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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观主义的花朵-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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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侧过头,墙边的确树着七八副大画,它们看起来全都一模一样,以致被我忽略了。

  “你画的是什么?它们看起来像是——葫芦。”我指着画布上的一个个连环的圆圈问。

  “你挺有艺术感觉的嘛。”

  “不敢当。”

  “——就是葫芦。”

  “果然。你为什么画这么多葫芦?”我用手画着圆圈。

  “这是我的新画风,葫芦代表中国哲学思想,体现了中国那种形而上的,飘的东西,是一种八卦,八卦风格。葫芦蕴涵了很深的哲学意义,它的弧形两个象征连在一起,这种连法代表的哲学,我们应该学习这种连法儿”

  我很难告诉你周良到底说了什么,因为凭我的复述,这些话好像有了点逻辑关系,但是我敢保证,他说的时候绝对没有。

  周良的阐述被一场行为艺术打断了。大家把一满脸粗糙、年龄不清的男人围在中间,他下身赤裸,软塌塌的生殖器上拴了一跟绳,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只小鸟,那可怜的小鸟肯定是受了惊吓,扑腾着翅膀上下左右飞窜,带着那裹着包皮的黑东西来回乱抖。

  “题目是:‘我的小鸟一去无影踪’。”爱眉在念一份介绍,“小鸟不是在那儿呢吗?”

  “没看见有人在边上拿了把剪子准备嘛?”郭郭提醒她。

  “噢,看见了。你说他是要剪线,还是剪鸡巴?剪线就无聊了,剪那玩意还有点意思。”

  “走吧,会让我对男人丧失兴趣的。”我拉爱眉。

  我和郭郭爱眉出门以后,周良还在后面喊:“再呆会儿吧,一会儿艺术家们要出去吃饭。”

  我们决定放弃和艺术家们一起吃饭的机会。

  “你说,你倒说说,你认识的画画的人多,是不是我有偏见?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落——‘我们应该学习这种连法儿’!老天爷,这是什么话?!他有一次给我写过一张便签,说他晚上要去看话剧,知道是哪两个字吗?‘化剧’,‘化学’的‘化’,‘剧’字倒是写对了。有一些字是可以写错的,比如说‘兴高采烈’的‘采’,但是有一些字是不可能写错的,除非他是个白痴!你说他是不是个白痴?或者我有偏见,我有文化歧视。画画的人都这样吗?他们因为不会用语言和文字表达,所以才画画的?”

  我在吃饭的桌子对面朝爱眉挥舞着筷子。

  “是嘛?是嘛?他真的这么写的?”郭郭大叫。

  “肯定不能这么说,画家中有学识善表达的人大有人在,多了,比如惠斯勒,你爱的王尔德还抄袭他呢。”

  “我现在不像以前那么爱他了,他的俏皮话太多,真正谈得上观点的东西太少。不说他。”

  “当然像周良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有一种说法——最无学识,最没文化的人是最有天赋的艺术家”

  “比如卢梭。”郭郭说。

  “比如卢梭。”

  “可是你说他是卢梭吗?他是真的有才能只是表达不出来,还是根本就是个白痴?”我说。

  “这个有待时间的考验。”

  “我看他多半是个白痴。”郭郭肯定地说。

  “我小时候天天见的都是画画的人,后来我父母叫我学画,我死活不肯,因为很多人都像周良这样,我看不上,我喜欢用语言表达。不过后来我的确遇到过几个很有才能的人,但是他们什么也说不清。”

  “你认识许仙嘛?他就是这样的人!”

  “好吧,那我们再看看吧。”我表示同意,但仍坚持说,“幸好我没学画画,每天和说蠢话的人在一起我会发疯的。”

  “跟美术相比,你肯定更有语言才能。”

  我打出租送爱眉回家的时候,她说。

  “你敢说?”

  “你自己不知道?”

  “我不知道到什么地步能算‘才能’。我的金星怎么样?”

  “这得绘制星宫图,把你的九颗星星都放上去看它们的相位。”

  “这么复杂?什么时候你有空,等你头不疼的时候,我想知道!”

