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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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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王看着万历,万历笑一笑说:“你去吧,你去母后放心,我也放心。”

潞王听了说:“我听皇上的旨令就是了。”

万历笑一笑,说:“我没心情,我不想吃饭了。”

仁圣皇太后说:“你得吃饭,就是他再怎么样,你也得吃饭,吃饭是大事儿,不是吗?你要听你娘的,放过冯保一马,让他拿一些东西走。”

万历对潞王使一下眼色,潞王便出来了,他问万历:“哥哥,你要拿冯保怎么样,要他光溜溜地走?”

万历说:“你先看看御史的奏疏再说。”

潞王站着看了,说:“这么看,他那家财比皇宫都多?”

万历说:“是,你要拿下他的家财,我要锦衣卫主官刘守有去查抄他家了,还有张大受、周海、何忠、徐爵等人的家产。要户部查抄变卖田产,工部变卖房产,这样最后剩下的就是一件事了。”《|WrsHu。CoM》

潞王说:“我明白了,你要的是冯保走时的浮财,要他拿走多少东西?”

万历说:“我不想让他变成一个穷光蛋,但我也不想让他富比王侯,这件事只有你去做合适。”

潞王笑笑说:“我去,我去办。”

户部查抄后禀报,抄没的田产变卖折银一万九千余两;工部查抄房产后禀报,冯保的房产变卖后得银六万九千余两。派去的张鲸等人查抄冯保家的浮财,也没有多少珠宝玉器。

万历告诉潞王,他没找到冯保的珠宝玉器。

潞王去盯着冯保,在冯保奉旨出城这一天,潞王带人最后来看他。

冯保带走的人马,真是不少,看看在他身后跟着的,足有数十人,有男有女,有那个小秀儿。潞王笑说:“大伴儿,你真有艳福。”冯保说:“我没有福了,她跟着我,只能受罪。”潞王再看身后,竟有车二十辆,'① 《万历疏钞》卷二○,南京兵部郎中陈希美奏疏。'①他带些什么?

冯保说:“破破烂烂,带回去做家用的。”

潞王手下大声问:“请问王爷,要不要查抄他的车辆?车辆里一定有东西。”

潞王喝道:“你知道什么?他是冯保,房产也被查了,地产也被卖了,他还有什么?你不让他剩下一点儿吃喝,你比我王爷还狠?放他走!”

潞王顺手塞给冯保手里一件东西,冯保不动声色,握在手里,待得走远了,他张开手,看到了纸包里的那一把棍棍儿,那是当年给万历买糖人儿时用的棍棍儿,他要张大受去宫里送与万历皇帝的。

御史毛在上一道密疏,说锦衣卫主官刘守有等人,在查封冯保、徐爵、张大受、周海、何忠等人家产时,监守自盗,“搬运鼠窃,报官者十一二耳”,各犯家属也都纷纷买通关节,“转为方便”,财产大都转移,抄没的家产就只剩下十分之一了。'① 《明神宗实录》卷一三二。'①

万历大怒,在乾清宫里大吼:“他是什么东西?要他去查抄冯保,那是我的大伴儿,他也敢舞弊,他不要命了吗?”

盛怒之下,没人敢应,张宏待得万历息怒之后,小心翼翼地说:“皇上,要是传出去此事,那是太丢朝廷的面子了,不如再派司礼监的人去他们家中,凡有查抄得来的珠宝浮财,全都拿回来,而后严厉申斥他就是了。”

万历答应了,派张鲸去,他最信张鲸了,如今张鲸已升任东厂的厂督,去查罚那些官员最好。

一天早上,刘守有与各查抄官员正在家里熟睡,敲门声起,司礼监派来的大小珰们赶来,把刘守有的家围个风雨不透,冲进来便查。刘守有吓得战战兢兢,问:“你们是司礼监的人,我可是锦衣卫的主官,你们怎么能来查我?我有什么罪?”张鲸说:“你犯了大罪,老祖宗我干爹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了几句,不然你就完蛋了,如今只要查你在抄没冯保时贪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什么的,别的呢,不要。”

司礼监拿起刘守有家的东西,只要是看得上的,全都装走,这个是不是冯保的?不是。什么不是?你有这种东西?你做锦衣卫主官,可是不贪不占的好官,是不是?你不可能有这种好玩艺儿,拿走。

