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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3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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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朝,哪怕中了进士,也须有官员保荐方可进入官场。而且按规矩,如果被推荐的官员犯了法,推荐者是要负连带责任的。虽然不至于同罪,但被降职甚至免官都有可能。

当然随着年深日久,这一条执行起来,有了很大的弹性。这是肯定的,不然推荐一名官员,就得担一辈子风险,换了谁也受不了。于是那些上头有人的,遇到这种情况,一般就是象征性的罚俸了之。当然,上头没人甚至得罪人的,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是以薛宗孺当时并不担心,咱朝里有人啊!我姐夫可是副宰相,还不一句话的事儿?

确实是一句话的事儿,可欧阳修非但没替他说情,反而撇得很清,给朝廷上疏说:‘不能因为臣是参知政事,而对其有所宽容。’

如果欧阳修不开口,别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薛宗孺,但他既然开口了,大家也乐得满足他……

薛宗孺被降职后,对欧阳修自然一肚子火。你丫就算不想吭声,闭嘴总可以吧?光想着自己当贤臣良相了,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他是越想越愤恨……你不是想名垂青史么,我非给你搅黄了不可。为了一出胸中那口恶气,也叫欧阳修没脸见人,薛宗孺编造了这桩绯闻。

为什么用绯闻呢?因为早在庆历四年春,欧阳修身上便曾闹过一起沸沸扬扬的‘盗甥案’……欧阳修抚养长大的外甥女,成年嫁人后,因与家奴通奸,被下在开封府牢里,审理时竟招出与欧阳修也有奸情。谏官钱明逸上本参劾欧阳修,弄得朝野轰动。

虽然最后查无实据,不了了之,但欧阳修一蹶不振了好些年,成为他一生都摆脱不了的风流官司。

所以薛宗孺要造谣,马上想到了男女之事,而且这次更进一步,从外甥女换成儿媳妇了!

不过薛宗孺只告诉过一人,就是他的同年好友刘谨,说完消了气,也觉着太过火,便没有再到处说。

说起来,那还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本来连造谣的人都快淡忘了,却被刘谨又想起来,告诉了他的同乡彭思永,才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这件事真是阴差阳错?以唐介多年的经验来看,未必!

就像那‘盗甥案’,其实是时任开封知府的杨日严,为报复早年在益州任上时,欧阳修曾参他贪姿不法,而指使狱吏教张氏攀诬的一样。这次的‘长媳案’,也未必不是朝中小人,处心积虑编造的一条毒计!

可查明真相也无法还欧阳修清白了。他本来就有‘前科’,造谣者又拿同样性质的谣言来诋毁,那是最奏效的,洗都洗不掉。

因为别人肯定会说,怎么人家不造别人的谣?专门一而再、再而三的造你欧阳修的谣?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是你这人作风有问题,才会被人抓住不放。

欧阳修不用听人家这样议论,光想一想就觉着恶心死了,而且他怎么说也说不清楚!

自从事发之后,欧阳修的日子便天昏地暗,别说公媳已经无法相处,便是父子见面,也甚尴尬。这几天,欧阳发住在官衙不回家,吴氏也回了娘家,欧阳修也无颜上殿议政,请病假在家闭门谢客,只一个劲儿给皇帝写奏章。

他说蒋之奇弹劾我的这件事情,是连禽兽都不会干的事,我若是干了,陛下把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都行。这件事绝不能含含糊糊、稀里糊涂就这么过去,朝廷必须彻查到底,要么还我清白,要么杀了我!

紧接着上疏说,鉴于目前的情况,我请求朝廷让我辞去参知政事的职务,以便于监察机关彻查!

一个月内,连上九道奏疏,完全一副不清白毋宁死的架势!

那厢间,欧阳修的学生们都气炸了肺,纷纷上书声援师相。王韶还把蒋之奇揍得一冬都卧床不起……

这蒋之奇何许人也?嘉佑学社的重要成员也!

