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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京四时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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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允认得这些兵士乃是祖父李况的部下,连忙找了个相识的校官问道:“好好的怎么烧起来了,屋里的人呢?”

那校官见是李允,也不隐瞒:“皇上察觉了苍梧王一党的叛逆阴谋,命我等秘密擒拿,不料狗急跳墙,他们竟放火想消灭证据。今早一番激战,趁乱拿下了乱党,可惜却让苍梧王彦照跑了……”

“那他的家眷呢?”不等那校官说完,李允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不落,都抓住了,按皇上吩咐都押上万井门楼。彦照正是从那里逃跑的……”那校官话音未落,李允已道了声“告辞”,一路拼尽了全身力气朝万井码头方向跑去。

万井门并不是越京八大城门之一,原本只是太雅门的一个侧门而已。不过由于空桑人认为鲛人卑贱,冰族不洁,便专辟了这个万井码头供买卖鲛人和冰族奴隶的船只进出,到后来,越京内往外押送囚徒也使用了这个码头,于是万井门附近便成为越京城最肮脏杂乱之地,难怪苍梧王彦照可以从这个地方逃出戒备森严的越京。

李允到达万井码头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越京市民,被全副武装的御林军持戟远远地拦在远处,倒显出万井门楼下一片诡异的空旷,只有些肮脏的渡船三三两两地飘荡在水边。李允无法靠前,只得在人群中勉力挤到前列,方才从侧面看到盛宁帝不弃率领几员戎装将领站在门楼上,依稀有一人便是祖父李况。而被一队军士推到城楼边缘的,都是锦衣华服却形容狼狈的贵族,想必就是苍梧王的党徒了。可惜任凭李允心急如焚,极目搜寻,也只能认出昔日见过面的太仓寺卿三公子蓝澈,根本无法从那一角视野中找出清越的身影来。

“就是那个人保护彦照逃脱的?他是谁?”门楼上,盛宁帝不弃看着射向远处小船的箭只纷纷被彦照身旁一名护卫拨落,饶有兴趣地问道。

“启禀皇上,听说那人叫做姚力,乃是彦照一名得力部将,出身来历却不为人知。”肃立在不弃身旁指挥弓弩手的宣武大将军玄矜答道。

“果然是勇士,可惜被彦照所用。”不弃背着手,静静地看着晔临湖中翻起的五道拦截水篱都被姚力护着彦照避过,而派出的战舰水鬼都被姚力的神威震慑得无法靠前,不由赞叹了一声,“不要伤了他性命。”

玄矜见皇上起了惜才之意,挥手让一旁操纵绞盘的兵士停止掀起第六道水篱,向不弃请示道:“那是不是该用上这些人质了?”

“把他们带上来,不就是为了派上用场吗?”不弃冷哼了一声,盯着被军士死死摁在城墙上、面色死灰的太仓寺卿蓝珏道:“你们蓝家掌管我朝府库历经三代,家资之富恐怕连朕都要甘拜下风——这等忘恩负义的家族,就用他们父子几人先祭刀吧。”

“遵旨!”军士们齐声应了,将蓝珏、蓝澈等人拽上城墙垛口,立时有人朝远处尚在晔临湖波浪中搏斗的彦照叫道:“彦照,若你再不俯首认罪,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说着,手起刀落,将蓝氏父子直砍落到湖中,鲜血立时染红了一片水面,也引起围观的民众一片惊呼。

远处彦照见了眼前的惨剧,忽而跪倒在船头,行起郑重的祭拜大礼,然而他的座船,仍然毫不犹豫地夺路朝远处划去。

“彦照,你为了自己的野心,竟连人伦都不顾了吗?”越京城楼上,喊话的军士继续大声道,“你看看他们是谁?”话音中,已有人将一名瘦矍挺拔的老者和一个华服少女推到垛口上,赫然正是苍梧老王爷嗣澄和平城郡主清越。

眼看利刃加在二人的颈项上,小船上的苍梧王彦照忽然痛哭失声,大声道:“我等忠心为国,却被奸人诬陷,不容于皇上。既然如此,我便束手就擒,以全清白。”说完便下令摇船的侍卫划回越京,被众随从苦苦阻拦。彦照忽而又想投湖自尽,却在一片“王爷不可”的哀求声中被姚力死命阻住。

他这一番苦情,虽然打动不了城楼上神色冷淡的皇帝,却在围观的民众间引起了暗暗的同情。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蓄势待发的利刃上,不知下一刻会有怎样一发千钧的转变。

相比之下,挺立在城墙上的嗣澄则镇静得多。他微微仰头,大声朝远处的彦照道:“皇帝刻薄残忍,陷害忠良,我儿要切切牢记今日的血海深仇,也不枉为父一死全你忠孝之名!”说完,他不等身边的兵士捂住他的嘴,一把拉住身边呆立的清越,纵身朝十丈下深不可测的晔临湖跳了下去!

