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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届-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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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没回家,躺在办公室里突然又发起了高烧,一向不病的他甚至竟有点儿高兴起来,赶紧给雨杉打电话,住进了市医院。

人哪,有时休息休息也好,怪不得金鑫时不时老爱往医院里跑。像宾馆一样的高级病房,让叶欣给他悄悄安排输点液,什么人也不见,望着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的她,真有一种难得的温馨感。

叶欣是他高中同学,好像有一段时间还是同桌。这是同学聚会的时候她悄悄告诉他的,但是这些年乱哄哄的,脑子不行,他实在记不得了,只好含糊地笑笑。不过他上大学的时候,叶欣虽然念的是卫校,却就在他们学校隔壁,出出进进两个人还是常常碰面的。在那个还很封闭的年代里,叶欣实际上挺新潮,早早地就穿上了短过膝盖的连衣裙,好像最常穿的是一件天蓝色的,而且曾经多次红着脸到宿舍里来看他。当时同宿舍的好多同学都跟他开玩笑,这女的已是他铁定的媳妇了。那时他们上学的年龄都比较大,也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么浪漫,女朋友、对象什么的都过时了,张口就是老婆媳妇。但是,在杨波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个剪不断的情结,人家是城里人,据说老爸还当着什么局长,而自己呢只不过是小山村里飞出来的一只秃尾斑鸠,自己要找的是一个能洗锅做饭生儿育女的老婆而不是什么娇小姐,所以那种短暂的浪漫很快就随着毕业的临近烟消云散了。只听说她后来在婚姻问题上倒是颇费周折,本地男的竟一个也看不上眼,和相差十几岁的门力生结婚时,已经到了公认的“老大难”年龄。不过也算是慧眼识珠吧,人家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本市第一夫人了。除了他这个老同学,谁敢让她来服侍呢?

大学毕业十几年,他一直是在这块土地上默默无闻地生活的。虽然也算是一路顺风,很快就当上了正局级,但是除了死做死受,他从来都没有动过要向上爬的念头。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也没有多少雄心勃勃的野心。小时候家穷,又没有父亲,在村里总是受人们欺负,同学们也没有一个喜欢和他玩的。在娘的心目中,他只要将来能脱离土地当一个民办教员就烧高香了。然而近些年来,自从门力生调任本地当了书记,用一些圈内人士的话说,他的职务就像是充足气了的气球,噌噌地直往上蹿,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叶欣的功劳,连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清楚。

病房里静悄悄的,似乎听得见一滴滴的输液声。叶欣安详地坐着,一脸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为了避嫌,这些天杨波很少到门力生家,叶欣也好久不见了。如今的叶欣,倒是比同龄人朴素多了,但是,要想俏一身孝,穿着那么一件白大褂,船形帽子上两道天蓝色的护士长标志,比起同龄人来更显得典雅端庄。她今儿似乎有什么心思,两眼一直安静地看着他……杨波不安起来,正不知该说点儿什么,门力生进来了,后面尾随着一大群人。杨波似乎更不安了,刚支撑着欠起身来,门力生立刻把他按住了。叶欣忙挪挪椅子,门力生就势紧靠着他坐下来。

来的都是些机关同事,全涌上前来逐一和杨波握手,然后便看看他又看看门力生,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病房里依旧静悄悄的。“白峪沟又出事了。”“我都知道了。”“您为我去省委了?”“是的,这你也知道了?”“听张謇书记的秘书说的,谢谢。”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反而显得这屋里更静了。

近一个时期,郜市长一倒下,他这个常务副市长的位置就明显突出了。细细想来,近来所遇到的一切烦恼,都是和这一个突然变故分不开的。不管是金鑫还是柳成荫,有意无意似乎都把矛头对准了他……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市长罢了,有必要那样把眼睛瞪得血红血红吗?早听说省委一直在研究人事问题,但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这不是更给这些人火上浇油吗?而且看这个样子,门书记在换届前是退不下来了,偌大一把年纪了,已经干了一辈子,临到休息还要佘太君挂帅,应付如此复杂的局面,他真为老头子感到揪心。

又沉默了好半天,门力生忽然笑起来:“杨波,你会摔跤吗?”