他非但是嘉佑二年的进士,跟欧阳修之间算是师生关系。而且后来蒋之奇能考制科,还是欧阳修推荐的。虽然在御试中被刷了下来,但怎么说也过了阁,这才声名鹊起,被选入御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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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零章绯闻(下)

探视了闭门在家的欧阳修,陈恪兄弟从欧府出来,相对一叹,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陈恪面色忧虑的靠坐在车壁上。

陈慵坐在他对面的叹道:“老师好像老了十岁,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嗯……”陈恪点点头,恨恨道:“想不到,蒋之奇竟是这样狼心狗肺的小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陈慵低声道:“何况当今这种情势下,谁还对殿下抱有希望?多少人想和我们划清界限?只不过没蒋颖叔这般无耻罢了。”顿一下道:“吕吉甫、邓文约也已经很久不参加学社的文会了,听说他们现在和刘辉打得火热……”

“天要下去,娘要嫁人,随他去吧……”陈恪垂下眼睑道。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如此恶劣的局势下,就连陈慵这样温吞的性子,都感觉火烧火燎,看着陈恪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不禁恼火道:“那几张牌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陈恪沉默片刻,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想等富相公回来?”陈慵皱眉问道。

“再看看吧,如今老师一蹶不振,包大人沉疴难起,王相公不敢出头,”陈恪轻声道:“韩琦一手遮天,再好的牌也打不出效果来!”

“听说传旨的天使已经出发了。”陈慵却有些悲观道:“可就算他回来,我们能有多大改善?富相公是决计会置身事外的。”

“多多少少,总会有些改善。”陈恪淡淡道:“静观其变吧。”

“唉……”陈慵深深一叹,半晌才低声道:“三哥,你不会技穷了吧?”

“你才是驴呢!”陈恪这下瞪起眼来:“再敢小瞧我,把你踹下车去。”

“那你倒是拿出点手段来,”陈慵激将道:“让小弟我刮目相看啊!”

“会有那一天的。”陈恪又瞪他一眼,然后闭上双目道:“但现在时候未到,所以,等吧……”

“唉……”陈慵郁闷的直拿头撞墙。

就在同时,三百里外的洛阳城。

一路换马不歇人,疾驰而来的李宪,进城后便直奔位于城东的富家老宅。

听闻有钦差至,富府大开中门,富弼的长子富绍庭出来迎接。

虽然老夫人业已下葬,但富府上下还是一片素缟,这让一心想来讨个喜的李宪,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前堂中,一身重孝的富相公,须发蓬乱、形容枯槁,缓缓向李宪拜倒。

李宪赶紧扶住,道声:“老公相切莫折杀咱家,还没宣旨呢。”

富弼摇摇头道:“这里没有相公,只有居丧的布衣。”

“马上就不是布衣了。”李宪还是忍不住笑道:“请相公摆下香案吧。”

“已经在正堂设好。”富弼伸手想让道:“请。”

“请。”

一炷香后,李宪宣旨完毕,满脸堆着笑,双手奉给富弼道:“请接旨吧,老公相。”

谁知富弼面色阴晴变幻,却就是不伸手。

李宪等了一会儿,轻声催道:“老公相,接旨吧。”

“上差恕罪,弼不能接旨。”富弼终于回过神,却缓缓摇头道:“子曰,正人先正己。宰相身为百官之师,当带头遵行朝廷法度,而不是享受特权。”

“这并非什么特权。”李宪温声道:“公乃国器,是朝廷离不开相公。只能请相公移孝作忠了。要不怎么叫夺情?愿公以国事为重,节哀顺变。”顿一下,他小声笑道:“再说,宰相遇丧起复,这是惯例,相公也不好破坏规矩吧……”

“金革变礼,不可用于平世。”富弼却愈发坚决道:“老夫也不让上差为难,请在上房歇息一夜,明日带老夫的奏本回京,既可交差。”

“唉,相公要三思啊。”该说的都说了,李宪也没再硬劝。在他看来,此乃题中应有之义……毕竟就算是惯例,宰相也不能一诏即复啊,那样就显得太官迷了。

纵然心里千肯万肯,也总要这样来回个两三次,待面上差不多能过去了,相公们方才‘万般无奈’的接旨,暗爽不已的回京。

第二天一早,拿到富弼的奏本,李宪便离了富府,上马往西。

随侍的小黄门赶紧道:“公公,回汴京往东。”

“咱家可不像来回跑路,”李宪摇头道:“还是去驿馆等着再传旨吧。”

“公公高见,”小黄门笑道:“咱们怎么没想到呢?”说着也拨马头往西。

“你们还是往东。”李宪嘿嘿笑道:“不然谁把富相公的札子送回去,谁把官家的圣旨带回来?”