  “行。”

  ——有爱眉这样的朋友能解决多少人生的难题啊!

  “要相信你的直觉,你有直觉能力。”爱眉下车的时候说。

如果我真有爱眉所说的直觉能力,我得说陈天给我的这个故事是个狗屎,一个中学生爱上了他的女老师,假模假式的性觉醒,矫揉造作,莫名其妙。还得避免过激的行为,避免实质性的接触,偷看女老师换衣服是肯定不行了,寄匿名情书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审查。

  我把剧本大纲给陈天的时候,他沉吟着,我就把这些话跟他说了,当然没提“狗屎”。

 
  “香港人,他们出钱拍这个电影。”他言简意赅,“编剧嘛,是个职业,你要不要写它?”

  “要。”

  我回答的这么干脆把他逗乐了:“我们当然可以弄自己喜欢的东西,女孩挽救作家呀什么的”他讽刺我,“不过你还年轻,锻炼锻炼,挣点钱也不是坏事。”

  “多谢指点。”

  “不过要用心写。”他挥了挥手里的大纲。

  “我回去重写。把港式段落删掉,写一个青涩的初恋故事如何?”

  “好,我看这个你在行。”

  我忍住了不跟他斗嘴,很正经地说:“下星期给你。”

  “跟我出去吃饭吗?我要去见两个人。”他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轻描淡写地说。

  我脑袋里的警铃颤动起来,一闪一闪地亮着红灯,我给了他两秒钟的犹豫,回答说:“不了,我回家。”

  “聪明,其实我也懒得见他们,可是不行。”

  他拿出一副对待同龄人的态度把我送到门口,伸手帮我开门。

  “下星期见。”

  ——要相信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和陈天保持距离。

  陈天有个坏名声,喜欢女人是许多艺术家的坏名声。这个坏名声证明他们是性情中人,证明他们情感炽烈,热爱美好的事物并且真挚忘我。我相信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对这个名声并不反感,像徐晨这样的作家还努力保持这个坏名声呢。(混际其中的下流胚除外,我从不谈论下流胚。)

  不是道德禁忌,别跟一个喜欢拜伦的人提什么道德禁忌,对于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们有自己的准则。我的问题是我已经说过我要远离风月情事,也就该远离那些情种,特别是那些还满不错的情种。

一个半月以后,我如期完成剧本,起名叫【小童的天空】,小童是那个爱上女老师的中学生。剧本交给陈天的时候,他很高兴,说很少有编剧提前完稿。除了这个,他没提什么意见,说等香港人看了再说。

  写作是一件内耗的工作,让人身心疲惫,而放松身心的办法有人是喝酒作乐,而我是散步做爱。我每天散步,在散步不起作用的时候就做爱。我认为身体放松的时候大脑才能很好  
地运转,当然,有个限制——做爱的时候只能用身体,不能用心,写剧本需要冷静。

  那阵子,我和一个叫亚东的男孩有过一段交往。

  亚东沉默寡言,有种处乱不惊的冷静,是我偏好的类型。这种人我一眼就能从人堆里拣出来。在一个酒吧不知为什么的莫名聚会里我们没说上两句话,但还是在离开前互相留了电话。两个星期以后我打电话给他,我们一起出去吃了饭,饭后去了一家台球厅,他手把手教了我两个小时的台球。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论长短,都会形成一种特定的方式,就像是计算机的默认值,一启动就是这个模式,大家都省事。我和亚东的默认值是——不谈论感情,不介入对方生活,由我打电话定约会,不一起过夜。

  这种默认值使我在决定不和男人来往的时候,没有把亚东算在其中。

  剧本快写完的时候有一次我打电话给亚东约他见面,他犹豫了一下,问我什么时候。

  傍晚时分,他如约来到我的小屋,迟到了四十分钟。他没解释,我也没问,我们像往常一样做爱。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我打开台灯,知道自己又可以安静地写上一阵子,心满意足地靠在床边看他穿衣服。

  他背对我,忽然说:“刚才迟到了,下午我在做婚前检查。”

  “你说什么?”我的脑袋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去了,被他这句话拉了回来。

  “我明天结婚。”

  就算我一贯镇静如常,也还是愣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着我,表情依然平淡,但我看得出他对他的话产生的效果很满意。

  我知道我该说点什么:“你们看了那个他们说很恶心的成人毛片吗?下午?”

