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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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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你们的行程,还指望这酥油茶帮帮我呢。”

狄青见富弼感慨中带着倔强刚毅,心下敬佩,点头道:“若朝中均是富大人这般想,我朝何愁不兴呢?”话题一转,笑道:“不过我倒还是想喝喝酒了,富大人,我出去先看看……”

狄青出了住所,到了客栈的大堂,冲鼻而来就是茶奶、香烛和烈酒参杂的气味。狄青寻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叫了烈酒和羊肉,望着门口的方向。

每到一处,狄青习惯坐等韩笑的消息。天色已黑,堂外燃起篝火,噼啪地作响。

火光明耀下,众人呼喝拼酒,堂中嘈杂非常。狄青见状,倒想起当年兄弟们的喝酒的情形,神色萧索。突闻门前有脚步声起,狄青抬头望过去,见到韩笑走过来,突然神色微变。

韩笑正待向狄青说些什么,见狄青表情古怪,不由道:“狄……大哥,什么事?”他不现身份,就和狄青以兄弟相称。

狄青霍然起身,低声道:“等等。”他身形一闪,已到了客栈外。客栈外正有两人经过,见狄青鬼一般的出现,骇了一跳,退后了两步。

狄青一瞥之间,见那两人一个书生的打扮,另外一个人更像是个书僮,无心理会,向客栈右方望去。只见到长街寂寂,有火光闪耀,路的那头,并没有人迹。

狄青眉头紧锁,又向那方向走了半晌,终于没有收获,心中奇怪想道:“是他吗?怎么是他?他怎么会走到那么快?难道说……他发现了我,所以避而不见?”

狄青正沉吟间,韩笑已赶过来道:“狄大哥,怎么了?”狄青低声道:“我见到一人,好像是叶喜孙。”

原来狄青方才见门口有一人走过,见那人身形萧逸如雁,依稀好像见过。又见那人侧脸神色孤高,斜眉入鬓,陡然间想到,这人像是叶喜孙!

狄青曾两见叶喜孙,一直琢磨不透此人的来历。后来因叶喜孙涉嫌杀了曹贤英,取了香巴拉的地图,狄青又请种世衡多加留意此人。可从那后,叶喜孙鸿飞渺渺,再没有了踪影,不想狄青几乎要忘记此人的时候,这人又蓦地出现?

叶喜孙怎么会来藏边呢?

韩笑也知道叶喜孙,闻言诧异道:“他怎么会来这里?”很快发现问的问题不会有答案,韩笑改口道:“要不要我派人四处打探下呢?”

狄青沉吟片刻,说道:“眼下不宜节外生枝。叶喜孙这人武功很高明,敌我不明……这样吧,你派手下暂时留意下这人的动静,若见到他后,就说我找他,莫要动手。明日我们就要启程,若寻不到,就不要在此事上耽搁了。”

韩笑点头,急匆匆的离去传令。狄青回转客栈后,见自己坐的桌子旁多了两人。那两人就是狄青在客栈外所见的书生和书僮。

那书生容颜清秀,举止雍容,见狄青走过来,起身施礼道:“兄台请了。”

狄青皱了下眉头,不解这人的来意,回礼道:“阁下找我有事吗?”

那书生微笑道:“兄台好像是宋人?”

狄青神色微有不耐,坐下来道:“是又如何?”他心中微动,又打量下那书生,暗想这书生这么问,难道他不是宋人?可见他容颜谈吐,又不像藏人和党项人。

那书生笑道:“在下久仰大宋文化,听说大宋人杰地灵、卧虎藏龙,本还有不信,今日见兄台英姿勃勃,龙行虎步,这才信传言不虚。”见狄青皱着眉,那书生立即道:“在下段思廉,大理人。”

狄青没听过段思廉的名字,但见此人颇为爽朗,倒不好一直黑着脸,问道:“段兄找我何事呢?”

段思廉试探道:“不知道兄台高姓大名?”

狄青这次入藏边,为防另起波折,如以前般抹黑了脸,掩去了刺青。见段思廉询问,不想说出身份,淡淡道:“你我相逢有如萍聚,转瞬擦肩再也不见,知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区别呢?”

段思廉碰个软钉子,神色讪讪,又问:“兄台可是前往青唐城吗?”

狄青心头一震,神色不变道:“段兄为何这么问呢?”他留意到段思廉眼中闪过分振奋,甚至还有分诡异,心中警惕。

段思廉低头半晌,才道:“再过几天,青唐城就有三年一次的承天祭,可说是这方圆千里的盛事,不少人千里迢迢来观看此祭,我以为兄台也是为此事而来的呢?”