“啊……”一众宦官登时苦下脸。

“跟胡公公说一声,我在路上偶感风寒,必须要在洛阳将养几日。”李宪没节操的编个瞎话,接着就变脸断喝道:“听到了没有?”

“喏!”小黄门吓得赶紧拍马往东。

李宪便在驿馆住下,四天后,第二道起复的旨意来了,他的病也好了,再度到富弼府上宣旨。

富弼又一次拒绝了。

从富府上出来,李宪把富弼的《请准服满第二状》,丢给身边人道:“再一再二不再三,下次再传旨,就能有结果了。”

又过了四天,第三道起复的圣旨到了。

这次李宪信心满满,再次来到富府上,本以为富相公撇清够了,也该适可而止了。谁知道富弼还是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样子,坚决不肯奉召。

“相公,”李宪发现富弼似乎真不打算起复了,顿时急坏了。虽然宋朝官员抗旨辞官是家常便饭,可你老千万不能掉链子啊!不由苦劝道:“大宋一日不可没有相公,你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汴京城已然乱套了,急需你老回去主持大局啊!”

“请朝廷另选贤能吧……富弼面色一黯,摇摇头道:“上使请回。”

李宪这下傻了眼。从富弼府上出来,站在大街上满心的茫然。要是富弼不回去,谁还制得住韩琦?那殿下别说争位,就连自保都要成问题了……

正在出神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唤道:“这不是李宪么?”

以李宪今时今日之地位,敢直呼其名的已经不多了,他恼火的抬起头,想看看是哪个这般大胆。然而看清来人后,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上前深深作揖:“原来是文相公,你老身子一向可好啊?”

文彦博从车上下来,笑着点点头道:“好啊,当年我离京时,你还是个小黄门,如今却已是西头供奉官了,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你老说笑了。”李宪苦笑道:“小黄门和供奉官,不都是干跑腿的差事?”

“怎么?”文彦博道:“你这是第几趟来了?”

“三趟了。”李宪说着抱拳恳请道:“但富相公拒意甚坚,求相公帮忙劝说则个,叫小人也好交差。”

“嗯……”文彦博沉吟道:“可以,我正好要富相公,到时候帮你说和一下。”

“多谢相公!”李宪说着,朝文彦博挤了挤眼角。

文彦博微微点头,便与他分开,进去富弼府上。

文富二人当年同朝为相,相敬如宾,合作的很是愉快。后来文彦博离京做了西京留守,成了富弼的家乡官,对富家多有照拂,是以两人的私谊比当年还要更上一层。

富弼请文彦博在书房说话,坐定后,起身施礼道:“家母从生病到去世,多亏了宽夫兄照应,愚兄铭感五内。”

“唉,彦国兄哪里话,”文彦博赶紧扶住,笑道:“愚弟自幼丧母,一生深以为憾。能替你孝敬老妇人一场,是我的福气。”

“惭愧啊……”这话一说,富弼的泪就下来了,好一会儿才擦擦眼角,重新说话。

“我方才看到李宪垂头丧气出去,”文彦博又起话头道:“这厮来了几趟了?”

“三次。”

“三次啊,也不少了……”文彦博缓缓道。

“不跟贤弟虚言,我若有起复之心,三次确实不少了。”富弼沉吟片刻,方低声道:“但我如今服丧之意坚如铁石,就是三十次也无济于事!”

“啊……”文彦博脸上的惊讶,绝不是装出来的,心里登时翻江倒海道:“哥哥,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想破这个例……”富弼顿一下道:“让人家笑话?”

“谁敢笑话?”文彦博须发皆张,怒道:“你倒是说来听听!”

再三追问之下,富弼只好将离京前,与韩琦的那番对话,讲给文彦博听。

“你也是,干嘛要问他?”文彦博气道:“这不是与虎谋皮?”

“唉,当时大悲昏神,未及细想。”富弼满脸郁卒道:“再说,我也就是随口客气了一下,哪成想就被他拿话降住了?”

“当他没说就是,”文彦博跟富弼这样的淳淳君子不同,他是顶级的官僚,登时满不在乎道:“难道他还会四处宣扬不成?”

富弼摇摇头,君子慎独,纵使天下人不知,他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第三六一章人选(上)

文彦博还待劝说,富弼却淡淡道:“我意已决,贤弟就不要再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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