张鲸把刘守有的财产扫荡一空。

他把劫掠来的东西送到宫里,交到了赃罚库。'① 《明神宗实录》卷一三三。'①

这一夜,张鲸拜会了张四维。

他对张四维忽地说起张居正的事儿,他说:“皇上对张居正恩德深厚,你以为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能行得通吗?”张四维说:“法是好法儿,只是不够,要想强国,总要有许多法子,政令不行,是不行的。”张鲸说:“要是皇上想着旧事,便会恨张居正,有一次张鲸当值,恰是张居正教万历学《论语》,万历背错了一个字,把‘色勃如也’读成了‘色背如也’,张居正忽地一声吼,厉声一吼‘当做勃字!’声如雷鸣,吓得万历一哆嗦,连站在身后的张鲸也吓得面色大变,在场的小珰全都大惊失色。有一回张居正向太后禀报,要皇太后管束万历,万历当时给太后训斥得哭了。更有那次小太监孙海、客用的事儿,令万历对张居正十分忌恨,他恨张居正不替他隐瞒,至今想起来孙海的那一身柔骨,还是惦念不已。张居正不但把他训斥了一顿,还告诉了太后,皇太后要废了他,重立潞王为帝。虽只是说说,但要他写一道罪己诏,要他当殿宣读,他做皇上的脸面何存?他真十分丢脸,更难堪的是,还要司礼监人人自陈,说明他们在皇宫内是不是奸邪生事,不好好做人,这分明是说他皇上不好好做人嘛。”

第三章 秋后算账

乾清宫的暖阁外,有一间小室。因来去方便,万历喜欢在这里见人,一回身便可入暖阁,可以与他的妃嫔们相见。他来到暖阁,见张四维与申时行。

张四维见到万历,见他兴冲冲的,对二人笑。首辅想听皇上说什么?但万历说:“我听你们说。”

张四维忽地想说说重商兴邦的大计了,但他想,还是要对皇上上奏,决不能再让言官弹劾下去,一旦牵扯到张居正,会动摇万历以来的政策与国本,那样便会自乱阵脚。申时行说:“如今有人要翻万历十年的旧账,要把从前罢免的官员全都起复,这是不可行的。只从政策的一惯性看,就弊多利少,因为各地官员刚刚熟悉了‘考成法’,又实施了‘一条鞭法’,政事刚刚有眉目,不宜大变。你要实施一个政策,只要它是可行的,就要坚持一惯性,要让它稳定。如果推翻张居正,就天下大乱,把一些事儿纠扯在内阁阁臣身上,那没什么好处啊。”

万历在深思,他不想让自己生活在张居正的影子下,张四维与申时行就不明白,大臣动辄拿张居正对他说事儿,他一定会申斥他们,让他们远离张居正的阴影。

万历说:“言官愿意弹劾谁,是他们的自由,要是他们愿意再弹劾内阁阁臣,我也没有办法。”

张四维忽地明白了,万历是想清洗张居正的人,想把所有对张居正的记忆全都抹掉。

言官都聚在酒楼,庆贺冯保倒台。

江东之与李植成了英雄,两人在上座端坐,众人向他们敬酒。

陈三谟说:“大明朝有史以来,便是言官与内府的生死之争,内府大珰小珰横行,言官性命不保。当内府人端坐午门,看着行杖的锦衣卫打得我们言官不死不活时,我们最恨这些狐假虎威的阉竖!他们算什么?连人都不是!还敢殴打朝廷命官?我们是做什么的,自打太祖皇帝建朝,便立起十三道御史与六科给事中,就是要我们看守着大明朝的贪官污吏,就连皇上昏庸无能,都在我们弹劾之内,何况他一个小小的阉竖?冯保作恶多端,他借着皇上的威风,作威作福,为所欲为,害了多少人?拿下他们,这样司礼监便能老实一阵子了。”

众人大呼:打倒冯保,万历吃饱!

江东之说:“只可惜,听说冯保走时,竟有二十多辆骡车,有几十人跟随,他贪占的民脂民膏不少,没把他拿下,真是我恨。”

