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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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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存先有恃无恐,一手遮天,已经成了我们调查工作的最大障碍,再不搬开他,所有想反映点真实情况的人就都不敢来了,对郭存先有意见的人更不敢接近我们。

钱锡寿口气坚决,封厚自忖就更得保留自己的意见了:“我们来是要对郭家店的干部作全面的调查,不是光听坏话不听好话,或者认为说郭存先的坏话就是真实的,说他好话就是不真实的。”封厚的话软中带硬,钱锡寿知道要说服自己的这位副手,在调查组内部形成个一致的意见是不可能的,这也正好给了他回市委汇报的借口。

钱锡寿沉吟着终于下了决心:老封,既然连我们两个人的认识都统一不起来,我明天只好回市委汇报,看看市委是什么态度?短了几天,长了一周。

封厚安慰他说:不着急,这一段时间你太累了,回到家好好歇一歇。

钱锡寿心里极不舒服,封厚对自己突然决定回市委汇报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还笑模呵呵地劝他回家好好休息,难道他就不怕我到市委说他的坏话?或许封厚早就想到了。他恨不得我走后就再也别回来……这个人真是心厚还是皮厚?三锥子扎不出血,用心极深。

钱锡寿只能依据惯例交代说:调查组的工作你先管起来,处理郭存先的事等我回来再说。他加上这一句话的目的就是要告诉封厚,自己对处理郭存先的决心没有变,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不算完!

算完不算完是以后的事,眼下倒是叫封厚松了一口气。

自从钱锡寿一走,咯噔一下村里再没有人登调查组的门了,说不去竟一个人影儿都见不到了。这个郭家店确是够邪乎的,能人绝不只有郭存先一个。钱锡寿想把挑唆群众围攻调查组的责任扣到郭存先身上,其实调查组的人都不相信这是郭存先干的,以他的脑袋瓜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或许还是跟郭存先上不来的人在私下里煽乎的,目的就是要给他栽赃,把调查组逼急、气疯,大屎盆子就全扣在郭存先头顶上,永远摘摞不干净了。

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到了也没弄明白,成了郭家店的一桩悬案。

夜,黑得瓷实,硬邦邦,砸不动,刺不透。

星星反而显得特别亮,它们一群一片,相互辉映,又不相往来,永远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刘玉梅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个破家一样,比星星还孤单,只能一个人躲在厚厚的黑暗中。她从来没有感到过还有这么黑的夜,四周黑得深透,黑得广大,黑得阴森恐怖,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的小屋。小屋也是黑的,只有站在小屋外面才能看到村里的点点光亮,那里有热气,有人家,只是太远了,像星星一样遥不可及。白天还没有什么,一到晚上就觉得自己一家被郭家店、也被人群抛弃了。

天一黑,狗蛋儿就抓着她的衣角不撒手,像个秤砣一样吊在她身上。孩子是害怕,怕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知里边藏着多少奇奇怪怪的凶险。农村的孩子从小就听鬼故事,住在这样一个看场用的小屋里,离村子远,离坟地近;离人远,离鬼近,正是闹鬼的地方。

自从搬到村外来,欧广明尽量在晚上不出门,守在小屋里给老婆孩子壮胆。还把过去当民兵连长时收缴的一杆老猎枪也倒腾出来,挂在小屋的土墙上,不管能用不能用,是枪就避邪。可他哪里想到,如果一个大男人、一家之主都感到不安全,需要一杆空枪给自己壮胆,女人孩子岂不就会更害怕?刘玉梅既担心在这一片漆黑中孤孤零零的灯光会招来毒虫野物,还要顾虑会引来两条腿的匪类坏蛋……

小屋后面有一条大道直通东乡,连着大化钢铁公司,常有外地人打此经过,昼夜都有大钢的卡车轰轰隆隆地驶过,震得小屋哗哗啦啦乱响,从屋顶上往下掉灰土。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撞到小屋里来呢?还有本村那些坏肠子的男人,如果知道欧广明不在,摸到小屋里来找便宜怎么办?这扇破木片子门禁不住一脚就踹开了,她就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得见,那才叫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呐!刘玉梅从记事起就被人欺侮,天黑一个人不敢呆着,越害怕就越想得多……

