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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史 罗素-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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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明之抑制冲动不仅是通过深谋远虑(那是一种加于自我的抑制),而且还通过法 

 
律、习惯与宗教。这种抑制力是它从野蛮时代继承来的,但是它使这种抑制力具有更少 
 
的本能性与更多的组织性。某些行动被认为是犯罪的,要受到惩罚,另外又有些行动虽 
 
然不受法律惩罚,但被视为是邪恶的,并且使犯有这种罪行的人遭受社会的指责。私有 
 
财产制度带来了女性的从属状态,同时通常还创造出来一个奴隶阶级。一方面是把社会 
 
的目的强加给个人,而另一方面,个人已经获得了一种习惯把自己的一生视为是一个整 
 
体,于是越来越多地为着自己的未来而牺牲自己的目前。 
 
    很显然的,这种过程可以推行得很过分,例如守财奴便是如此。但是纵使不推行到 

 
这样的极端,审慎也很容易造成丧失生命中某些最美好的事物。巴库斯的崇拜者就是对 
 
于审慎的反动。在沉醉状态中,无论是肉体上或者是精神上,他都又恢复了那种被审慎 
 
所摧毁了的强烈感情;他觉得世界充满了欢愉和美;他的想象从日常顾虑的监狱里面解 
 
放了出来。举行巴库斯礼便造成了所谓的“激情状态”,这个名词在字源上是指神进入 
 
了崇拜者的体内,崇拜者相信自己已经与神合而为一。人类成就中最伟大的东西大部分 
 
都包含有某种沉醉的成份①,某种程度上的以热情来扫除审慎。没有这种巴库斯的成份, 

 
生活便会没有趣味;有了巴库斯的成份,生活便是危险的。审慎对热情的冲突是一场贯 
 
穿着全部历史的冲突。在这场冲突中,我们不应完全偏袒任何一方。 
 
    在思想的领域内,清醒的文明大体上与科学是同义语。但是毫不搀杂其他事物的科 
 
学,是不能使人满足的;人也需要有热情、艺术与宗教。科学可以给知识确定一个界限, 
 
但是不能给想象确定一个界限。在希腊哲学家之中,正象在后世哲学家中一样,有些哲 
 
学家基本上是科学的,也有些哲学家基本上是宗教的;后者大部分都直接地或间接地受 

 
到巴库斯宗教的影响。这特别适用于柏拉图,并且通过他而适用于后来终于体现为基督 
 
教神学的那些发展。 
 
    狄奥尼索斯的原始崇拜形式是野蛮的,在许多方面是令人反感的。它之影响了哲学 
 
家们并不是以这种形式,而是以奥尔弗斯为名的精神化了的形式,那是禁欲主义的,而 
 
且以精神的沉醉代替肉体的沉醉。奥尔弗斯是一个朦胧但有趣的人物,有人认为他实有 
 
其人,另外也有人认为他是一个神,或者是一个想象中的英雄。传说上认为他象巴库斯 
 
一样也来自色雷斯,但是他(或者说与他的名字相联系着的运动)似乎更可能是来自克 

 
里特。可以断定,奥尔弗斯教义包括了许多最初似乎是渊源于埃及的东西,而且埃及主 
 
要地是通过克里特而影响了希腊的。据说奥尔弗斯是一位改革者,他被巴库斯正统教义 
 
所鼓动起来的狂热的酒神侍女们(maenads)撕成碎片。在这一传说的古老形式中,他对 
 
音乐的嗜好并没有象后来那么重要。他基本上是一个祭司和哲学家。 
 
    无论奥尔弗斯本人(如果确有其人的话)的教义是什么,但奥尔弗斯教徒的教义是 
 
人所熟知的。他们相信灵魂的轮回;他们教导说,按照人在世上的生活方式,灵魂可以 

 
获得永恒的福祉或者遭受永恒的或暂时的痛苦。他们的目的是要达到“纯洁”,部分地 
 
依靠净化的教礼,部分地依靠避免某些种染污。他们中间最正统的教徒忌吃肉食,除非 
 
是在举行仪式的时候做为圣餐来吃。他们认为人部分地属于地,也部分地属于天;由于 
 
生活的纯洁,属于天的部分就增多,而属于地的部分便减少。最后,一个人可以与巴库 
 
斯合一,于是便称为“一个巴库斯”。曾有过一种很精致的神学,按照那种神学的说法, 
 
巴库斯曾经诞生过两次,一次是从他的母亲西弥丽诞生的,另一次是从他父亲宙斯的大 

 
腿里诞生的。 
 
    狄奥尼索斯①的神话有许多种形式。有一种说,狄奥尼索斯是宙斯和波息丰的儿子; 
 
