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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无痕-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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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挺敬重他的,但我们之间不可能发展成那种关系……”

“为什么不可能?就因为那个方雨林?”一提起方雨林,丁母心里总有一点不舒服。

“别什么事都扯到人家方雨林头上去,你们的情报也太差劲了。周老师有妻子,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知道不?你们说你们这是在干吗呀?〃

“他那个老婆几年前下海办公司就去了深圳。这些年,他实际上一直和她分居着……”

“喂喂喂,别摘错哦,分居也是老婆!而且我早跟你们说过一百遍了,我个人的事,你们别管那么多了〃

“你看你这孩子!我们不是要干预你个人生活。也不是一定要撮合你们俩。这个周密,当初是你研究生的导师,现在又是你当前工作所在地城市的第一副市长。他本人想把我们这个家的人当成他最亲近的人来对待,在我们这儿找一点家的感觉。论情论理,从哪一方面说,我们也不能把人家拒之于千里之外吧?”

丁司令员说了一句打圆场的话:“做个普通朋友怎么样?

像一般朋友那样往来总还是可以的嘛。”

这时,外面的门铃响了。小保姆忙去开门。丁洁估计是周密,忙拿起自己的外衣和皮包,一边向自己的房间走,一边对母亲说:“对不起,我收拾一下,还要去电视台赶节目……”

丁母一听,真来气了,便喝斥:“丁洁〃

这时,周密走了进来。十分敏感的他,马上感觉出气氛有一点不那么融洽,可能跟他还有直接的关系,于是便微笑着说道:“我是不是来早了?对不起……”丁洁忙缓和一下神情,落落大方地走到周密面前,伸出手对他说:“祝贺您,周老师,您又高升了〃

“时代使然。完全是时代使然。”周密沉稳地笑道。

十二

两天来,方雨林一直心乱如麻。吃过早饭,他收了碗筷准备拿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底下去洗。因为小妹不在家,洗碗涮锅这样的粗杂活儿,就得由他来干。小妹也不知怎么搞的,这两天天天一早围上她那个大红围脖儿就出门走了,说是去医院照顾妈了,但也不知道到底在外头瞎张罗啥。父亲见方雨林手上包着绷带,就说:“你手坏了,搁着,我洗吧。”昨天下午他在交警中队又跟中队长闹了一档子不大不小的事儿,一不留神还把手弄流血了。一点小伤,当然不能让父亲洗碗。方雨林随手抄了个短木棍,把洗碗布绑在木棍的一头,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碗洗了,受伤的手还一点没沾水。

父亲递了一块擦手的毛巾给儿子,并接过洗净的碗,把它们—一放进碗柜,然后又擦了擦手,望着儿子,欲言又止。方雨林虽然急着要出去打几个重要的电话,但还是忍住了,一边掏烟给父亲,一边问:“雨珠说,您要找我谈谈?”

“雨珠说,你也有话要跟我说?”父亲反问。

“……”方雨林一时没答话。两个人便默默地吸了会儿烟。

过了一会儿,父亲说:“你妈那边,大夫给话了,说还得治两个疗程,起码还要往里扔个两三万才能把她的病情基本稳定祝眼前,家里是一分存款都没了。我这儿还揣着个大药罐……听雨珠说,你有个25中的老同学,这两年发了,想招你去给他当保安,每个月能给你开四五千,还能解决雨珠的工作问题?”