这几天欧广明正在策划自己的大事,偏偏特别忙,一吃过晚饭就催着老婆快收拾,赶着儿子上床睡觉,想等她娘儿俩睡着了,自己再偷偷出去。刘玉梅看出了男人的心思,她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女人,却就是不开口主动放他走。到晚上她实在是害怕,同时她也知道欧广明出去没正事,他越忙得罪的人就越多。欧广明当这个治保主任,除去自己的亲兄弟管不了,村上的闲事全管,过去搞阶级斗争还行,他张嘴就训人,没有人敢不听,没有人敢不怕,现在谁还把治保主任当棵葱?这年头管闲事落闲人,背后里谁不骂他?管小偷管不了大盗,管流氓管不了公开通奸,管下边管不了上边,欧广明把村里人快得罪遍了,自己又能落下什么?背后人家戳他脊梁骨,说他是郭存先的一条狗。你说这犯得着吗?活活恶心死人。如果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吃饱没事闲着也是闲着,爱管管去,现如今让亲兄弟给赶到村子外边的小黑屋来落脚,村里有谁过问你、关心你?有谁站出来为你说句公道话?没准儿人家都躲在阴凉地里正看你的笑话呐。

刘玉梅的这些话在肚里存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烂在肚里她也不会说出来,她不想伤害男人的自尊,更不想忘恩负义。当初不正是欧广明出身好,是村上的枪杆子,才保护了自己和哥哥吗?他不嫌她成分高,她不嫌他家里穷,自己好像命中注定就是给他准备的,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可,她真的是满意吗?她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满意。后悔吗?她也不后悔。自己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也不比别人差多少,欧广明在郭家店好歹也算个能说说道道有头有脸的人。刘玉梅不是泼妇,不会吵不能闹,为了把欧广明留在家里,只有不停地唠叨,提出一个个的难题,男人解答不了就不能拂袖而去。

“现在咱三口人挤在这个小屋里还能凑合,等天热了还不得焖成酱。”

欧广明大喘一口粗气:“我向你们娘儿俩保证,秋天一准让你们住上新房。”

“就会吹气冒泡,你当新房子是吹气吹出来的?”

欧广明有点急,也有点气,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没有眉目不想告诉你……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这几天郭存先跟金来喜正商量成立郭家店的建筑公司,已经在天津揽下了一个大工程。由于金来喜出身不好,必须得给他配一个党支部书记,我想去。我一走你们娘儿俩就住到娘家去。如果村里不出大乱子,郭存先不出事,这事就算定了,我一当上建筑公司的书记,等个放假的日子,有的工人们回来,咱花点材料钱,盖三间房子不跟闹着玩似的嘛。我今天晚上就是要拉上金来喜去和存先商量这件事,时间不等人,开春后正是建筑业的黄金时期。

玉梅一喜,知道丈夫是明白该干正事了,就说那你就快去吧。说着拉儿子进了屋,儿子不放心地喊了一句:“爸,你可快点回来!

“知道啦。“欧广明嘴里答应着,双脚却已经蹿出了好几步,他心急火燎,建筑公司能不能戳起来就看今天晚上了。许多天来他一直抱着这个热火罐儿,就怕放凉了,或者被金来喜砸了。欧广明认为要成就这番大事,金来喜是必不可少的人物,至少在创业初期是如此。可他找了人家好几趟,金来喜就是不肯说痛快话……

实际上金来喜的心思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就是不想让欧广明跟着去,只想让他挂个空名,到了天津还是他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真出了事再由欧广明出头……天下哪有这么美的事。而欧广明的心思正相反,就想借着跟建筑队去天津,摆脱村上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杂事。他对付金来喜这种人心里也有点数,对这种人郭存先捧得过头了,你捧过头他就不拿你当回事。有时对这种人还真得来点硬的,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专治这些神头鬼脸的家伙。

