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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无岸-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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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要警惕右,但主要还是防止左。”老牛嘿嘿一笑,众人又哄笑。

糜局长也乐了:“老牛说的不对,这次反腐败没有定任务,分名额。要是真的那样干的话,我这个局长不好当了,全局这么多人,分给谁也不妥,总不可能大家坐下来抓阄吧。”

会场气氛一下子活跃了,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议论纷纷:“有道理,有道理。”

瑶姐一边给糜局长,林副局长添茶水一边说:“我们还是听听‘李大学’的高见吧,大学生反腐败最坚决,八九年那次,逮谁反谁。”

我一直在奋笔疾书,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一抬头,看见瑶姐正在给我倒水,一脸的笑容。

“欢迎!欢迎!”有人鼓掌附和,糜局长也笑咪咪地看着我。

我兴奋起来,呷了一口浓茶,略作思索,然后说:“我完全同意糜局长,林副局长和各位的意见。要说大学生反腐败最坚决,确实如此。但大学生头脑容易发热,徒有一腔热血,容易上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的贼船,成为政治上的牺牲品,结果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掉的。八六年和八九年的学潮刚开始是反腐败,后来就反这反那了……教训深刻呀!说起这腐败吧,起源于劳动,起源于原始社会末期,距今大概有七八千年之久吧,比咱们五千年文明可悠久多了。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劳动产品有了剩余,一些德高望重的氏族首领及其家属亲友将其他氏族成员的劳动成果据为己有――妈呀!腐败产生啦!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从此就演变成一部贪脏枉法、结党营私、行贿受贿、鱼肉百姓、巧取豪夺、横征暴敛、以酒为池以肉为林、黑白混淆、指鹿为马、贼喊捉贼、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既做婊子又立牌坊、州官放火百姓灭灯、朱门肉臭路有死骨、易子而食官逼民反、始于作伪终于无耻的腐败史!伟大的鲁迅先生最伟大之处就在于揭露了中国五千年历史就是一部漆黑黑的不知是日是夜的吃人的历史嘛……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观认为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交替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推动了历史的发展。。。。。。生产关系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劳动者和产品分配占有方式,如果这种分配占有方式不公平即产生腐败,则产生对抗性阶级并阻碍生产力发展并导致革命的爆发从而最终推动历史发展的车轮,所以我个人认为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腐败一方面是社会腐蚀剂、绊脚石,另一方面又是社会前进的润滑剂、驱动器。

如果不搞贪污腐败哪里会有那么多农民起义和革命战争,怎么去改朝换代呢?清朝不搞腐败有伟大的辛亥革命吗?国民党不腐败共产党会胜利吗?五千年文明如何繁衍至今呢?……所以我说腐败这个现象并不可怕,有它的合理性、革命性,要不怎么存在了七八千年之久而毫无消亡的迹象呢?--存在即合理嘛!这也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的灿烂和高妙之处嘛!现在有些人不好好学习,不懂历史,搞民族虚无主义,甚至妄自菲薄崇洋媚外,非要说腐败这东西是外国人传染给咱们的,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嘛。咱们老祖宗搞贪污搞腐败时,欧洲人还光着屁股四条腿走路呢!美国?哪来的美国?那时的美洲只有猴子和野猪!……我向大家推荐一本书,叫《中国贪污史》值得一读!值得一读啊!宏扬传统文化,增强民族自信心嘛!贪污大师、腐败泰斗和申大家知道吧,仅他一人贪污的钱就相当于清朝十三年赋税总和。要不是嘉庆皇帝火眼金睛揪出和申,真不知他还要贪污多少财富。那气魄,那技术谁不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看见每个听众都听得入了迷,会场噤若寒蝉就更加忘乎所以了,我又即席发挥了:

