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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 1039-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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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谁说工作上的事。   电话刚放下,铃声又响了起来。朱怀镜一接,就听一位男士问:“请问朱怀镜先生在吗? ”   他没听出是谁,疑惑道:“请问你是… ”   “我是他的一位朋友,姓曾。”   朱怀镜这下听出来了,原来是曾俚。“啊呀呀,你是曾俚呀! 你什么时候来的? ”   曾俚也叫了起来,说:“你就是怀镜? 声音有些变了。我已调来荆都了,在市政协办的《荆都民声报》。已来了几天了,一来就找过你,你们厅里人说你们去荆园宾馆写报告去了。这几天忙,就没同你联系。今天有空,中午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   “原来是你打电话? 我同事跟我说了。你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我们约时间见个面好吗? 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你这么多年又没有个准地方,总是满世界跑。”朱怀镜说。   曾俚叹了一声,自嘲道:“我与你不同啊,我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啊! 好吧,见面再说吧。”   挂了电话,朱怀镜禁不住摇了摇头。曾俚是他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两人玩得最铁。那时曾俚性子很好,事事听朱怀镜的。直到上大学两人才分手,曾俚上的是北京大学中文系,他上的是荆都财经学院。从第一个寒假开始,朱怀镜就发现曾俚像变了一个人,总是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样子。乌县的冬天很冷,曾俚同他在呼汉寒风里低头散步。朱怀镜见曾俚这么深沉而激愤,笑他倒真像“五四”时代的青年。曾俚却正经说,五四运动的使命并没有完结。朱怀镜就认真看了看曾俚的表情,不见一丝做戏的成份。当时社会上早已不再流行严肃的话题,但那天朱怀镜却真的感到自己在曾俚面前显得很平庸。曾俚毕业后,先是分在北京一家报社,后来就常换地方。他不知去过多少家报社和杂志社,但每到一家都干不了多久,就呆不下去了。他不太与同学联系,只像个流浪汉,在各个城市之间孤独地游荡。而关于他的传闻却是同学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同学们只要聚到一起,自然就会说起曾俚。一会儿说他的文章得罪了什么恶势力,叫人雇杀手谋杀了;一会儿又说他不听领导打招呼,文章捅出了什么娄子,被开除了;一会儿又有更离奇的说法,讲他因叛国罪被判了无期徒刑,现正在北京秦城监狱服刑。可就在大伙儿弄不清他到底怎么了的时候,他突然给你打了个电话来,告诉你他现在在哪里做事,给你留下电话号码。下次你想起他了,按这号码挂了电话去,接电话的人会很不客气地说早没这个人了。其实朱怀镜并不很清楚曾俚这些年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内心却越来越敬重这位老同学。他也多年没见到曾俚了,可他想象中的曾俚似乎总是落魄不堪的样子。   这个下午朱怀镜做不成什么事。那十万块钱的存折撩得他很兴奋,加上不断有电话打进来。后来他又想着香妹去医院结账的事,生怕节外生枝。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他顾不上在宾馆吃晚饭,急急忙忙回了家。   开门的正是四毛。四毛在医院睡了两个月,倒还白了许多,脸上也长了些肉。香妹在厨房做饭,儿子琪琪自个儿在玩。香妹见朱怀镜回家了,有些不高兴。他问怎么了? 香妹高声说:“还问哩! 我今天是受尽了气。龙兴来结账的是个女会计,见面就给我脸色看。她总是说个不停,说是他们宾馆上了大当,花了这么多医药费,还赔了那么多钱。”   “多少医药费? ”朱怀镜问。   香妹说:“一万五。”   “呀,这么多? 医院也真抠! ”朱怀镜以为香妹是有意嚷给四毛听的,又挤了挤眼睛,轻声问:“那女的真的嚷? ”   香妹没好气,说:“不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想反正以后再也不会跟她打交道了,得忍就忍,也就算了。