“年轻的时候也上过场子,只是从来没赢过。”

“自打来雁云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看过一场真正的挠羊赛呢。不知怎么这两天老想这个事儿,这是不是也是一种遗憾啊?”

杨波也笑了:“这有何难。每年七月二十,我们金山区就有挠羊赛,今年我陪着您和嫂子去,熬一个通宵试试。”

门力生和叶欣对视一下,都笑了。

这时,走廊里愈来愈高的说话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一男一女好像吵架似的,那女的却像是雨杉,门力生和叶欣都走到窗户前望着。

“你找谁……杨波?杨波不在这儿。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来找医生拿药的,你要找

他呀,还是到市政府去吧。”

这是雨杉的声音,只是口气硬硬的,一副颇不耐烦的样子,和平时几乎判若两人了。

“嫂子,你大概记不得我了,可我认得嫂子,你还是让我进去吧,我知道我哥他在这里。”

男的显然是村里人,有点哀求的意思,但是厚重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执拗和强悍。一口一个哥,我在村里是没有亲兄弟的,这会是谁呢?杨波知道,雨杉的心地虽然善良,但是从小在城里长大,对农村人几乎有一种天然的反感。特别是近些年来,随着他政治地位的不断攀升,村里一些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都时不时找上门来,哥呀叔呀甚至大爷二爷叫着,好像他现在是观世音,不论合法不合法的事都能拱手而定,这就更让雨杉反感甚至厌恶了……只听雨杉又说:

“好啦好啦,不要再说了,谁说我不认识你?但是你也不用和我瞎拉呱,我还有正经事的。要不你说说看,你找他有什么事?”

“嫂子……我是从矿上来的,我、我……”小伙子突然嗫嚅了。

“矿,哪儿的个矿?”

“咱们这儿还有哪儿的矿,就是金山那儿的一个矿,叫白峪沟……”

“好啦好啦,那你别说了。别的地方还在其次,惟独金山那个地方的事,你哥有交代,一概挡驾,一概不管!”

“我……我有急事……”

“啥事也不行——而且我告诉你了,他根本就不在!”

“那……嫂子,我我……想借点儿钱……”

“好嘛!我就知道是这事,什么急事,哼!”听雨杉的声音,已明显地不屑起来。是谁呢,该不是真有什么急事吧?出身不同,从小吃的饭不一样,这就是他和雨杉的区别。对于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杨波是永远无法忘怀的。他听不下去了,赶紧爬起来,举着吊瓶也走到了窗前。

然而,那个人已经下了楼,走到院里了。身子高大魁伟,就像是一块移动的墓碑。当年在农村,他是常见到这样如大墓碑一样的背影的……那不是杨涛吗?他张口要喊,雨杉已经进来了。一看他举着吊瓶的样子,立刻惊叫起来,和门力生、叶欣一起动手,把他重新按倒在病床上,才没好气地说:

“哼,我已经打发走了,你还喊什么。这些人也真是的,身体那么壮,不好好工作,却到处想着法子骗钱!说是借,根本就没影儿了。我给了他二百,告诉他不用再还,也不要再来找了!”

当着门力生和叶欣的面,杨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前总晃动着那一块慢慢移动的墓碑,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悲怆。

“这是个什么人?”门力生忽然问。

“一个本家的远房兄弟,早出五服了,不过这倒是个真正的挠羊汉。”

“是吗?”门力生若有所思地又望望窗外,再没有吱声。

十三

走出省委大院,小车还没有过来,金鑫忍不住又回过头来,打量着那一幢幢绿树掩映的小楼,脸上一副莫测深浅的神秘表情。

这些天他一直就住在省城里,一直就在这个充满威压又令人留恋的地方。好在功夫不负

苦心人,进进出出几天时间,除了张謇,几个重量级人物他都见着了。张謇嘛,见了也许还不如不见,况且现在情况已经是明摆着的,更不需要到他那里去自讨没趣了。

在一个实利时代,一切都讲究的是个对等原则。交换实现价值,交换推动生产,没有交换现代社会就陷入了死水一潭。什么感情什么观念,那纯粹是书呆子们的事。所以,像张謇这样的,你在人家身上没有什么投入,光靠见见面说说话,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从今儿一大早,钟丽婷就一个劲儿打电话。刚才在领导那里忘了关机,那位大领导正在说金山的事情,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又响,把他吓了一大跳。这女人,该不会有什么急事吧?他慢慢掏出手机,开始翻检上面的号码。