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巨人族撕碎,他们吃光了他的肉,只剩下来他的心。有人说, 
 
宙斯把这颗心给了西弥丽,另外有人说,宙斯吞掉了这颗心;无论哪一种说法,都形成 
 
了狄奥尼索斯第二次诞生的起源。巴库斯教徒把一只野兽撕开并生吃它的肉,这被认为 
 
是重演巨人族撕碎并吃掉狄奥尼索斯的故事,而这只野兽在某种意义上便是神的化身。 
 
巨人族是地所生的,但是吃了神之后,他们就获有一点神性。所以人是部分地属于地的, 

 
部分地属于神的,而巴库斯教礼就是要使人更完全地接近神性。 
 
    幼利披底让一个奥尔弗斯祭司的口中唱出的一段自白是有教育意义的:① 
 
    主啊,你是欧罗巴泰尔的苗裔, 
 
  宙斯之子啊,在你的脚下 
 
  是克里特千百座的城池, 
 
  我从这个黯淡的神龛之前向你祈祷, 
 
  雕栏玉砌装成的神龛, 
 
  饰着查立布的剑和野牛的血。 
 
  天衣无缝的柏木栋梁矻然不动。 
 
  我的岁月在清流里消逝。 
 
  我是伊地安宙夫②神的仆人, 
 
  我得到了秘法心传; 

 
  我随着查格鲁斯③中夜游荡, 
 
  我已听惯了他的呼声如雷; 
 
  成就了他的红与血的宴会, 
 
  守护这伟大母亲山头上的火焰; 
 
  我获得了自由,而被赐名为 
 
  披甲祭司中的一名巴库斯。 
 
  我全身已装束洁白,我已 
 
  洗净了人间的罪恶与粪土 
 
  我的嘴头从此禁绝了 
 
  再去触及一切杀生害命的肉食。 
 
    奥尔弗斯教徒的书版已经在坟墓中被发现,那都是一些教诫,告诉死掉的灵魂如何 
 
在另一个世界里寻找出路,以及为了要证明自己配得上得救应该说些什么话。这些书版 

 
都是残阙不全的;其中最为完整的一份(即裴特利亚书版)如下: 
 
    你将在九泉之下地府的左边看到一泓泉水, 
 
  泉水旁矗立着一株白色的柏树, 
 
  这条泉水你可不要走近。 
 
  但你在记忆湖边将看到另一条泉水 
 
  寒水流涌,旁边站着卫士。 
 
  你要说:“我是大地与星天的孩子; 
 
  但我的氏族却仅属于天,这你也知道。 
 
  看哪,我焦渴得要死了。请快给我 
 
  记忆湖中流涌出来的寒泉冷冽”。 
 
  他们自会给你饮那神圣的泉水 
 
  从此你就将君临其他的英雄。…… 

 
    另一个书版说道,“欢迎你,忍受了苦难的人。……你将由人变为神”。另外又有 
 
一个说道:“欢乐而有福的人,你将成为神,再也不会死亡”。 
 
    灵魂所不能喝的泉水就是列特,它会使人遗忘一切的;另一股泉水是聶摩沁,它会 
 
使人记忆一切。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如果想要得救,就不可遗忘,而相反地必须能有一 
 
