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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格群岛-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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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了事。 
  但是索洛维茨的最初几年,要求拼命干活和下达突击任务看起来是阵发性的,是间歇发作的火气。它们还没有变成缠住不放的制度。全国的经济还没有以它们为基础,五年计划还没有制定。北方特种营最初几年显然并没有对外承担硬性的经济计划,而且对于营内劳动的耗工量也并没有认真的统计。因此他们忽然可以随随便便地用惩罚代替正经的生产劳动:从一个冰窟窿里舀水灌进另一个冰窟窿,把圆木从一地搬到另一地,然后再搬回来。这表现出残酷性,是的,但是也表现出原始性。当要求拼命干活变成了一种周密的制度以后,在严寒中往身上泼水和捆在树上喂蚊子就已经是多余的了,是浪费刽子手们的精力。 
  有这样一个官方的数字:一九二九年以前全俄罗斯联邦范围内,“参加劳动的犯人只占全体犯人总数的百分之三十四至四十一”(在国内有大量失业的情况下,也只可能是这样)。不清楚这里面包括了劳动营本身的内勤劳动或者仅仅是“外活”。但是其余百分之六十至六十五的犯人反正也是没有那么多内勤劳动可干的。这种比例不能不同样表现在索洛维茨。可以肯定,整个二十年代那里有不少犯人没有被派去从事任何经常性的劳动(部分的原因是他们身上没有衣裳),或者只担负着形同虚设的职务。 
  震撼了全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头一年也震撼了索洛维茨。北方特种营管理局的新局长(一九三0年前上任的)诺格捷夫(就是那个屠杀社会党人的萨瓦季修道院劳动营的长官)“在大为震惊的听众的一片惊讶的低语声中”向克姆市的自由人报告了以下的数字:不算北方特种营本身的正以空前速度增长的森林采伐业,单单依照铁道木材公司和卡累利阿木材公司两家的“外活”订货计划,北方特种营管理局完成了以下采伐任务:一九二六年产值——六万三千卢布;一九二九年——两百三十五万五千卢布(增加三十七倍!),一九三O年又翻了两番。在卡累利阿的摩尔曼斯克边疆区境内,道路建设的产值,一九二六年完成了十万零五千卢布,一九三0年完成了六百万卢布——增加了五十七倍! 
  先前苦于不知怎样消耗犯人体力的冷冷清清的索洛维茨到此告终。劳动——魔术师前来帮忙了。 
  索洛维茨的创办时期,一切都是通过克姆佩朋克特进来的。它度过了成熟期以后,从二十年代末开始,又通过克姆佩朋克特往回扩展,向大陆扩展。现在犯人吃到的最大苦头,就是到大陆上的派遣点去劳动。先前索洛维茨在大陆上只有两个派遣点,索罗卜和苏姆关厢,两处都是沿岸的修道院的地产。现在北方特种营膨胀起来,已经忘记了修道院的边界。 
  犯人们开始修筑一条由克姆往西穿过沼泽地带的克姆…乌赫塔公路,“过去认为在这里修路几乎是不可能的”,夏天淹死,冬天冻死。索洛维茨的犯人们对这条路怕得要命。在好长时期内,卫城大院的上空回响着低沉的恐吓声:“怎么??想去乌赫塔了?” 
  这时动工的第二条公路是帕兰多夫斯克公路(以麦德维热戈尔斯克为起点)。在施工过程中,契卡人员加什泽命令把炸药填在一块岩石里,叫几名反革命分子站到岩石上。他通过望远镜观看怎样把他们崩上天。 
  据说,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在红山(卡累利阿),让一群犯人留在森林里过夜,作为对他们没有完成任务的惩罚,结果冻死了一百五十人。这是常规的索洛维茨方式,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另一个传说就比较难以置信了:一九二九年二月,在克姆…乌赫塔公路上的一个叫库特的小居住点附近,一个大约一百人的犯人连队因为没有完成定额而被赶进火堆里——全都烧死了! 
  告诉我这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时站在附近的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卡利斯托夫教授,是一个老索洛维茨囚徒,不久前才去世。是的,我没有搜集到关于这个事件的旁证(可能谁也搜集不到。还有许多别的事情,也搜集不到证据,哪怕是一条孤证)。但是他们既然能把人们冻死,把人们炸死,为什么就不能把他们烧死?是因为干这件事在技术上困难一些吗? 