方雨林默默地点了点头,只是没吱声。这两天他正烦着这档子事。昨天他在交警中队那个小屋里瞅着墙上挂着的那面市局颁发的“优秀刑事侦察员方雨林同志”的奖状发呆,25中的那个老同学打电话来催问他的最后决定:“嗨,咋整的,还没想妥呀?不就是让你脱个警服吗?我这儿的保安也发制服……”方雨林轻轻地叹了口气答道:“操,你那什么鸟制服〃那老同学一听哈哈笑了:“穿我这鸟制服,一个月拿四五千。穿你那制服,拿多少?兄弟,这年代,这岁月,你不赶紧趁年轻力壮能跑能颠挣一点儿,你还指个啥?穿你那制服是神气,大盖帽一扣,吃完被告吃原告。就算一年吃到头,又能怎么的?闹得不好,折你个跟头,还让你倒人辈子邪霉!我说你真是死脑筋,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钱!操!谁他妈的一个月净给我5万,穿裤叉我都替他干!什么制服!兄弟,你睁大了眼睛瞧瞧,那些开着大奔小爽、坐在老板台后面吆五喝六、出出进进大蜜小蜜偎着的主儿,有几个是真有本事的?论智商他们哪一个比得上你?这灯红酒绿的好日子,干吗非得全让他们过了?刚才你们单位的那个人叫你什么来着?老方。你都成了老方了,还不觉悟?非得成了方老再开始脑筋急转弯……你还犹豫什么呢?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父母小妹想想,别再犹豫了。喂……喂喂……干吗不吭气?”这时,外头出了情况,院子里的警报器突然尖叫起来。中队长冲出办公室一个劲儿地嚷嚷:“紧急集合!快,铁路东货场报警〃其他警员纷纷冲出各自的办公室,跳进警车。警车上的警报器也即刻嚣响起来。方雨林却还在那间小屋里呆站着。中队长就是看不惯他这个劲儿,便直起嗓门叫了声:“方雨林〃没想到方雨林仍呆站在那儿。中队长火了,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吼道:“方雨林,紧急集合〃方雨林这才缓缓地转过身,瞪大了双眼,捏紧了拳头,用力向挂在墙上的那面镜框砸去。碎玻璃扎破了手背,手背上的血染红了碎玻璃……

“你自己咋想的么?是脱警服,还是不脱?”父亲问道。

“我知道,为了这个家,我应该脱警服……”

“谁跟你说过为了这个家你就该脱警职?我说过?雨珠说过?还是你妈说过?”

方雨林苦笑笑:“这还用你们开口说吗?我又不是死人。

一切都明摆着的嘛!可是……这警服,眼前我实在脱不下来。

您知道,我一直想干刑事侦查这一行,也一直觉得自己一定能当一个最棒的侦察员。就为这事,25中的班主任气得直到今天都不愿理我,说白疼了我3年。领到警服那天,我在咱家的院子里站了整整一夜。那一夜,我真正感到了我的存在,我的强大,我的真实。全省刑事侦察员中没有一个人大学毕业不到4年就当上市局重案大队副大队长的,可我做到了。当然也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当副大队长不到一年又被免职的。但我被免职不是因为我业务不出色,是因为我政治上太不懂事。这几个月,找自己感觉又上了一回大学,又读了一个学位。它让我学到了许多学校根本不可能给我的东西,它让我觉得从此以后,自己真正强大,真正真实,也真正有点价值了。这时候让我脱下警服,那真是要了我一辈子的命。为了这个家,我可以脱警服,也应该说。但是……但是……“说到这里,方雨林极痛苦地涨红了脸,再也说不下去了,极恳切而又极矛盾地看着父亲。父亲手里的烟早已自燃出长长一段烟灰来了,但他却没注意到,仍呆呆地将它夹在指缝间,一动不动地听着儿子动情的自述。

沉默。

父亲本能地颤栗了一下,烟灰终于掉到了裤腿上。

又过了一会儿,方雨林继续说道:“我是老大,我知道我对这个家应负什么样的责任……我想过了,就是不脱警服,我也一定要负起这个责任。业余时间我还可以找一点事儿干干,赚一份活钱……”

“你见过哪个当警察的还有业余时间?特别是你们这些干刑警的,一天把24小时全搭进去都不够,还业余?”

“我就是干吐血,也一定挣钱回来给您和妈治箔…”

父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给我胡来?穿着这身警服胡来,还不如现在就给我脱了〃

方雨林忙说:“我不会胡来……”

父亲说:“要穿警服,就趁早别存那挣大钱的心。要挣大钱,就趁早脱了它〃

方雨林不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用意,直瞪瞪地看着父亲,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有件事你还不知道。昨天你妈把我和雨珠叫到医院,她说,你从小在家里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从小就特别乖,从来不向家里提自己的要求,什么都自己忍着。她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的。她知道你喜欢当警察,特别喜欢搞刑事侦查这一行当。她当妈的,绝不让你为难。她让我们看远一点。她相信,你能干出大名堂,比那个什么来看?美国的……哦,神探亨特还神探亨特。她要全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咬着牙支持你。她说,假如你为了她治病而脱警服改行,她立马就出院,她就不活了……”

方雨林哽烟起来。

父亲眼目也隐隐地红了:“我当兵出身,文化低,在部队干了八九年,临了也没正式提上干,心里没你妈那么多想法。

我就一句话,你要给我记住,路死沟埋,你要当警察,到啥时候也别银现在社会上那些人学。千万千万〃

父亲和母亲能这么对待他这档子事,方雨林心里真是感动得没法说,只能哽咽地表态道:“您放心……”

父亲却说:“我放不下这心!你跟我来。”

方雨林一愣:“干吗?”