狄青不知道什么是承天祭,对承天祭也没什么兴趣,摇摇头道:“我非为承天祭而来。在下还有他事,告辞了。”他起身回转厢房,走前听那书僮低声道:“公子,这人不识好歹,你何必理他?”又听那公子道:“高人行事,自有怪异之处,你莫要多嘴。”

狄青暗自好笑,心道自己算什么高人,这个段思廉可看走眼了。他留意到段思廉的神色中隐有忧意,不过不想多管闲事。

第二日清晨,狄青得到韩笑的消息,并没有找到叶喜孙。狄青虽有些失望,但在意料之中,暗想叶喜孙神出鬼没,要想找他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狄青不再理会叶喜孙,和富弼再次启程,直奔青唐城。

日落西山之际,斜阳掩映下,青唐城已在眼前。

青唐古城巍峨耸立,雄踞西南,眼下为藏边百姓心目中的圣地,规模恢宏,远胜藏边的其余城池。

众人入了城,见城内中寺庙林立,行人若织,虽没有汴京的繁华奢靡,但若论庄严肃穆,远胜汴京。

吐蕃人信佛,城中之屋,可说是佛舍居半,到处可见寺院、僧人、碑碣和佛阁。空气中,都氤氲着香烛的气味。有风吹过,四处传来铜钹钟鼓声响,梵唱之声有如天籁清音……

人一到此,忍不住收心敛性,甚至大气都不敢喘出。

狄青等人到了城中,也是不由小心翼翼。富弼见天色已晚,微皱了下眉头,说道:“听闻唃厮啰有个习惯,夜间不会见客。我们身为大宋使臣,虽是遵天子之令,秘密行事,但要见唃厮啰,可要正大光明,不如明日清晨正式去见他好了。”

狄青不知这些礼仪,但尊重富弼的建议,当下命韩笑去找客栈休息一晚。韩笑早派人准备妥当,回转后笑道:“好在我们几天前就预定了房间,不然这时候要找住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富弼奇怪问道:“为什么?”

韩笑解释道:“青唐城今晚就要进行三年一次的承天祭,典礼庄严,附近有很多百姓赶来观礼。有回鹘、高昌、大理……甚至西域的商贾也赶了过来。”

狄青忍不住问道:“什么是承天祭呢?”他听段思廉曾经说过这件事,只是未曾放在心上。

韩笑解释道:“唃厮啰前几年平叛内乱后,每隔三年就要进行一次和天神的交流,就叫承天祭,目的应该是祈祷天神给藏人降福。唃厮啰是赞普,又是佛子,他为百姓祈福,听说很灵验。这几年来藏边一直风调雨顺,藏人都说是唃厮啰的功劳。”

吐蕃语中,赞是雄强之意,普意为男子,在藏边中,只有吐蕃皇帝才有这般的称号。富弼知道唃厮啰在藏边有极盛的威信,见狄青神色古怪,怕狄青对唃厮啰出口不逊,惹不必要的麻烦,笑道:“入乡随俗,他们的习惯,我们就算不认可,但也要遵从。狄将军,你说是不是?”

狄青听出富弼言下的劝告之意,点点头,请富弼先回转休息,他却找了家酒肆,向韩笑详细询问承天祭的事情。

狄青对承天祭并没有兴趣,但这些年遇到奇异的事情多了,听韩笑说唃厮啰能和天神沟通,倒是大有兴趣,暗想唃厮啰若真地有这种神通,倒不妨问问他香巴拉一事。不过韩笑对承天祭知道的也是有限,见狄青蛮有兴趣,出酒肆打探消息,让狄青在酒肆等候就好。

天色已晚,可青唐城四处篝火熊熊,亮如白昼。

藏人、羌人、西域人、汉人甚至还有契丹人在城中穿梭不停,低声议论,说的都是承天祭的事情,但内容乏善可陈。狄青正沉吟间,听门口有人道:“公子,承天祭在子时开始,还有几个时辰,我们不妨先用点饭吧?”

狄青听声音依稀熟悉,扭头望过去,见到一人向他的方向走过来,正是那个大理人段思廉。

段思廉见到狄青,脸有喜色,急步走过来道:“兄台,又见面了。看来你我非浮萍相聚,而是有缘之人了。”见狄青皱眉不语,段思廉厚着脸皮道:“兄台……相请不如偶遇,这段饭,我请了。”说罢坐了下来。

狄青不解这人为何对自己很有兴趣,才待起身离去,突然想起一事,微笑道:“上次听段兄特意为承天祭而来,却不知道段兄能否说说承天祭到底是什么?”

