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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贾平凹-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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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和朱大柜走到一块去!如果秃子金什么话都没说,狗尿苔会跟着榔头队去热闹的,但秃子金让狗尿苔去顶婆的缺,狗尿苔就不愿意去了,瓷在那里不动。秃子金吓唬道:你去不去,不去你婆就去,病了也得去!杏开就说:要狗尿苔去,那我也去。

  狗尿苔和杏开跟着走到巷口,狗尿苔才发现脚上的一只草鞋烂了,不可能穿着去再穿着回来,他给秃子金说得回去换鞋,秃子金不同意,说光脚走,狗尿苔说:你以前还行呀,现在咋这凶的?秃子金说:革命哩,谁给你好脸?!狗尿苔就呜呜地哭,他哭着是因为霸槽从队列前到队列后来了,一边哭一边从手指缝偷看霸槽。果然霸槽就同意狗尿苔回家换鞋。狗尿苔跑回家给婆说了原委,婆说:唉,婆不好,让我娃遭罪了。狗尿苔还笑着说:我去热闹呀!但家里没有了新草鞋,婆让把另一只还没烂的鞋也脱了穿一双布鞋,狗尿苔说不,就要穿得烂烂的,给榔头队丢人去,就翻那一堆烂草鞋。家里有十几只烂草鞋,都是一双草鞋穿得一只烂了,而另一只还没完全烂,就保存起来,等着又穿烂一只了再从这些还没完全烂的草鞋里寻一只替就。狗尿苔就在裤带上系了四只还没完全烂的草鞋,去撵榔头队。系着的草鞋磕打着腿,跑不快,等跑到村口的石狮子前,支书的老婆在那里哭。

  狗尿苔说:婆,支书婆,你哭啥哩?

  支书老婆说:你爷被抓去坐牢啦!

  狗尿苔说:没有呀,刚才我还看见支书爷跟榔头队走的。

  支书老婆说:就是榔头队把他抓去送大牢呀!

  狗尿苔说:不是,是去下河湾呀,我听说下河湾的联总欺负下河湾的联指,榔头队去声援呀,就带了支书爷,还有守灯,还有我。

  支书老婆说:你没哄我?

  狗尿苔说:没哄。

  支书老婆说:声援就声援么,带你支书爷去?

  狗尿苔说:支书爷是走资派么,这样显得革命呀。

  支书老婆说:你也说你支书爷是走资派?支书老婆好像生气了,拿手来抓狗尿苔的脸,狗尿苔忙往后退,支书老婆还在说:你也这么说?唼?!

  狗尿苔觉得支书老婆说不醒又哕嗦,说:我不跟你说了,我走呀!支书老婆把鸡蛋让狗尿苔拿着,狗尿苔拿着跑走了,她还在后边叮咛:你不能吃,一定要给你支书爷!

  狗尿苔和杏开就这样跟着榔头队去了下河湾。狗尿苔是哪儿都跑的,又是替了他婆的缺,姓朱的并不多心,而杏开也跟着榔头队去了下河湾,天布、磨子就火冒三丈。天布和磨子一发火,朱姓的人说什么话的都有,他们又拉扯出前朝往事,从满盆的死,自满盆死后古炉村才乱起来,才导致了今天这田地,他们指责着杏开并没有和霸槽断了关系,添油加醋,捕风捉影,最后论定杏开就是榔头队的。话说得过头了,连田芽都不信了,说:得了吧,他们就是好,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好,杏开哪里就是榔头队的?谁见到她去过窑神庙?天布媳妇说:我见到她从窑神庙门前过的。田芽说:庙门口是路,谁不走路,何况她家自留地在中山后腰里,到自留地不路过庙门口从半空飞呀?天布媳妇说:自留地能有多少活,她是一天几趟到自留地,就是图着路过庙门口了往里边看霸槽哩!田芽说:咋能这样说话?都是姓朱的天布媳妇说:屁呀,朱姓以前在古炉村啥势,现在是啥势?一锅汤里,有了水皮那老鼠屎,又有了杏开老鼠屎,汤能不坏?!

  就在这个晚上,生产队里分白菜,按户分的,姓夜的男人都不在,他们的老婆孩子背着背篓来了,乖乖地站在那里。先分到的是姓朱人家,后来再分到的是杂姓和夜姓。磨子在过秤的时候脸色一直不好,口里骂骂咧咧:干活的时候没人,分东西了就来了,红口白牙地吃呀?!骂是骂着,但又不能不给姓夜的人家分。这些姓夜的老婆孩子不敢回应,过秤时也不嫌了白菜棵子大了小了,秤杆子高啦低啦,白菜一装到背篓就匆匆离开。分到最后,白菜剩下一筐,给半香秤了三分之二,磨子说:谁还没分?田芽说:霸槽没分。磨子说:你把筐里的让半香给捎带去,全当去吃药吧!提了秤就往回走。田芽撵过来说:还漏了一人,杏开也没分哩。磨子怔了一下,却说:你没看没有了吗,没了拿啥分,分骨殖呀?!