不然,我对她就不客气。”   朱怀镜知道香妹的脾气,她不高兴你就让她自个儿消消气,过会儿就好了。他便出了厨房,到客厅来。四毛低着头,好像自己给表姐和姐夫添了麻烦,很难为情。朱怀镜就说:“四毛,这回你吃了苦,但这是谁也没料到的,好比飞来横祸。要说呢,你也并不怎么吃亏,花了人家这么多医药费,还赔了这么多钱。我和你表姐没有本事,只是多有几个朋友。这回不是朋友帮忙,没钱赔你不说,只怕还会冤里冤枉关你几天,让你自己花钱治伤。你也二十四五岁的人了,道理不说你也清楚,反正你拿着这五千块钱就不要在外面说什么了。”   四毛说:“我知道。让你和姐姐受累了。”   朱怀镜本想点到为止算了,可又怕四毛还不明白,就索性敞开说了:“你千万别去外面吹牛,说我这次本没有什么伤,霸蛮在医院睡了两月,睡掉了龙兴宾馆一万五千块钱的医药费,还白赚了五千块钱,比做什么事都划得来。你的确划得来,这比我们市长的工资还高几倍哩。可你只要这么一吹牛,就会出事,你就成了诈骗犯,我和你姐姐也成了你的同党,人家认真一追究,麻烦就大了。”   四毛忙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事我今后好丑不说就是了。家里没人知道这事,荆都又再没人认得我。”   饭菜好了,四毛忙去厨房帮着端菜取碗。开始吃饭了,香妹的脸色就好些了。朱怀镜讨香妹好,对四毛说:“我一天忙到晚,没有时间。你的事全搭帮你表姐,是她到处求朋友帮忙。”   香妹佯作生气,说:“这事你就全赖在我身上? 今后万一出事了,就全是我的责任? ”   朱怀镜就笑。四毛的脸却红了,说:“姐姐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只要我不乱说,龙兴宾馆就不会知道这中间的名堂。”   朱怀镜说:“你姐姐其实是担心你出事。万一事情露出来了,我和你姐姐只是面子上不好过,没有什么责任的,责任只在你本人身上。”   四毛那样子就有些恐惧起来,口上只说:“我反正不说这事就是了。”   吃完晚饭,香妹问朱怀镜:“你还要过去? ”   朱怀镜叹了声,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没有办法,还得过去。”   香妹说:“你要去,就没时间同你商量。四毛同我说,他还是想在这里找个事做,你看是不是想得了办法? ”   朱怀镜心里怪香妹当着四毛的面同他说这事,让他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却碍着四毛的面子,只好说:“想想办法吧。四毛先别急,愿意呢就在家休息几天,等我找乙人。反正你也不亏,你这五千块钱,原来在家里一年都挣不来。”   四毛就说:“是挣不来。我跟王老八做,十五块钱一天,还不是天天有事做。一年挣个三四千块钱就红天了。”   朱怀镜再闲话了几句,看了看手表,急急忙忙的样子,说:“我得走了。”   朱怀镜径直去了玉琴那里。他开门进去,不见玉琴,只听得浴室流水哗哗。他推开浴室门,见玉琴闭着眼睛,躺在浴池里,一动不动。他走过去刮了下玉琴的鼻子,玉琴仍不睁开眼睛。他便又去吻她,可她的嘴唇动也没动一下。朱怀镜不知她为什么又不舒服他了,就一个人退了出来。   朱怀镜坐在客厅里,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她是不是为四毛赔偿费的事而看贬了他呢? 他最怕玉琴把他看作一个俗人。可宋达清告诉他,玉琴并没有在这事上多说什么,只由老雷做主。   朱怀镜一个人呆坐了好久,玉琴才出了浴室。他忙起身扶着玉琴坐在自己身边。玉琴不躲他,也不热乎,只是懒懒地靠着他。   “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朱怀镜把玉琴揽进怀里,一手摸着她的额头。   玉琴却闭了眼睛,什么也不说。朱怀镜就急起来,说:“玉琴你这样我最怕了,我不知是你真的不舒服,还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好歹说句话呀? ”   过了好久,玉琴一动不动了,像是睡着了。朱怀镜怕玉琴着凉,想抱她进卧室去,或是为她盖上毛毯,又怕弄醒了她。他也不敢动一下,手脚都有些僵疼了。这时,玉琴长长地叹了一声,说:“我早就猜到了… ”   朱怀镜觉得没头没脑,问:“你猜到了什么? ”   玉琴仍不睁开眼睛,说:“她那么漂亮,那么年轻。”   “谁呀? ”朱怀镜还是不懂。   玉琴睁了眼,望着他冷冷地说:“你的夫人。”   朱怀镜顿时感到玉琴的目光火辣辣地,灼得他的脸发热了。他很窘迫,不知说什么才好。玉琴望了他一会儿,起身说累了,想上床休息了。   