世界上的事之所以复杂,就在人跟人的关系上。欧广明和金来喜都是郭存先的死党,而同是死党分子却相互并不喜欢,这跟他们是一对天敌有关。欧广明一直是抓阶级斗争的,金来喜一直是被斗的对象,其实欧广明还保护过金来喜,但他骨子里还是对搞政工的人有一种天生的反感。再就是两人的性格合不来,欧广明喜欢咋咋呼呼,瞪眼珠子,总是当那个骂人的角儿。对别人行,他金来喜现在也算个人物了,怎么还能受得了欧广明那一套?更重要的是欧广明跟着去天津太碍眼,工程是金来喜拿来的,甲方乙方之间有好多不宜让别人知道的事,有欧广明压在自己上边算怎么一道菜?金来喜这回带着自己的建筑公司打回天津,要让过去赶他回乡的那些人看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不定他还要从老单位挖点人出来……所以,公司的事必须得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但目前没有欧广明这样的幌子,建筑公司说不定还真戳不起来,何况调查组还没有结果,将来郭家店到底是个什么格局还说不准,欧广明又是可以利用的一张牌……他必须拿捏好这个火候,他金来喜目前还得罪不起这样的人。金来喜主意拿定了。可等到欧广明一来,他那张扁脸还是吊着,眼睛也不看对方,他要永远都拿着一点欧广明:“广明,你是我的领导,我不能信不过你,可眼下这形势,调查组还在这儿,没有存先一句痛快话,党支部不批准,我可不敢答应你。”

欧广明心里那块石头也落地了,他早就请示过郭存先,不然他有几个胆子敢自做主张来入金来喜的伙。就说:“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快走吧,存先他们正等着咱呢。”

欧广明拉着金来喜来到郭存先的家,屋里烟气腾腾,炕上地下坐着一屋子人。自从郭家店来了调查组,郭存先好像就在家里办公了,村里大事小事都在自己的炕头上决定。见金来喜进门,郭存先居然在炕上欠了欠身子,口气也很亲热:“来喜来了,炕上坐。”

金来喜在炕沿边上坐下来,人家正说着半截话,眼前在座的哪个都比他的腰杆硬,没有他插嘴的份儿,只能低头听着。郭存先三下五除二就对前边谈的那些事做了决断,让该走的人都走了,屋里也显得宽敞了,郭存先将脸转向金来喜说,支部已经决定了,建立郭家店建筑工程队,名字我也给你想好了,就叫“郭家店天下建筑工程公司”,咱们要心怀天下嘛,建一个新的天下……广明,你们觉得怎么样?

欧广明很兴奋:“天下,有气魄!”

金来喜也说好。郭存先继续说,就让广明跟你一块儿干,业务上全听你的,广明负责管人,给你当个助手。广明的日子也够难的,被兄弟赶出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他又好面子不愿意借别人的房子住。来喜你们公司负责,今年必须给他盖三间新房子。

金来喜答应得很痛快:存先都发话了,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郭存先接着说:窑厂也还归你们管,通过卖砖还可以多掌握一些信息,有利于拉到工程。不是说百废待兴吗?废了就得盖新的,兴不就是建吗?我越想搞建筑越有前途,发展大了还可以把砖窑厂扩大为建筑材料厂……

金来喜感到心里踏实,却做出一副不踏实的样子:“存先,我的出身你们都知道,特别是调查组还在这儿,用我这样的人会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咳,来喜呵来喜,再不重用能致富的人我们郭家店可真要有大麻烦了。你说我的出身好不好?又是大队书记,眼下还不是正在查我,我成了郭家店最坏的人。”郭存先明显地心里又有底啦,讲话恢复了过去的那种横劲:用阶级斗争的观点看你,是富农,是敌人,用文化大革命的观点看你,是被遣送回村的坏分子,用现在商品经济的观点看你,是有一技之长的能人,能给郭家店创造经济收益的好人。告诉你,我们再也不会用阶级斗争和文化大革命的观点看人了,现在是商品经济的时代,就该用商品经济的眼光看你。

这些话金来喜当然也明白。他就是要郭家店的大当家人当着他的面、当着欧广明和别的干部的面亲口把这话说出来,他以后在建筑队就硬气了。但他还是低着头,不抬眼皮:我谢谢书记,建筑这个活儿是百年大计,出一点漏子就了不得,我担心像我这样的人说话不占分量,管谁谁也不听,万一出了事故,怎么得了?要是再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我可担不起。

金来喜说得合情合理,其实是在向郭存先要权力,怕以后和欧广明不好共事。自己说话不顶数,欧广明又不懂技术,再加上惯有的盛气凌人、独断专行,他怎么受得了?不如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一点郭存先早就想到了:我们研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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