李植说:“皇上处分冯保太轻,必留后患。从前历朝也有内府的大珰给罢黜回家的,不久再又起复,他变本加利,更是疯狂。我们得再参冯保,把他打死。”下载美少女

有陈三谟这样的人搅起事端,便有许多人跟随。曾几何时,陈三谟还是张居正身后的应声虫,一见风势不妙,他立刻反戈一击,站到了倒冯保阵营。御史毛在所奏刘守有查抄冯保等人家财产私吞,便是他说出来的,毛在听他的,立即奏一疏,果然一奏有效,皇上真就命人再查刘守有,虽说没拿下刘守有这人的官职,但他们几个查抄过冯保家产的官员,最终连自己的家产也被弄得一干二净。这会儿言官在京城又抬头了,他们要弹劾谁,那人准得倒霉。阁臣也不大出声儿了,他们看不准皇上的意图,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弹劾的人是谁,西庐每一日只是据皇上的意思拟票,万历想要做什么,只随他的心意就是了。言官们聚在酒楼,只有他们才可能在酒楼里大声说出哪一个官员的名字,不管他们是一品二品,还是炙手可热,只要言官一弹劾,他就得完蛋。大明朝的正义、刚直,全都掌握在这群言官的手里。

十三道御史、六科给事中都坐在酒楼里,有人拿钱给他们饮酒,拿钱的人自己知道,六科给事中的个别人知道,御史中也有人知道,但大多不知道。

陈三谟说:“我从前紧跟张居正,有人说,我是不要脸。我说,错了,你错了,我怎么不要脸?我是怕我们言官出事,我们一贫如洗,但不能丢了性命。张居正夺情,我们失去了多少员大将?都是大明朝的栋梁之臣啊,哪一个不能出将入相?他们中的人,像余懋学、刘台,都是我们的知己。我们言官不能再被压在内阁的屁股底下,他们要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日子,过去了……”

众言官都乐于听这种话,言官们被压制得太久了,陈三谟说得对,内阁算什么?他们能让我们万马齐喑吗?张四维是什么人?他是冯保推荐上来的;申时行是什么人?他是冯保推荐给张居正的。张居正还安排了后事,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大明朝是他家的吗?从万历五年开始,张居正便开始了压制言路的血腥屠杀,他先后赶走了多少人杰?只用那些追随他的人,他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为什么不清算他的罪行?冯保都下去了,被皇上赶到南京去闲住了,他张居正却在江陵有一个安安稳稳、威风八面的太师墓,这公平吗?

言官大大发泄,足有四五年不敢出声了,言路不畅,是自太祖以来就没有过的事儿,哪一朝哪一代不是言路汹汹,与内阁或是内府势如水火?哪一朝哪一代的言官会寂寞寡言,默默无语?沉默不语的不该是言官,而是朝廷的大员,那些作奸犯科的大员们。陈三谟说:“我们前有邹元标、刘台、余懋学等一干热血忠臣,后有我们。张居正活着,我们斗不过他,他死了,我们不能给那些忠臣张目,算什么言官?”

众人血脉贲张,决定要弹劾张居正,陕西道御史杨四知说:“我先上疏弹劾张居正,看看皇上是什么意思,要是皇上有心,我们便把死人扳倒,把张居正从坟里刨出来,跟他清算!”

陈三谟说:“不是把死人扳倒,是把死了的张居正再扳起来,重说是非。到底是他张居正一生正直,还是我们言官做得光明正大?前辈有心,后来者有志。我们言官不是怕死,是不能枉死,不能白死,邹元标最后上疏,被打发去了蛮荒之地,还有海瑞海大人,他是我们的言官领袖,我们刚正不阿的先辈,我们得请皇上把海刚峰海大人请回来,做我们的言路领袖。言路没有一个能压得住的耿直忠臣,必然顶不住内阁、内府的欺压。有时我们不能不说话,但没有一个敢冒生死的言官领袖,我们就还是人微言轻。我想上疏,奏请皇上再复海大人的职位,请求皇上封海大人做六科给事中的领袖。”'① 海瑞,万历十三年起复,先后任南京吏部右侍郎和南京右佥都御史,两年后病死。谥忠介。'①

陕西道御史杨四知说:“我要奏他张居正‘贪滥僭窃,招权树党,忘亲欺君,蔽主殃民’,这样行不行?”

陈三谟说:“怎么不行?说他张居正有大罪,就是欺君,威权震主,是他的大病。他做了十年首辅,竟是威镇主上,其实是做了十年的皇上。他总是给慈圣皇太后一顿报告,慈圣皇太后便对皇上严厉训斥,看守着皇上‘使非礼之言不得一闻于耳,邪谍之事不敢一陈于前’,只要皇上不读书,‘即召之长跪’,一旦有错失,慈圣皇太后也‘召帝长跪,数其过,帝涕泣请改乃止。’有时皇太后对皇上警示,总是说,你做这种事,‘使张先生闻,奈何!’这种事我听得多了,看来张居正借太后之威,以管束皇上,这事是真真切切的,虽说我们不能拿来说事儿,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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