  榔头队是鸡叫了才回的村,都饿得前腔贴了后腔,一到村口就散了。杏开是第二天才知道分菜的事,她来找磨子。

  杏开说:分白菜吧,咋没给我分?

  磨子说:分白菜的时候你在哪儿?

  杏开说:人在不在也得分呀,我不是生产队的社员啦?

  磨子说:没菜了么。

  杏开说:到我这里就没菜了?我大推举你当了队长,你当队长就这样整我?

  磨子说:你还记得你大?

  杏开说:你啥意思?

  磨子说:你昨天干啥去了,你大要是知道,能气得从墓里扑出来!

  杏开说:我家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我只问你,霸槽是五类分子啦,我就不能接触?

  磨子说:你接触么,你咋样接触都行呀,你去呀,你去也拿个榔头呀?!

  杏开说:我还不是榔头队的,你要这么说,我还真要加入榔头队哩!

  磨子说:加呀,入呀,你就嫁给他呀!

  杏开真的吵过架后就去了窑神庙。

  自此,杏开明目张胆地出入于窑神庙,红大刀的人再也不顾及她是姓朱,是满盆的女儿,恨她几乎和恨水皮一样。而杏开,突然间像换了一个人,解脱了,没有顾忌,再不悄声殓气地呆在家里和人不往来,也不偷偷摸摸地去见霸槽。半香碰见她了,高喉咙大嗓子地说:杏开呀,吃了啥了,胖多啦!杏开说:吃啥啦,吃酸菜糊糊啦。半香说:心里朗然,喝凉水也胖哩。哎杏开,自我嫁过来,我就没见过你舒坦过,脸迟早都是土豆疙瘩发青着,现在多好!我只说古炉村就我一个女人想干啥就干啥,没想还有你杏开,咱姊妹以后要多串门哩!但杏开并不热惦半香,半香让杏开到她家去,杏开没有去,却更多地往戴花家跑。

  杏开喜欢戴花。戴花家的指甲花比杏开家的指甲花长得旺,而且戴花染的指甲色保持得长久。戴花就教给杏开在染指甲前先在指甲上涂些碱水,把指甲花捣碎后包在指甲上要一顿饭的时辰,取开后,还要再在指甲上涂一层矾。她们并排着从巷道走过,阳光下比看着手上的红指甲,她夸赞了戴花的银盆大脸,又白里透红,是煮熟的鸡蛋在胭脂盒里滚过了一般,戴花则羡慕着她的长辫子直搭到了屁股蛋上,还用手去捧她的胸脯,说敦儿敦儿活活地颤,是不是藏了兔子,两人就咯咯地笑。来回在屋檐下拿眼睛盯着她们,戴花说:来呀来回,咱一搭去泉里洗衣裳去!来回的眼睛阴阴的,却理也不理。不理就不理吧,她们走过了巷道,去了泉里,戴花说:这来回又犯病了,不理我?她说:来回在恨我哩。戴花说:你得罪她了?她说:我哪儿得罪过她?!戴花说:一个村子的么,人咋变得认不得了!

  那时期的榔头队里,黄生生从洛镇骑来了一辆自行车,霸槽有事没事就在打麦场上或巷道里骑,他已经骑得很好,能双手撒把,还能把前轮子翘起来,用后轮子跳跃着上台阶。霸槽让杏开也学学,杏开不敢,两人刚分开,天布的媳妇过来,看见了杏开不理杏开,还低头往地上吐一口唾沫。还要再吐第二口,却没了唾沫,咔咔地响着嗓子。杏开说:哎,嫂子,喉咙里有鸡毛啦?!天布的媳妇没想到杏开会给她说话,一时反应不过来,杏开却大声地叫着霸槽:你把车子推过来呀,你教我骑呀!

  也就是这一次骑自行车,先是霸槽驮着杏开把自行车从村巷骑过,村巷里的路都是瓦片立栽着铺的,车轮子就在上面咯噔咯噔地颤,杏开越在后座上坐不稳,说慢点慢点,霸槽越是骑得快,甚至双手撒了把。原本是要骑到打麦场的,但霸槽骑着骑着他的衫子被风鼓着,像长了翅膀,杏开又是一阵一阵尖叫,他就疯狂了,竟然往村口骑,骑到了石狮子前。从石狮子那儿到塄畔下是个斜坡,斜坡下去就是通往公路的土路,那时斜坡上正上来了老顺家的狗,这狗又领着三只狗,五只鸡,鸡狗叽叽咕咕哼哼唧唧说着话,猛抬头看到霸槽骑着自行车冲过来,乱成一堆。杏开喊:有狗哩,有鸡哩!霸槽偏在鸡飞狗跑中直冲下去。自行车一股风似地冲去斜坡了,杏开却掉下来,从斜坡上像屎壳郎一样滚了蛋儿,滚到了路边的包谷地里。