玉琴一个人去了卧室,也不喊他进去。他忽然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很可笑。他想进去说声,今晚去宾馆睡。他进去了,见玉琴已上床了,用被子蒙着头,一头秀发水一样流在枕头上。他摸摸玉琴的头发,胸口猛然动了一下。他想他今晚万万不能走了。这一走,说不定就再也回不到这里来了。他掀开被子,脱衣上了床,但不想马上躺下,就斜靠在床头。   玉琴趴在床上,将脸伏在他的小腹处。朱怀镜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一句话,只是不停地抚弄着她的脊背。   “都是命啊! ”玉琴说,“我妈妈是这个命,我又走了她的路。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再重复妈妈的命运,但还是这样了。”   玉琴从来没有向朱怀镜说起过自己的身世,他也不便问她。他只是从未听说过她有亲人,似乎她一来到这世上就是孤零零一人。上次袁小奇为她看相,说起她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事后他想问她,却怕引她伤心,就忍住了。今天玉琴又提起这话题,他很想让她说下去,但她只叹了一声,又不说了。这叹息声让朱怀镜对女人更加爱怜起来,躺下去搂着她温存。   玉琴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龙兴大酒店是近十几年才发展到这么大的规模的,原来只是个小旅社,我妈妈是这里的会计。我妈妈是个很平常很善良的女人,她比我长得漂亮。我妈妈是个孤儿。那时的荆都也并不怎么大,通城都知道这个小旅社有个漂亮女人,晚上这旅社外面就经常有人打吆喝,吹口哨,叫我妈妈的名字。这就弄得我妈妈名声很不好,人家以为我妈妈喜欢在外招惹人。不然人家怎么只叫你的名字,不叫别人的名字呢? 这旅社又不止你一个女人! 后来我妈妈怀了我。黄花闺女怀孕了,这又成了荆都城里最大的新闻。招惹她的人就更多了。妈妈生下了我,一个人把我养大,我从来没有过父亲。我妈妈也从来不说我的父亲是谁。我稍稍懂事了,就觉得这满世界的人都是我和妈妈的仇人。别人骂我爹多娘少,晚上我家的窗户老是被人砸烂。”   说到这里,玉琴伤心起来,泪水止不住滚滚而出。朱怀镜为她擦着泪,安慰她。玉琴哭了一会儿,又说了起来:“我妈妈死的时候才四十岁。她是积郁成疾,慢慢气死的。我是望着我妈妈死的,我伏在妈妈身上,感觉她的手慢慢凉起来。那年我才十六岁,高中还没有毕业。妈妈好像知道自己她很快就会离开我,总把我当作大人,交待一些我不明白的事情。她说不能轻信任何男人,不要轻易把自己交给男人。妈妈死了,我勉强念到高中毕业,不再上学了,就在这个小旅社招了工,算是顶妈妈的班。我开始明白妈妈讲的话了。我觉得世上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成天有男人惹我。我的性子不像妈妈那么柔弱,谁惹得我烦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有个男人叫我拿啤酒瓶子砸破了头。别人就说我还不是同娘一样? 只是假正经。这些年我就是这么同男人斗过来的。现在想来,毫无意义,只是让自己的性子都有些变态了。慢慢的,凡是知道我的,再没有人在我身上打主意了。我知道这大酒店有人背后叫我老尼姑。是啊,老尼姑,我的确老了。女人一过三十岁,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朱怀镜端起玉琴的脸,吻着她的泪,说:“不老不老。你不要想这些,反正我喜欢。”   “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记得袁小奇的话么? ”玉琴说。不等朱怀镜回答,长叹一声,自己说了出来,“只开花,不结果。我这一生,只开花,不结果! ” *** 【此文章由“文学视界”(wxsj。yeah)扫描校对,独家推出,如欲网上转载,请保留此行说明】
  国画 作者:王跃文
  十一   吃了晚饭,朱怀镜回房间看看新闻,见天色黑了下来,就起身准备去玉琴那里。刘仲夏正好来他房间闲聊,就同他开玩笑,说他一天也舍不得老婆,天天晚上回去。他就笑笑,说哪里哪里,只是挑床,在外面睡不好。刘仲夏就说,是啊,在老婆肚皮上睡是要安稳些啊。   朱怀镜下了楼,走到大厅外面,无意间看见有辆小车是乌县牌照。再一细看,见是张天奇的车。心想张天奇原先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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