  请那些不相信活人的口述而宁愿相信印刷字母的人读一读下面的材料吧。这是同一年,由同一个北方特种营管理局,由同样的犯人,但在另一地点——科拉半岛修筑道路的情况: 
  “在白河河谷,沿着伍德亚尔湖岸,克服了巨大困难,修通了一条通往库基斯伍乔尔山(磷灰石产地)的全长二十七公里的土路。他们用……”(你们想的是用什么?有一个词好像要脱口而出,但是不能写到纸面上,不是吗?)“……原木和沙土把沼泽填平,整平了由于塌陷的多石山坡造成的复杂地形。”在这以后,北方特种营管理局又在那里修筑了一条铁路——“需要在冬季的一个月内完成十一公里……”(为什么非要在一个月内完成不可?为什么不能推迟到夏天?)“……任务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三十万立方,”(在北极圈内!冬天!那难道是泥土吗?那比任何花岗岩还要坚硬!)“必须完全依靠人力——用丁字镐、铁棍和铁锹去挖掘。”(有手套吗?……)“大量的桥梁工程延缓了修路的进度。昼夜三班,煤气灯的光芒射穿了北极的黑夜。在云杉林中开伐通道,掘出树根,迎着把路面埋了一人多深的暴风雪……” 
  请你们再读几遍。现在请眯上眼睛。现在猜想象一下:您,一个柔弱无力的城里人,契柯夫的迷恋者,落进了这个冰冷的地狱!您,带着绣花小圆帽的土库曼人,迎着这场夜间的暴风雪!并且还要请您挖挖树根! 
  这是在最光明最美好的二十年代,还是在各种各样的“个人迷信”之前,当时地球上白色的、黄色的、黑色的和棕色的种族都把我国看做自由的明灯户在这些年代,游艺剧场里正在大唱特唱有关索洛维茨的逗趣的歌曲。 
  仅在若干小岛上建立一座与世隔绝的特种营的这个原来的意图,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被生产任务)破坏了。在索洛维茨诞生和成熟了的群岛开始了全国范围的恶性扩散。 
  这时便产生了一个课题:既要把我国全境都向它开放,又不让全国被它征服,被它吸引,被它接管和同化。群岛的每一个小岛屿,每一块小高地都必须处在苏维埃汹涌大海般的敌意包围之中,两个世界中许界限分明,不许互相掺混。 
  这时便有了引起“惊讶的低语声”的诺格捷夫的报告。他说这些话是为了写成一个决议,为了写成克姆市劳动者的决议(接着就会登上报纸,就会在各村镇张贴): 
  “……苏联国内日益加剧的阶级斗争……以及空前增长的战争危险……要求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和北方特种营管理局与劳动群众同心协力,提高警惕…… 
  “……通过组织社会舆论……展开斗争,反对……自由人与犯人拉拉扯扯、窝藏逃犯、收买赃物和公物……反对阶级敌人散布的关于北方特种营管理局的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语。” 
  这都是些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呢?是说营里关着完全无辜的人们。是说如何在那里把他们整死。 
  下面还有一条:“……人人都有义务及时报告……” 
  可恶的自由人!他们和犯人交朋友,他们窝藏逃犯,这是极可怕的危险。如不及时制止,就搞不成什么群岛。国家就要灭亡。革命就要失败。 
  于是针对着这类“恶意”的流言,散布出一些诚实而进步的流言:营里关着的是杀人犯,暴徒!每一个逃犯都是危险的强盗!关上门,提防着,救救你们的孩子!捕捉吧,告发吧,协助国家政治保卫局的工作!如果有人不协助——赶紧来报告! 
