ‘唉!我们可以自沉的海何在呢?’我们的怨诉如是说。而这怨诉只在平浅的泥沼上回
顾着。
    真的,我们也懒得死了;现在我们还醒着而生活下去,在死穴里。”——
    查拉斯图拉听到一个卜者如是说;这预言直打入他的心坎而改变了他。他悲哀地疲乏地
漫走着;他成为卜者所说的人们之一。
    “真的”,他向弟子们说,“这长期的黄昏不久就要降到人间了。唉,我将如何救助我
的光明,度过这漫漫的黄昏呢!
    我如何使它不致在悲哀里窒息呢!它还得是辽远的世界与黑夜的光明呢!”
    这样查拉斯图拉因他在此地而到处漫走着;三整天,他不食也不饮;他不休息,也不发
言。最后,他竟熟睡起来。但是他的第子们坐在他旁边,整夜地守着,焦急地等候着他再醒
悟,再发言,和他的痛苦的痊愈。
    这便是查拉斯图拉醒后向弟子们的说教;但是他们觉得他的声音来自远处。
    “朋友们,倾听我所做的梦罢,帮助我猜透它的意义罢!
    这梦对于我还是一个谜;它的意义被藏闭在它里面,还不能以自由的翼在它顶上飞翔。
    我梦到我整个地抛弃了我的生命。我在死神之堡的孤独的山上,成了守夜者与守坟者。
    在那里我守着死神的棺木:黑暗的甬道里充满了它的胜利的锦标。消失了生命穿过玻璃
棺望着我。
    我吸着永恒之杂着灰的气息:我的多尘的灵魂被重压着。
    谁能在这地方轻减他的灵魂呢!
    半夜的光明包围着我;孤独也坐在它旁边;第三还有断续地喘着气的死的沉默,我最坏
的朋友。
    我携带着钥匙,一切钥匙的最锈者;我知道怎样开最会作恨声的门。
    当两扇门叶开的时候,它的声音如哑劣的蛙鸣似地,传遍了长的走廊:这夜鸟悻悻地叫
着,它不愿被惊醒。
    但是当一切没有声响,而我独自坐在这不怀好意的沉默里的时候,这再来的寂寥才更可
怖些,而更使我的心悲苦。
    这样,时间慢慢地蠕动着,假若还有所谓时间:我怎能知道呢!但是使我醒悟的事情终
于发生了。
    门被敲击了三声,如雷响一样,甬道便也回应了三次:于是我走向门边。
    吓!我喊道,谁载着自己的灰上山来了呢?吓!吓!谁载着自己的灰上山来了呢?
    我转动了钥匙,我推着门,我努力地推着而力竭起来。但是那门一点也不曾开。
    那时候,一阵大风暴扑开了两扇门叶:它尖锐地呼啸着,狂刮着,抛给我一个黑棺:
    在呼啸中,在喧闹中,黑棺自己裂碎了,而吐出了千百个笑。
    千百个孩子的,天使的,枭鸟的,疯人的,和大如小孩的蝴蝶的丑脸对着我大声笑骂。
    我怕极了:我被推倒在地下。我骇呼了,我从不曾那样骇呼过。
    但是我自己的呼声惊醒了我:——我恢复了知觉。”——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他的梦,便沉默着: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梦应如何解释。但是他最得
意的弟子立刻站起来,握着查拉斯图拉的手说道:
    “啊,查拉斯图拉,你自己的生活给我们解释了这个梦。
    你自己不就是那阵风,锐呼着扑开死神之门吗?
    你自己不就是那个黑棺,充满着多色的恶与生命之天使的丑脸吗?
    真的,查拉斯图拉如千百个孩子的笑一样,走到每个死者的室里,去笑一切守夜者守坟
者和叮当作响的管钥匙者。
    你用你的笑使他们恐惧而推倒他们;昏迷与醒悟证明你对于他们的权力。
    即令那长期的黄昏与致命的疲倦到来,你不会从我们的天空消失,你这生命的肯定者!
    你曾使我们看到新的星球与夜间的新光耀;真的,你把你的笑像多色的幕帐一样张在我
们头上。
    现在孩子的笑将永自棺里传出来;现在一阵烈风会来,它会克服了那致命的疲倦:你自
己便是它的保人与卜者!
    真的,你梦见了他们,你的仇敌:这是你最痛苦的梦。
    但是,既然你从他们那里醒来,而恢复了知觉,他们也会自己醒来,——而来就
你!”——
    这弟子如是说;其余的弟子便紧绕着查拉斯图拉,握着他的手而想劝他离开他的床与他
的悲哀,而常态地跟他们一起生活。但是查拉斯图拉目光陌生地起坐在床上。他像一个久别
重归的人一样,凝视着弟子们,而考察他们的面孔;他还不能认出他们。直到他们扶起他站
着,他的眼睛才突然变了;他弄清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抚着长须,用洪大的声音说:
    “好罢,这一切都会合时宜地到来;朋友们,留心给我们快快地预备一顿美餐罢!我想
这样赎回我的恶梦!