段思廉见狄青终于肯和他交谈,神色很是兴奋,四下望了眼,压低声音道:“兄台问我可是问对人了,这事旁人不过知道皮毛,我却知道究竟。”

狄青心中微动,提酒壶为段思廉满了杯酒,微笑道:“在下愿闻其详。”

段思廉喝了酒,也不推搪,低声道:“我听说承天祭事关吐蕃国运。当年赞普年幼时,曾受论逋温逋奇控制,这件事兄台知道吧?”

狄青知道论逋是藏语,是吐蕃国相的意思,权位相当于大宋两府中人。当年吐蕃国相温逋奇欺唃厮啰年幼,虽拥护唃厮啰,但一直将大权独揽,甚至囚禁了唃厮啰,想要废唃厮啰自立为王。不过唃厮啰竟能逃出囚牢,到藏人群臣中只说了八个字,“我是赞普,为我平乱!”就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就让吐蕃群臣军民愤然而起,杀了温逋奇,重立唃厮啰为王,唃厮啰在藏边的影响可见一斑。

这件事极具传奇色彩,狄青这些天也在了解藏边往事,是以知晓。

段思廉见狄青点头,轻声道:“佛子当年被囚,曾立下誓言,说只要能平乱,必定三年一次以血祭天,为藏民祈福。他不是用别人的血,是用自己的血!他舍身为藏人祈福,因此在藏边人人爱戴。”

狄青有些震撼唃厮啰的所为,又问道:“你所知的就是这些?”

段思廉犹豫了下才道:“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狄青留意到段思廉的犹豫,觉得段思廉好像还有什么没有说,才待再问,突然感觉到什么,扭头向一旁望过去。

他在那一刹那,突然察觉有人在留意他。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那也是一种身经百战养成的警觉!

狄青依仗这感觉,已躲过多次的危机,但这次警觉,却和以往有些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他一时间又难以言明。

他扭头望过去,心中微震,然后他就见到了一双眼……

恍惚中,狄青见到的不过是一个寻常普通的人。那人衣着再普通不过,坐在那里,泯然如众人,可那人却又绝不寻常,只因为那人的一双眼。

那是一双如凝聚三生情缘、三千痴缠的眼,那也是一双洞彻世情、锐利无双的眼。

那人见狄青望过来,并不移开目光,只是那平凡的脸上,突然泛出一道光辉。狄青见到那光辉,陡然内心一震,忍不住的脸色苍白,闷哼了一声!

段思廉抬头望见狄青脸色不对,神色痛楚,只以为狄青有事,低声叫道:“兄台?”

狄青一震,霍然站起,茫然道:“怎么了?”再向旁桌望去,见到那桌旁,已空无一人,不由吃了一惊,额头已现汗水。

原来他方才一眼望去,转瞬间就坠入了恍惚迷离中。那种感觉,如入梦中。而梦中刹那,他见到有白影从眼前坠落……

那是他今世难忘的噩梦!

他怎么会突然产生那种古怪的幻觉,难道是因为方才那人的一双眼?狄青见段思廉满是困惑,一把抓住段思廉的手,问道:“段兄,你看到坐在那桌旁的人了吗?”

段思廉扭头望过去,迷惑道:“刚才那桌有人吗?哦……我记起来了,好像坐个人,不过那人没什么特别之处……”他话未说完,狄青已松开他的手,闪身出了酒肆,冲到长街之上。

古道长街,篝火繁乱。

无穷灯火阑珊处,人来人往,红尘反复,但狄青想见到人,却终究没有出现。狄青冷汗如雨,心中知道,他很难找到那人。因为那人实在太过平凡,平凡的到了人群中,就会消失不见。那人究竟是谁?一双眼恁地有这般的魔力?

狄青正在张望,就听到古城中,有铜钹相击之声,那声响极巨,震颤天地。青唐城火本燃,夜本喧,但那一声巨响后,整个城池都清宁了下来。

紧接着有梵唱随风传来……

天地间,只余梵唱清音,再无其他杂音杂念。从青唐宫城的方向,行来了一队番僧,各个穿着黄色的僧衣,火光照耀下,周身金光闪闪。

那队番僧人人手持巨钹,那震耳欲聋的响声,想必是他们击出。

路上的行人见到了那队番僧,纷纷的退到路旁,跪下施礼,不敢张望。

那队番僧之后,又是一队番僧,身着青色僧衣,双手结印,嘴唇嚅嚅而动,梵唱声声叠加在一起,洗涤着天地。

青衣番僧之后,缓步踱来一枯瘦的僧人。那僧人脸上的皱纹如刻,容颜苍老,神色中,总有种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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