“……所以我说呀,腐败现象是自古有之与生俱来挥之不去,是猴子直立行走以来的第一个飞跃,是人的本能,所以大家不要大惊小怪。再说了,腐败也是当今世界上的一个痼疾,没有哪一个国家杜绝了腐败。不就在最近,巴西总统被弹劾下了台,好几个日本首相辞了职,韩国总统、意大利的总理还受了审吗!……他们都是搞腐败下了台的嘛!咱们虽然不象新加坡那样设立一个专门的反腐局,象香港那样设立一个廉政公署,但我们从体制上、法律上、制度上有他们不可比拟的优越性,咱们是社会主义呀!首先,我们有党的正确领导,这是关键而党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人民的公仆而不是人民的老爷;其次,我们有公检法一整套完备的独立的国家机器,有疏而不漏的法律规章,这是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谁也不欠揍吧?谁敢以身试法,我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定会叫他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我们还有监察审计机关协助;我们党内还有政法委和纪委;每一级组织都有纪委书记;我们还有工会组织,有职代会;党外还有八个民主党派的监督;我们还有新闻舆论的引导和警诫;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阶级敌人的眼睛也是贼亮的嘛!这么多的机构这么多干部群众在努力工作,那么恶毒的阶级敌人在煽阴风点鬼火,难道还比不了它个反腐局和廉政公署?笑话!这不是否定了我们这么多干部的工作?低估了阶级敌人的破坏力了吗?……再说了,干部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嘛!还有最强的自觉性和免疫力嘛!谁再提腐败我就跟谁急!可以说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腐败分子就象过街老鼠找不到藏污纳垢之处。哪里来的腐败分子呢?怎么会有腐败分子呢?谁是腐败分子请举手!”我环顾四周,大家都睚牙咧嘴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我更加兴奋了,压抑已久的侃瘾和演讲癖一发而不可收,头脑迅速膨胀,觉得不继续讲下去对不起大家的热情:“……当然罗,我完全同意糜局长林副局长的意见,不能把正常的人际交往,把必要的工作应酬、业务往来也当作腐败来反掉,形而上学嘛!那必然会搞得人人自危,破坏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给别有用心的人以可乘之机。咱们是礼仪之邦嘛,礼尚往来,人之常情嘛,来而不往非礼也!就是国家之间、政府之间、国家领导人之间都要相互送礼嘛!咱们的国宝大熊猫就是礼中极品嘛!联合国成员国都要向联合国总部送礼嘛。再说说宴会,说公宴是搞腐败,这也太片面了嘛,既然国宴都有必要,那么省宴市宴就不重要了吗?我们的局宴科宴就不重要了吗?只要是为了革命工作,该喝的不喝也不对,该醉的不醉就更不对了嘛!……社会主义不是贫穷嘛!广大外国朋友憋足了劲到中国来,干嘛,不就是冲着吃来的呀?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总不能让别人喝白开水吃白菜梆子嘛!咱们是美食大国嘛!……”

我意犹未尽,还想深入下去,猛然发现林副局长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并用眼睛制止我,老牛也用桌下的脚后跟碰了我几下,我这才发现糜局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笑得饶有兴趣含义不明。我赶紧结束了讲话,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鸿篇滔论是不是有些出格了,更是上了瑶姐的当,你看她就笑得与众不同,不明就里。

几名中层干部乱七八糟地讲了一通之后,林副局长宣布:经局领导班子研究并一致通过,决定从即日起成立反腐倡廉自查自纠领导小组,由糜局长亲自挂帅任组长,林副局长和长住北戴河的陈副局长任副组长,组成人员为老袁、老牛、小李和保卫干事老赖,小苟和瑶姐担任联络员,最后林副局长总结了几句,糜局长就宣布散会了。

第二天林副局长召我到她的办公室提醒了我,让我以后注意讲话的场合、讲话的方式和讲话的影响。我确实感到很委屈很难受,自从离开校园之后,我就再没有做过如此痛快淋漓、自然流畅、发自肺腑的即席演讲了。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一丁点哗众取宠风头主义的不良动机。

就是在这次会议以后,小苟抢去了我每天早上给两位局长打开水的专利权。“我是联络员嘛,顺便把开水送去。”小苟如是说后就不容分说地提走了水瓶。不久,又被正式认命为“局座衙门走廊和官邸后院之间行走”,享受副科级待遇。老实说,尽管我每天把沉甸甸的开水瓶送进带空调的局长办公室,所受到的爱理不理的待遇使我所剩不多的自尊心蒙受一次次伤害,尽管这也是一个小公务员的应尽之责,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小苟解脱了我,我还是对小苟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怨恨。

我极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已经变态,我愈加卑微愈加萎琐愈加奴性十足,镜中的我早已非我,早已难以展示一个健全人的表情,但鲁迅先生安慰我,盖中国人分两类,一类是做奴隶做稳了的,一类是想做奴隶而做不成的,非此即彼,概莫能外。由此可见我对小苟的怨恨是后一类人对前一类人的怨恨。在这个上帝已死,领袖已去,人皆非人,人兽莫辨,黑白颠倒,物欲横流,用麻木掩饰一切的世界上,在这个连牛都逼疯、连人都可以被克隆的世纪末,比较而言,名缰利索,患得患失,期期艾艾,婆婆妈妈,玩世不恭,愤世嫉俗,庸人自扰,营养不良,热衷于低级趣味的我尚属正常。我没有理由不蝇营狗苟下去。做人嘛!混嘛!