  “没看,要不然还得晚。正好有一拨人看完出来,我们就假装已经看过了,盖了个章。”

  “好运气。”我把衣服扣好,“那么,明天你是去登记?”

  “上午登记,晚上请客。”

  “那你有很多事要办吧,准备衣服,还得作头发?”我说着,发觉说的都是关于结婚最蠢的想法,只得作罢。“我不知道反正肯定得干点什么。”

  他在床边坐下,吻我,深情的样子,久久不肯放开,让我惊讶。我想他是有意的,他要这样做,所以我其实用不着说什么,为耽误他而道歉就更可笑了。

  “打电话给我,什么也不会改变。”临走的时候他说。

  那天晚上,我只写了几行字就停了手,因为不对头。我一直在想亚东的事,想知道他到底出于何种理由要丢下他的新娘跑到我这儿来。为了给我留下一个深刻印象?不愿意拒绝我?他的婚姻是非他所愿的?我对他的私事一无所知,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不是出于爱,我们之间的一切与爱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是为了向他自己证明他是不可改变的,为自己的生活制造一点戏剧性;要不他就是天性冷漠,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神圣,值得倾注心血的东西。那就可怕了,我喜欢冷静的人,但极端讨厌冷漠的人。

  什么也不会改变,还是改变了,他不是我要的人,我要的是冷静面孔下燃烧的炽热灵魂。当然,是我太苛刻了,我并不了解他,他只是一个伙伴,应该说还是个不错的伙伴呢。算了吧,这个精挑细选的男友一样让我分神,与其关心他,还不如关心我的剧本呢。

  我伸手想拨掉电话的时候电话响了,是爱眉,她有个好消息报告我,是关于我的金星的。

  “你的金星与土星呈60度角 ,在星宫图里,这个分相最以表示艺术方面的卓越技巧,土星为金星唯美的审美观带来更坚毅固执的诠释,而你星座的主星就是土星,所以它们十分和谐,并无冲突”

  “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剧本肯定没问题!”我马上把亚东忘到脑后去了。

星期三下午,我在陈天的办公室见到了刚下飞机的香港监制。他和陈天年纪相仿,保养得红光满面,一副商人派头,据说是香港最有钱的导演之一。

  “剧本还不错,基本上可以说很好。”

  看,我早知道,别忘了金星和土星的交角。

 
  “只有一些小的地方需要修改,比如说小童的父母离婚这条线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小童的女同桌倒很有意思,可以多点笔墨,再浪漫一点,我这儿刚好有个很好的人选可以演。这些我们可以再细谈谈。”

  好说,小菜一碟。

  “这次真是多谢陈先生了!” 因为要考虑国语发音,香港人说话显得慢条丝理,“你们叫‘陈老师’?”

  “人家写有我什么事儿。”

  “多亏陈老师的指导。”我认真地表示。

  “是。”香港人点头。

  “拿我开心?”

  对面的陈天居然红了脸,我可真有点喜欢他了。

  晚上香港人在他下榻的昆仑饭店请客,陈天悠闲自得地靠在高背椅子里,还是那件皱皱巴巴,洗掉了色的外套,和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对比。我不说话,只是吃,吃掉了一份北极贝,一份多春鱼,一份天妇罗,还要了一碗乌冬面。那年月,这东西贵得出奇,我基本上是照着吃大户的心理吃的。

  陈天的特色是心情好的时候对人亲切无比,体贴入微,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冷嘲热讽爱搭不理。那天赶上陈天心情特别好,把那香港人糊弄得马上就想和他刹血为盟、结义金兰,直吃到晚上十点半一顿饭才算告终。

  “我送你回去。”

  饭后我跟着他走到停车场,没推辞就坐进了车里,他发动他那辆半旧的标致上了三环路。

  “行了,搞妥了。”

  “多谢。”

  “谢我?”

  我朝他笑笑,他也就没说什么,算是接受了。

  “他们的意见不算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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