父亲说:“跟我去瞅瞅你小妹。”

方雨林说:“她一早不是去医院看我妈了吗?”

父亲说:“你就跟我走吧〃

父亲往着手杖,迎着凛冽的寒风,颤颤巍巍地带着方雨林走近一个农贸市常那里人头攒动。只见在市场道口两边的雪地里,成八字型站着两排人,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白纸牌,纸牌上都写着大大的黑字。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纸牌上写些什么。但这时方雨林已经看到围着那条旧红头巾的小妹,也捧着一个纸牌,站在这奇怪的队伍里。

“她在这儿瞎凑和啥?”方雨林皱起眉头问。方父却不说话,闷头往前走。方雨林疑惑地看了看父亲,猜不透父亲这个“葫芦”里到底闷的是什么“药”。又走近了一点,这时看清了,那两排人都很年轻,也就20岁左右,胸前都戴着校徽,显然是在校的大学生。每人手中捧着的白纸牌上都写着“家教”两个大字,只有小妹一个人没戴校徽。纸牌上写的是“家庭劳务”。

“她这是干啥?”方雨林楞了一下问。

方父答道:“她说她要替你减轻点经济负担。”

方雨林心里一阵酸涩,刚要张嘴叫。方又忙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说道:“别吵了别人,都挺不容易的。”

一霎那间,热泪便涌出方雨林的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第二天一大早,他骑上自己那辆破自行车,飞快地向市局奔去。

十三

方雨林自打挨了处分,一直不服气,也一直就再没主动进过市局的大门。所以,他一旦在市局大院里露头,就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嘿,新鲜,今天这位天老大怎么又瞧得上咱这破庙了?”连马副局长都这么说。

“您当领导的,别跟下边人一般见识……这一段,也够他难受的了。再怎么的,他这回算是彻底服输了,认识到自己错到家了。上回他写的检查都已经上纲到自毁长城这一点了,就差没写上反革命暴乱了……真可以了……”郭强上局里来开会研究“12。18”这个案子,便为方雨林在一旁敲着“边鼓”。

“可以不可以,谁说了算?你?”马局毗儿了郭强一句。

“当然是您了,那还用说?!在这个地面上,谁还敢跟您争呀?!他既然都主动求上门来了。您就开个恩,见他一下,把他召回大队算了。现在不正急着用人嘛〃郭强笑道。

马副局长拧起眉毛反问:“我开恩?我召他回来?这事我马某人一个人能定吗?这得局党组讨论 跟我油腔滑调的,让他等着。”

郭强忙说:“我也是为工作着想嘛。‘12。18这个案子在中南海都挂了号,限期破案,压得大伙儿都喘不过气……”

马副局长瞪了郭强一眼:“喘得过气得喘,喘不过气也得喘。在中央领导限定的破案时间之前破不了这个案,我完蛋,你也甭想好过!我先撤了你〃说着拿起一摞卷宗,向门外走去。

吃晚饭时,郭强来看方雨林。方雨林问郭强:“马局到底见不见我?他是不是非要我卸一支胳膊给他?只要他开口,甭管胳膊腿还是脑袋,我马上卸给他。”郭强毗儿他:“你这会儿着急上火了?早干吗去了?你一来,领导就得见你?你方雨林是什么人?领导他爹?还是领导他妈?还是领导的领导?毛病〃说着掏出一本《邓小平文逊,“啪”地一下扔在方雨林跟前,“马局说了,你这人哪,就是欠学习〃然后转身走了。

方雨林无奈地拿起《邓小平文逊,开始背诵。后来的两个小时里,居然把谈论我国与非洲关系的那篇文章背得滚瓜烂熟:“……我们非常关注非洲的发展与繁荣。我们高兴地看到策二次世界大战后,许多非洲国家都独立了……”然后,他就睡着了。

不管怎么样,方雨林已经下了决心,“痛改前非”,死克在刑侦支队,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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