清越先前见父亲虽然痛哭流涕,座船却终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由想起断断续续听来的父亲最擅作伪的传言,忽然之间竟似看穿了这十七年来的一切,心底渐渐凉成一片。因此当嗣澄将她拽向湖面时,清越眼睁睁地看着那片水波扑面而来,恐惧之余又生出隐隐的快意来。

“湛如,我来了……”头顶传来的惊呼声中,清越忽然听见身边的祖父嗣澄发出了这样低低的呢喃,与其说是叹息,不如说是向往。而不知是不是下坠之时被波光晃得眼花,清越竟恍惚看到水面上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赫然便是她昔日在弘山别业中看见的心砚树中的女子!

这一切恐惧、快意和惊诧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尚不等清越回过神来,她的身子已被人拦腰一揽,抱在怀中。下一瞬间,巨大的水花从脚下炸开,那是嗣澄的身体直直坠入了湖心,却不曾将清越的裙脚沾湿一分。清越仰起脸,入眼的正是李允惊魂未定的面容,而他们两人,居然如同飞鸟一般悬滞在空中!远处围观之人的惊呼毫无疑问地证明了此刻情景的神异,可惜他们两人却都无心去探究这一点。

“你还好吧?”李允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虽然还是紧紧地抱住清越,手足无措的模样倒仿佛比清越还要惊恐。

清越微笑着点了点头,将脸朝他的怀中更挨近了一些,因为感受到他的体温而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带我走。”她低低地说道,不知道该去哪里,然而此时此刻,天地间仿佛只有李允一个人才能让她体会到安全和信任。

这短短的三个字听在李允耳中,却如同霹雳一般让他全身一震。他站在空中,目光慢慢一扫,只见除了面前乌鸦鸦的万井城楼,四面都是波澜诡谲、无所凭依的水面,不由紧了紧抱住清越的手,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来:“对不起……”

言语未毕,李允已匆匆在空中跨出数步,携了清越回到万井城楼之上。

清越心中一沉,挣起身子站好,却发现李允已重重地跪倒在地。

“大胆,还不快向皇上请罪?”靖平将军李况一直眼睁睁地看着李允的举动,焦虑之下脱口喝道。

李允的背影僵直了一下,也不抬头,低声道:“李允鲁莽惊驾,还请皇上恕罪。”

“李允?”盛宁帝不弃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从远处人群中飞升而出,仿佛上古神人一般腾云驾雾的年轻人,“你来干什么?”

“臣只是一时心急救人,冲撞了陛下,还请……”李允伏在地上,没有抬头,连说话的声气都弱下去。

“不用再讲虚礼了,说起来朕还要嘉奖你,毕竟活的人质比死的人质有用。”不弃说到这里,斜眼朝清越瞟了一眼,发现清越只是凝望着远处越来越远的彦照座船,微微咬住了下唇,仿佛对城楼上的一切毫不在意。

此时大司命飞桥忽而在不弃耳边低声道:“方才李允那腾空之术甚是怪异,若他欲对皇上不利,可是很难防范。”

不弃摆了摆手,示意飞桥退下,盯着李允问道:“方才你那功夫叫什么?朕居然从未见过。”

“启禀陛下,臣方才所使的,乃是中州神界所传‘蹑云诀’。”李允吃力地回禀道,“臣幼时曾遇一中州异士,教授了此诀。”

“哦,果然行动处若上古神人一般,空中如履平地。”不弃笑道,“那朕此刻便下旨你以此蹑云之术跨越晔临湖,生擒苍梧王彦照。”

“皇上,臣……”

“抬起头来,看着朕的眼睛!”不弃的怒气不知何时爆发出来,大声道,“居然想抗旨么?方才你奋不顾身去救叛逆之女,若是朕半途让人箭弩齐发,任你再有什么神仙之术也要命丧当场!”