在一个心灰意冷的下午,我趁办公事之机从单位溜出去,心事重重地走在灰色的大街上。我记得当时我一是因为美国拖欠联合国十六亿美元会费而操心,一是因为糜局长早上没理我而烦恼。

我在路边烟摊买了包烟,点燃一支叼在嘴上信步闲逛,眼睛看到什么什么就特别令我心烦,即使是迎面款款娉娉走来一位蒙城小靓妹,引起旁人的骚动,我也绝不迎合她愈傲愈媚的目光。我在想我的心事。不知不觉地走到建设路,远远看见“闲人火锅店”,眼睛一亮,径直走过去。渐渐地,一股包含着浓烈罂栗味的热风扑鼻而来,我在一个趔趄中连续打了几个痛快淋漓渐次亢奋的喷嚏,唾液、鼻涕和眼泪一齐涌出来,脸上被弄得一蹋糊涂。

“嗬,赵卫彪,快来看哪!那个死不下海的公家人来了。”我刚一踏进门就成了贾卫东的笑料。他正在招待两桌客人,看来生意不错。

“不欢迎我,我走了!”我有些难堪转身欲走。

“别走,别走,开个玩笑。”他又冲里面叫赵卫彪。

赵卫彪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毛肚一盘鸡翅,一边给客人上菜一边拿我开漱:“我就知道你的嘴又馋了,我说你这个公家人当得也太惨了,一不官二不倒三不吃四不捞脸不厚心不黑上不去下不来饿不死吃不饱,比我们校长还瘦,怎么,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你一点也没体会出来?还在研究《厚黑学》没有?转化成生产力了没有?”他又把我介绍给那个赤裸上身,戴深度眼镜的家伙,“认识不,他就是火鸟,现在正在写一篇狗屁文章,叫什么论厚黑学在现实条件下的转化!”

在座的两桌客人明显的是一伙放肆的乌合之众,听了这话都嘿嘿嘿地看着我笑,那个赤裸上身、戴深度眼镜的鸟男人一手搂一个似鸡非鸡的妖冶俗媚的女人,摇摇晃晃地来到我面前,对我厌恶的目光熟视无睹,满嘴酒气地对我说:“兄弟,你,你就是火鸟呀?怎么,不玩深沉啦?斗志消退啦?退火啦?别,别,别这样看着我,我文化比你高,比你还深沉!没,没用!”他又指了指酒瓶和那两个女人放浪地说:“就这两样管用,一样管嘴,一样管我小弟弟,哪里可以闲着,就这两样不能。”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野夫”,常常在报上和康德一起散步和尼采一起喝酒的哲学白痴、自由撰稿人兼饥饿的艺术家,不过在我看来他最大的进步要算暂时终止了手淫的恶习。

他说完下流地指指他的下身裆部,那伙鸟男女都淫荡地狂笑,我笑红到耳根,忙胡说:“我今天不是来解馋的,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们,我也要下海了。”

“怎么,你舍得单位上那根骨头?”赵卫彪问。

“你要是真下海,今天我们倒可以免费让你解解馋,你活得也真不容易啊。”贾卫东笑道。

“笑话!你们以为我真穷得只有啃骨头的命了?哥们今天我豁出去了,我请客!”我一把掏出昨天刚发的工资壹百贰拾叁元肆角伍分正,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

“嗬,噍,要照顾我们的生意了,”赵卫彪说,“别,别急,考虑好了,一个月的工资一顿就吃光,你舍得吗?我们可不逼你做大款。”

“我们的宗旨之一是公家的闲钱也欢迎。你要请哪些?外边有个邮亭,里边有公共电话,现在还没下班,”贾卫东说着,怀疑地看着我,又塞给我一个电话号码簿,“爱请谁随你的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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