  现在,随着群岛的蔓延扩大,逃亡事件增多了:林业和筑路派遣点上的绝无生望的前景,但毕竟逃犯脚底下踩着的是完整的大陆,这里总归有一线活命的希望。即使当北方特种营还局限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的时候,逃亡的思想也不断地扰动着索洛维茨人的心。容易受骗的人期待着自己的三年期满,而有先见之明的人已经明白,无论是三年也好,二十三年也好,他们都是看不到自由的。要自由,只能逃亡。 
  但是从索洛维茨怎么逃呢?海面半年结冰,而且不是整的,许多地方有裂沟。飞旋的暴风雪,彻骨的严寒,无边的浓雾和黑暗。春季和夏季的大部分又是白夜,值班汽艇老远就能看见。只有夏末和秋季,夜晚渐长的时候,才是方便机会。当然不是从卫城里逃出来,而是认可以走动和有时间进行准备的派遣点上逃走。人们在靠近海岸的树林里造好小船或木筏,夜间划出去(有时直接骑在原木上),碰运气,主要是希望遇到一艘外国轮船。岛上的人们根据警卫人员的慌乱、汽艇的出海,知道发生了逃亡事件。索洛维茨的犯人们又兴奋又紧张,好像是他们自己在逃跑。他们悄悄地问:还没抓住?还没发现?……想必许多人哪里也没到就淹死了。也许有什么人到达了卡累利阿海岸,那个人便会比死人更无声无息地隐藏起来。 
  那次著名的逃亡英国的事件是在克姆发生的。那个勇敢的家伙(我们实在孤陋寡闻,不知道他的姓氏)懂得英语,但是没有让别人知道。他得到了在克姆码头给外轮装木材的机会,和英国人接上了头。押解队发现少了人,把这艘英国船扣留了一个星期,搜查了几遍,但是没有找到逃犯。(原来:每当从靠岸的一侧开始搜查时,英国人把他用锚链从另一侧放到水下,嘴里叼着一根出气管。)为扣留外轮而付出了一大笔违约罚款。最后做出了犯人大约已淹死的结论,就把轮船放了。 
  经海上逃走的还有别松诺夫等五人(马尔扎戈夫,马尔布罗斯基,萨佐诺夫,普里布卢金)。 
  于是在英国便出现了一部书,好像还不止出了一版(尤德·刘松诺夫《我的二十六座监狱和我从索洛维茨岛的逃亡》)。 
  这部书使欧洲大吃一惊,(他们无疑会指责逃犯作者夸大其词;“新社会”之友们当然不会相信这部诽谤性的作品!)因为它与人们已经熟知的情况相抵触:《红旗报》(德共机关报)关于索洛维茨岛上天堂的描写,苏联驻欧洲各国政治代表处散发的介绍索洛维茨的画册:精美的纸张,一间间舒适的僧家的富有真实感的照片。(身在奥地利的我国女共产党员娜杰日达·苏罗夫采娃从我国驻维也纳政治代表处收到一本这样的画册后,曾愤慨地驳斥了欧洲流行的关于索洛维茨的诽谤。而她未来的丈夫的姐姐这时候恰好蹲在索洛维茨,她本人也注定了将要在雅罗斯拉夫水隔离所“排成单行”放两年的风。) 
  诽谤虽然是诽谤,但是它终归造成了一个叫人伤脑筋的缺口!一个以“党的良心”索尔茨为主席的全俄中执委的委员会前来调查在索洛维茨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人家原来什么情况也不了解嘛!……)。但这个委员会只不过坐着火车沿摩尔曼斯克铁路转了一趟,什么特别的事也没有办。至于上岛考察,他们认为再好莫过于派——不,劳驾!——刚好不久前回到无产阶级祖国的伟大无产阶级作家马克西姆·高尔基去一趟。他的证言将是对那本卑鄙的国外伪造的出版物的最好的驳斥! 
  人未到,消息已到,索洛维茨囚徒们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警卫人员们忙碌起来。要熟悉犯人的心情,才能想象出他们的期待!在这暗无天日、横行肆虐、沉寂无声的渊薮中,突然冲进一只雄鹰!海燕!头一名俄国作家!这下他可要给他们一个利害看看!这下他可要管教管教他们!这下老爷子可要来保护我们啦!人们简直像期待全国大赦似地期待着高尔基! 
  首长们也发了毛:连忙把见不得人的东西尽量隐藏起来。把门面尽量装点得漂亮些。一批批的犯人被发送到遥远的派遣点,以便营里留的人少一点,卫生所让许多病人出院,打扫环境卫生。用没有根的云杉戳在路旁,形成了一条通往三个月前创办的儿童教养院的“林荫路”(几天之内枯木了)。这个教养院是北方特种营管理局的骄傲,那里的孩子都有衣穿,而且没有一个是敌对阶级的成分。高尔基当然会有兴趣在那里看看,为了使少年罪犯们将来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生活,现在是怎样对他们进行再教育和挽救的。 
  只是在克姆发生了疏忽:只穿着内衣和披着麻袋片的犯人们在波波夫岛上为“格列市·博基”号轮船装货,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出现了高尔基的扈从们,要上这艘船!发明家和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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