  霸槽还在骑,骑到了土路上,又要在土路上跃过了那条水渠上的棚板,眼看着就要到公路上,他说:佩服了吧,如果是汽车,我一踩油门,汽车就跃过州河了!没有回应。霸槽说:你不信?还是没回应。霸槽一只手往后摸了摸,没有摸到什么,回头看时,后座上没有了杏开,停下自行车,土路上也没有杏开,而斜坡下老顺家的狗大声叫喊,他就骑自行车又返回来,才发现杏开还躺在包谷地里。

  杏开的一只鞋掉了,被一只狗叼着,裤子从膝盖处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口子一直到裤管,露出半条白腿;而她脸上被血全糊了。霸槽赶紧用袖子去擦,说:眼睛看得见,看得见?杏开的眼睛睁开了,她说:能看见。但左眼眉处一指宽的道子,血啦啦地翻着肉。

  杏开是第一回跟着霸槽去了洛镇,洛镇卫生院给杏开的伤口缝了十三针。霸槽问医生:缝了能长合吗?医生说:能长合。霸槽说:长合了有没有疤?医生说:肯定有疤。霸槽说:哦,毁容了。杏开只能在屋里养伤了,这期间六升去世她也没办法去坟上。埋了六升的那个中午,霸槽去看杏开,杏开已经能下炕收拾屋子了,但脸还肿着,左眉上的线还不到拆的时候,样子有些怕人,霸槽不敢看她,她说:你给我把血痂抠抠。霸槽试着抠,抠不下来,自己的鼻脸凹里聚了个疙瘩,她却笑了,说:我现在把你耗上了!

  六升死后,村里的那只猫头鹰夜夜还在叫唤,它已经不固定在一个树上,声音随时从某一处发出,偶尔被人发现了,谁又不敢去打它,惹不起就敬着,默默乞求着能离开。婆常常在把鸡撵进棚窝了,就坐在捶布石上等着猫头鹰叫唤,不叫唤心就慌着,因为它迟早要叫的,可一叫唤,心更慌了,说:在哪儿叫呢?狗尿苔说:是不是在横巷的榆树上?婆说:好像在碾盘那儿的苦楝树上?婆孙俩拿耳朵听了一会儿,声音似乎又转移了。婆说:难道还要死人吗?点了灯去剪她的纸花儿,她要剪个独角兽。狗尿苔把剪出的独角兽拿到院门上贴,院门扇的正中是水皮喷的毛主席像,他就将独角兽贴在门扇背面,却悄悄拿了弹弓出了院子。

  狗尿苔想在村里找找猫头鹰。他害怕着榔头队,也害怕着红大刀,但他不害怕猫头鹰,他并不想打死猫头鹰,而要用弹弓把它吓唬走,如同有了苍蝇,苍蝇都烦人,可一拿上苍蝇拍子了,苍蝇又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不见了。狗尿苔拿着弹弓出来,猫头鹰就不叫了,他去了横巷,那榆树上是没有猫头鹰,再去了大碾盘边的苦楝树下,仍是没见猫头鹰,心里骂了几句往回走,便路过了杏开家的院子外。院门在关着,西边院墙被拆了一半后用酸枣刺压了一排,隔挡着不至于外边的人能看到院里,这些酸枣刺的叶子已经干枯,但没有落,月色下毛毛哄哄的。狗尿苔一靠近,轰地起了一群黑蚊子。透过刺排,一只鸡还没有进棚窝,呆头呆脑站在院中的石桌子上。满盆如果活着,这院子肯定又都是人,石桌上放着一个烟匣子,谁来了都可以在自己的烟锅子里装上烟来吸,那时的满盆给人说,他家用不着烧柴草熏蚊子,光吸旱烟都把蚊子熏走了。现在,狗大个人也不再来,他狗尿苔也很久很久没有来过了。他吹了一下嘴,叫鸡,鸡听见了声音回过头来,他说你知道猫头鹰在哪儿吗?鸡说:你谁?鸡已经认不得他了。但在这时候他听见了哭声,哭声细碎,是趴在被子里哭或者是双手捂着脸地哭,这哭声像蚂蚁在身上爬,让他懒懒地觉得心里急迫。狗尿苔就跑回了家,给婆说了,婆已经剪了五六张独角兽,婆说:唉,这杏开你去把她叫过来,说说话或许能朗然些。狗尿苔说:叫她过来?姓朱的都不理她了,咱去叫她?婆说:别人不理了.咱也不理?她到下河湾还不是为了挡我?!

  狗尿苔并没有立即去叫杏开,出了门却向南走,拐了一个巷子看夜里的村子有什么动静。婆说他是老鼠变的,他想他可能就是老鼠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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