“谢皇上不杀之恩……”李允慢慢抬起头来,脸色却已是骇人的惨白,连嘴唇都是乌青。他看着不弃,上半身猛地一晃,连忙用手撑住地才没有倒下去,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上,臣有下情启奏。”李况再也忍耐不住,再次上前插言,“李允的蹑云术是他幼时不得已所学,因为是以凡人之体强修神仙之术,故每使一次必大伤元气,经年方可恢复。因此就算他一心愿为皇上擒拿反贼,也是力不从心,望皇上宽恕。”

“笑话,什么叫‘不得已所学’?”不弃冷笑了一声,“我看他以此术英雄救美倒是甜蜜得很啊。”

“皇上……”李况垂首不敢回应不弃的表情,只慢慢道,“这其中下情,恕臣只能单独向皇上密报。”

李况这几句话虽然语气甚是恭敬,却含着一种如金石般坚硬的意志,让不弃也退了几分方才的暴戾。年轻的皇帝看了看已然消失在视线中的苍梧王一行方向,又扫过僵立的清越和跪地的李允,终于厌倦地拂了拂衣袖:“摆驾回宫。”

“恭送皇上。”李况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和玄矜等其余将官一起躬身施礼,却不料一向谨言慎行的李允突然冒出一句话来:“皇上……可以用皇天戒指的神力来破除苍梧王的逃遁之术。”

正要转身而去的不弃如同被一根铁针刺中,蓦地回转头来,眼神冷冽地盯着李允,让一旁的李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他在新皇眼中从未见过的酷烈表情。

幸而李允仍然垂着头,没有感受到皇帝强烈的杀意。他闭了闭眼睛,力图挥去眼前不断闪烁的皇天的光芒,心中也大是惊异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指摘君上的话来,或许是因为不弃手指上的皇天戒指给自己的印象太深刻了吧。

“看来李校尉倒是念念不忘擒拿反贼啊。”不弃冷笑一声道,“既然你如此忠君爱国,便到九嶷郡去为朕戍守边塞吧。”说着,率领随从官员,径自下万井城楼去了。

“李允,你,你还好吧?”知道先前李允已然力不从心,清越懊恼已平,此刻见李允还跪在地上,便想走过去扶他起来。不料一旁的宣武大将军玄矜却下令道:“皇上未有旨意之前,一干人犯暂且收押!”立时便有人将清越拦住,驱赶到尚未处决的苍梧王党羽中,朝楼下押去。

“清越……”李允心中大痛,挣扎着朝清越奔去,却被李况死命拽住,低声怒喝:“你还嫌自己得罪皇上不够多么?”

“李允,别担心,会好的……”拥挤的人群后,清越的身影已被完全淹没,只有一缕强作的笑声,隐约留在李允的耳畔。他眼睁睁地看着人群消失在远处,终于松开了一直徒劳紧挣的手臂,低下头,用右手手掌按住了自己的双眼。

从万井楼一别,直到数年后重返越京,李允再也没能见到清越。当他心急如焚地回到家,寻思怎样去打听清越的景况时,从宫中回来的李况却确认了不弃遣他远戍九嶷的消息。

“去九嶷也未必不是好事,那里正处于苍梧王的后方,有利于与朝廷大军内外夹击剿灭叛贼。”李况鼓励一般地拍了拍沉默的李允,“年轻人正要去战场上历练一下,窝在越京当个看门的校尉也没什么出息,是不是?”

“是的。不过……”李允才说了半句话,已被李况打断,“既然如此,便去整理行装吧。爷爷和九嶷守将有些交情,这就去写封书信让他关照你一下。”

“爷爷……”眼看李况便要离开,李允再也忍不住拉住了李况的衣袖,“爷爷,皇上会怎样对待平城郡主他们?”

“我们现在都快自身难保,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李况蓦地怒喝了一声,再也掩饰不住强压的焦躁,“那女孩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叛王的家眷,是乱党!我们家出了一个李甚已让皇上猜忌,难道还要再出一个李允让李家满门抄斩?!”

“难道七叔也是因为和苍梧王有牵连,才……”李允蓦地想起了七叔李甚和清越表兄蓝澈等人的关系,以前一直猜不通透的迷雾仿佛一下子从眼前散了开去。

“不错,那日皇上宣我觐见,却是当面掷下李甚和蓝澈他们假意游乐,实则谋反的罪证。我当即表示李甚一人所为与我李家无关,皇上却冷笑着道:‘若你今天用腰间的剑杀了李甚,朕就相信你们李家的清白。’——若不是皇上逼我动手杀他以保全我们家族,我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还为了掩饰他的死因而嫁祸无辜,以免泄露了皇上对苍梧王的怀疑?”李况惨然一笑,门口灌进来的风越发显得他白发萧索,“允儿,你不会知道这百年来为了在云荒立足,我们中州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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