    但是那卜者应当与我共饮共食:真的,我将告诉他一个可以自沉的海!”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接着他很久地注视着那释梦的弟子的面孔,而摇摇头。——

                                   赎救
                                   
    有一天,查拉斯图拉经过大桥,残废者与乞丐围住了他。
    一个驼背者向他说:
    “看啊,查拉斯图拉!一般人都向你请教了,信仰你的学说了:但是为使他们完全相信
你,另一件事是必要的。——你必得也说服我们这些残废者!这里有一个很好的选择,真
的,有一个可以多方面把握着的机会!你可以使盲者重见太阳,跛者再跑路;你可以轻减那
背上负担太重的人:——我相信这将是使残废者相信查拉斯图拉的真方法!”
    但是查拉斯图拉向这发言者如是答道:“谁取去了驼背者的驼背,同时也取去了他的精
神:——一般人这样说。如果盲者重获光明,他便会看见大地上许多坏事:因此他诅咒那使
他病愈的人。谁使跛者跑路,便给跛者以最大的损害;因为他刚知道跑路时,他的恶便会自
由地走出来:——这都是人们对于残废者的说法。当人们汲取查拉斯图拉的意见时,查拉斯
图拉为什么不也汲取一般人的意见呢?
    自从我住在人群里,我便发现:有人少了眼睛,别一个少了耳朵,第三个人没有脚,还
有许多人失去了舌头或鼻子,甚至于失去了头颅。但是,我认为这只是最小的恶。
    我看见,我曾看见更坏的可怖的事情,我不愿全说,但我又不愿全不说:——有些人缺
少一切而一件东西却太多,——有些人仅是一个大眼睛,一个大嘴巴,一个大肚子,或是别
的大东西,——我称他们为反面的残废者。
    当我离别了孤独,第一次经过这桥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再三地注视着,最
后我说:‘这是一个耳朵!这是一个与人等高的耳朵!’但是我更迫近去审察:不错,耳朵
后还蠕动着一点可怜的衰弱的小物件。真的,这大耳朵生长在一个瘦小的茎上,——而这茎
便是一个人!谁在眼睛上再戴着眼镜,便可以认出一个妒忌的小面孔;并且还有一个空洞的
小灵魂在这茎尖上摇摆着。但是一般人告诉我:这大耳朵不仅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伟人,
是一个天才。不过一般人说起伟人的时候,我从不相信他们。——我坚持着我的信念:这是
一个‘一切都太少一件东西却太多’的反面的残废者。”
    查拉斯图拉向驼背者和驼背者所代表所辩护的人说完以后,他很不高兴地转向弟子们说:
    “真的,朋友们,我在人群里走着,像在人类之断片与肢体里一样!
    我发现了人体割裂,四肢抛散,如在战场上屠场上似地,这对于我的眼睛,实是最可怖
的事。
    我的眼睛由现在逃回过去里:而我发现的并无不同:断片,肢体与可怕的机缘,——而
没有人!
    大地之现在与过去——唉!朋友们,——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如果我不能预知那命定
必来之物,我简直不能生活。
    预知者,意志者,创造者,未来之本身和达到未来之桥。唉,在某种意义上,站在这桥
头的残废者:这一切都是查拉斯图拉。
    你们常常自问:‘查拉斯图拉对于我们是什么呢?我们怎样称呼他呢?’如我一样,你
们把问题作自己的答语。
    他是允诺者吗,或是完成者?征服者吗,或是继承者?收获吗,或是犁刃?医生吗,或
是新愈者?
    他是诗人吗,或是求真者?解放者吗,或者克服者?好人吗,或是坏人?
    我在人群里走着,像在未来之断片里一样:这未来是我看见的未来。
    我整个的想像与努力,是组合断片与谜与可怕的机缘的统一之物。
    如果人不是诗人,猜谜者与机缘之拯救者,我怎能忍受为人呢!
    拯救过去的人们,而改变‘已如是’为‘我曾要它如是’:——这才是我所谓赎救!
    意志,——这是解放者与传递喜讯者的名字:朋友们,我曾如是教你们!现在也学得这
个罢:意志自己还是一个囚犯。
    对于一切已成的,无力改变:所以它对于过去的一切,是一个恶意的观察。
    意志不能改变过去;它不能打败时间与时间的希
    望,——这是它的的最寂寞的痛苦。
    意志解放一切:但是它自己如何从痛苦里自救,而嘲弄它的囚室呢?
    唉,每一个囚犯都变成疯子!被囚的意志也疯狂地自救。
    它的愤怒是时间不能倒退;‘已如是者’——便是意志不能踢开的石块。
    所以意志因恼怒而踢开许多石块,它找着不感觉到恼怒的人而施行报复。
    这样,意志这解放者成为一个作恶者,它对于能忍受痛苦的一切施行报复,因为它自己
不能返于过去。
    这才是报复:意志对于时间与时间之‘已如是’的厌恶。
    真的,我们的意志里有一个大疯狂;这疯狂之学得了精神,成为对于人类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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