种超乎自然的记忆力。 
 
    奥尔弗斯教徒是一个苦行的教派;酒对他们说来只是一种象征,正象后来基督教的 
 
圣餐一样。他们所追求的沉醉是“激情状态”的那种沉醉,是与神合而为一的那种沉醉。 

 
他们相信以这种方式可以获得以普通方法所不能得到的神秘知识。这种神秘的成份随着 
 
毕达哥拉斯一起进入到希腊哲学里面来,毕达哥拉斯就是奥尔弗斯教的一个改革者,正 
 
如奥尔弗斯是巴库斯教的一个改革者一样。奥尔弗斯的成份从毕达哥拉斯进入到柏拉图 
 
的哲学里面来,又从柏拉图进入了后来大部分多少带有宗教性的哲学里面来。 
 
    只要是奥尔弗斯教有影响的地方,就一定有着某种巴库斯的成份。其中之一便是女 
 
权主义的成份,毕达哥拉斯便有许多这种成份,而在柏拉图,这种成份竟达到了要求女 

 
子在政治上完全与男子平等的地步。毕达哥拉斯说“女性天然地更近于虔诚”。另一种 
 
巴库斯的成份是尊重激烈的感情。希腊悲剧是从狄奥尼索斯的祭祀之中产生的。幼利披 
 
底尤其尊重奥尔弗斯教的两个主要的神,即巴库斯与伊洛思。但他对于那种冷静地自以 
 
为是而且行为端正的人,却是毫无敬意的;在他的悲剧里,那种人往往不是被逼疯了, 
 
便是由于神愤怒他们的亵渎神明而沦于忧患。 
 
    关于希腊人,传统的看法是他们表现了一种可钦可敬的静穆,这种静穆使得他们能 
 
置身局外地来观赏热情,来观察热情所表现的一切美妙,而他们自己却不动感情,有如 

 
奥林匹克的神明一般。这是一种非常片面的看法。也许荷马、索福克里斯与亚里士多德 
 
是这样,但是对那些直接间接地接触了巴库斯和奥尔弗斯的影响的希腊人,情形就确乎 
 
不是这样的了。爱留希斯的神话构成了雅典国教的最神圣部分,在爱留希斯,有一首颂 
 
歌唱道: 
 
    你的酒杯高高举起, 
 
  你欢乐欲狂 
 
  万岁啊!你,巴库斯,潘恩。你来在 
 
  爱留希斯万紫千红的山谷。 
 
    在幼利披底的《酒神》里,酒神侍女的合唱显示了诗与野蛮的结合,那与静穆是截 
 
然相反的。她们庆贺支解野兽的欢乐,当场把它生吃了下去,并且欢唱着: 

 
    啊,欢乐啊,欢乐在高山顶上, 
 
  竞舞得精疲力尽使人神醉魂消, 
 
  只剩下来了神圣的鹿皮 
 
  而其余一切都一扫精光, 
 
  这种红水奔流的快乐, 
 
  撕裂了的山羊鲜血淋漓, 
 
  拿过野兽来狼吞虎噬的光荣, 
 
  这时候山顶上已天光破晓, 
 
  向着弗里吉亚、吕底亚的高山走去, 
 
  那是布罗米欧在引着我们上路。 
 
    (布罗米欧是巴库斯的许多名字之一)。酒神侍女们在山坡上的舞蹈不仅是犷野的; 
 
它还是一种逃避,是从文明的负担和烦忧里逃向非人间的美丽世界和清风与星月的自由 

 
里面去。他们以另一种不很狂热的情调又唱道: 
 
    它们会再来,再度的来临吗? 
 
  那些漫长、漫长的歌舞, 
 
  彻夜歌舞直到微弱的星光消逝。 
 
  我的歌喉将受清露的滋润, 
 
  我的头发将受清风的沐浴?我们的白足 
 
  将在迷朦的太空中闪着光辉? 
 
  啊,绿原上奔驰着的麋鹿的脚 
 
  在青草中是那样的孤独而可爱; 
 
  被猎的动物逃出了陷阱和罗网, 
 
  欢欣跳跃再也不感到恐怖。 
 
  然而远方仍然有一个声音在呼唤 
 
  有声音,有恐怖,更有一群猎狗 

 
  搜寻得多凶猛,啊,奔驰得多狂猂 
 
  沿着河流和峡谷不断向前—— 
 
  是欢乐呢还是恐惧?你疾如狂飚的足踵啊, 
 
  你奔向着可爱的邃古无人的寂静的土地, 
 
  那儿万籁俱寂,在那绿荫深处, 
 
  林中的小生命生活得无忧无虑。 
 
    在拾人牙慧地说什么希腊人是“静穆的”之前,你不妨想想假如费拉德尔斐亚的妇 
 
女们也是这样的行径吧,哪怕就是在欧根·奥尼尔的剧本里。 
 
    奥尔弗斯的信徒并不比未经改造过的巴库斯崇拜者更为“静穆”。对于奥尔弗斯的 
 
信徒来说,现世的生活就是痛苦与无聊。我们被束缚在一个轮子上,它在永无休止的生 

 
死循环里转动着;我们的真正生活是属于天上的,但我们却又被束缚在地上。唯有靠生 
 
命的净化与否定以及一种苦行的生活,我们才能逃避这个轮子,而最后达到与神合一的 
 
天人感通。这绝不是那些能感到生命是轻松愉快的人的观点。它更有似于黑人的灵歌: 
 
    当我回到了老家, 
 
  我要向神诉说我的一切的烦恼。 
 
    虽非所有的希腊人,但有一大部分希腊人是热情的、不幸的、处于与自我交战的状 
 
态,一方面被理智所驱遣,另一方面又被热情所驱遣,既有想象天堂的能力,又有创造 
 

地狱的那种顽强的自我肯定力。他们有“什么都不过分”的格言;但是事实上,他们什 
 
么都是过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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