那女人的确不错,说百里挑一一点儿不过分。在本乡地面上,看惯了那些要么俗得要死要么骚得要命的女人,不管谁见了都会眼前一亮,就像漫漫沙漠里突然看到了那一眼清澈的月牙泉,难怪当时曹非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虽然他一向很不喜欢这种酸溜溜的比喻……

金鑫觉得自己今儿有点不对劲,脑子乱乱的,想着想着怎么就溜到女人身上了,在眼下这么吃紧的关口,必须把全部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切不可自乱阵脚,让别的事儿分了神,何况女人,那充其量不过是一碟小菜而已,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的。像老狐狸一样的柳成荫,这一次不是就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了吗?一想到这里,他又立刻毫不犹豫地关了机。

想到柳成荫,他的眼前就浮现出了那个五短的身材和硕大头颅上滑稽的光亮脑门儿来……这一仗,打得是够漂亮的。杨波肯定是要在我身上做文章的,柳成荫也肯定会上下齐手,好像天下已经是他们的了,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是一箭双雕,连老头子也有点蔫蔫的了,所以这完全是天意,天意不可违,违必殃。不是谁和谁过不去,也绝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

刚才那位大领导究竟是什么意思,正谈着官场的事儿,莫名其妙地忽然岔开他的话说:“前些日子我到你们金山调研,听人讲起金山这个地名的来历,那个故事倒挺有意思的,你听说过吗?”他当时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只好困惑地摇了摇头。

什么金山的来历,一个那么大的领导,怎么突然间关心起这种事情来?

金山的来历他虽然说不清楚,但是金山区这鬼地方倒的确是很让他揪心的。

当时听了杨波的安排,把白过江给逮起来,曹非说话的声音都哆嗦起来,好像天真的要塌了。但是,白这个人我其实很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亮堂着呢,关键是要让他明白所处的地位。前些年,为了引进白过江这个人,实在是下过一点狠功夫的。有几次,白过江都准备退出去了,还是我和曹非给硬拉回来的,当时曹非说的一句话现在还记得:“你以为你是谁,真的想白过江啊,那你不是就成了龙了?龙可以过江,除了龙,在现在社会要想办成一件事,没有白过江这一说……”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白过江反而认了,不再斤斤计较了。

这些日子,他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人一直在他身上寻找什么突破口,特别是那个陈见秋,而且好像已经嗅到什么味道了。现在这年月,如果一个人想找你点什么毛病的话,就没有找不到下口处的。杨波号称是清水衙门出来的清廉干部了,如果把他经手过的事儿全滤一遍,弄不出他个一二三才怪呢。所以,当电视台有人拿着那份举报材料来找他的时候,真有点喜从天降的感觉啊。本来嘛,郜市长好不容易出了事儿,作为排名第一的副书记,全雁云的第三把手,他走马上任完全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情。况且在北京的时候,老头子就一再地向他表态,这个市长非他莫属了。特别是回来在飞机上的时候,老头子又以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直率和坦诚,说得他心里热乎乎的,差一点儿就要掉泪了……谁知道在开紧急常委会的时候,他才突然惊讶地发现,事情正在向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而他过去真的把一切都看得太简单了!

柳成荫一向都是很低调的,充其量一个笑眯眯的和事佬而已,年纪又已经五十多了,金鑫从来也没有把他太当一回事儿,一门心思都在同样年轻气盛的杨波那里。但是,那天常委会一开,气氛就显得很不正常,平时一言不发的常委们忽然都快变成演说家了,有的旁敲侧击、绵里藏针,有的看似无心、实则有意,也有的干脆就直言不讳地跳了出来,反正几乎一多半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站在了柳成荫一边……这种情形大概连一向老谋深算的老头子也没有料到,呆坐在正当中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造成这样一种尴尬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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