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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潮-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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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勇从北龙调到了渤海岸边的黄连市,他还是市长,他在那里还是要建煤港。这个港口刚刚启动,也是省委潘书记环渤海“陆海空”整体战略的一个重要棋子。因为是刚刚勘测,声势还没有造起来。胡勇几次来北龙港挖熊大进走人,还许了好多的愿。熊大进说,他本来是想带着侄女秀秀到黄连去的,可他碰上了赵振涛,就不想走了,并不是北龙港有多高的待遇,而是他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市长。他还说自己是北龙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北龙港毁在风暴潮里。这不仅是一个伟人的梦,也是北龙人的梦啊。施英民已经给他丢丑了,他是不是得挽回这个面子?他终于把胡勇说服了。胡勇说黄连港等着你的参与。熊大进满口答应着,说只要我老熊还有一口气,北龙港一通航,我就找你报到。他知道,黄连港是为了运输神木煤田的原煤面启动的。神木位于陕西、内蒙和山西三省的交界处,是国家新发现的大煤田。神木铁路不仅穿过刀削斧凿的太行山,还要穿过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但铁路建成了,港口没能跟上。

看来胡勇和高焕章一直闹不来,胡勇是专门趁着高焕章出差时才到北龙的。赵振涛宴请胡勇的时候,胡勇对赵振涛开玩笑说,我胡勇带着几万建设大军又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黄连港,将来等着你来二度创业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振涛知道胡勇调离北龙有情绪,他苦笑着说,你快饶了我吧,我这辈子就跟港口嫖啦?你胡市长的屁股不好擦呀!冲着你给我留下熊总指挥的面子,你胡勇的屁股我还是愿意擦的!说着就大笑了。胡勇不在乎赵振涛说他什么。

脑子里越想越乱了,赵振涛估计男男该醒来了,就又打了电话,果然是男男接的,他这时听男男的声音是很正常的。男男轻声地向他道歉,说知道爸爸忙,不该在深夜里打扰他,男男保证刚强起来。赵振涛脸上松活了,他没再深问原由,只让她忘记一切烦恼,全力准备考试。他许愿说,考试那天他将赶回省城去看她。跟女儿通完电话,赵振涛就决定去工地上走走,然后再回北龙。

赵振涛从凤凰开发区走到工地上,心里涌动着一种激情。后来他在工作笔记中这样写到:如果说我们北龙大地的春天有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渤海岸边的北龙港。这个渤海湾的大陆架自诞生以来,从没有展现过像今天这样荡气回肠的场面。那涌动着的褐色脊梁、高耸着的蓝色吊塔和挖泥船上喷出的黑色泥沙,构成了一部时代交响曲。它以气吞山河的慷慨悲歌创造着一个伟人灵魂的归宿。我这个从老蟹湾走出来的人,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劳动创造一切。面对凶猛的风暴,凭着一身肝胆,无路难,开路更难,所以后来人才为你感叹。记得一位伟人说过,我创造,所以我生存!如果孙中山先生灵魂有知,重返渤海湾,面对开发时代的生机和复兴时,肯定还会撰写出一部实业计划的续篇——北龙港,人们将从春天的故事中重新认识你。4赵小乐到小山村去看望米秀秀的老娘前,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西装。老太太很喜欢朴实、健壮的赵小乐,问他是干什么的?他支吾着,咬牙撒了个谎,说他是海港工人,同秀秀一个单位。老太太已看出是喜事来了。赵小乐观察着米秀秀,她似乎也挺虚荣,没有把他渔花子的身份说破,就顺坡下驴地应着。整个小山村都轰动了,说米秀秀领来个海港工人,听说还是北龙市市长的弟弟,村民们纷纷前来观看。

回到老蟹湾,米秀秀就把赵小乐领到熊大进的指挥部。指挥部里挤满了人,简直就像作战司令部。熊大进将一顶蓝色安全帽交给赵小乐,叮嘱他说:“我跟你大哥沟通过了,他说你愿意来就来,不能搞特殊,要到第一线上劳动。那你想干什么?”

赵小乐高兴地说:“开挖泥船。”

熊大进笑着说:“开挖泥船也是一门专门技术,和你一直开的渔船两码事。这样吧,把你分到海上挖泥作业组,用你的渔船送饭、送材料、来回接送工人。工地运输力量不够啊。你的船用柴油和破损费都由工地支付,行吧?抽空你再学学开挖泥船!”

赵小乐满口答应着,不时用眼睛瞄着米秀秀。米秀秀微微地笑着不说话。等走出指挥部,米秀秀叮嘱小乐好好干:“你别看我姑夫挺温和,真正发起火来连你大哥都敢撅的。”

赵小乐憨憨笑着说:“俺不怕大哥,怕你姑夫,更怕你哩!俺是为你才到港口的!……”

米秀秀嗔怪地说:“你别咱俩咱俩的,谁答应你什么啦?”说完脸就红了,赵小乐则怪模怪样地瞅着她笑。

赵小乐上工的第一天就很争脸。这天天气不好,不是风暴潮,而是海上涌起了海流子,使筑坝工地和挖泥工地与陆地失去了联系,施工材料运不过去。更令熊大进焦急的是,中午饭也运不上去,使第一线的工人空着肚子施工。赵小乐满打满搂地说,他能够闯海流子!熊大进拍着赵小乐的葫芦头说:“看你的啦,不过,要注意安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大哥不饶我啊!”赵小乐说,那你就瞧好儿吧。

等食堂师傅装上干粮,他就驾船闯海了。老蟹湾的海流子涌起的浪头并不很大,它的淫威出自海底。一股一股纵横交错的海流子,吞噬渔船击断帆桅,就像传闻中的一样令人毛骨悚然。老蟹湾曾有多少先人死在黄龙潮里。赵小乐天生就是歪腚葫芦邪路种,偏偏喜欢独闯海流子。以前潮来了,他的大肚蛤蟆船就到泥岬岛低价收鱼虾,闯几个来来回回后再高价批发给等潮的渔贩子。渔人都说赵小乐聪明过人,不是凡人,每根汗毛孔都是一个心眼。

黄雾渐渐和淡淡的海雾化在一起,使黄昏的气息越发浓了,海鸟群和同被贼风击碎了的墨云惶惶怵怵掠过海面,冷嗖嗖的贼风像海鸥折断了的翅膀似的与浪沫一同拍打着赵小乐的脑壳,海底轰鸣之声可闻。赵小乐呱嗒一下子落下了灰不溜秋的老帆,架着老船朝泥岬岛移去。穿透雾帘子,他瞧见拢到泥岬岛的渔船还稀稀拉拉的。他没有直接迎上去,而是悄悄地挑进泥岬岛肉赘儿似的臂弯里,她了锚,斜腰拉胯地靠在舵楼里十分悠闲地吸烟。他的鬼精之处就在他从不逼人就范,他要等渔人们无望闯岸,眼睁睁看着拿命换回的虾蟹变成一堆废物之前,才鬼头鬼脑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渔人面前。不知怎的,米秀秀的倩影又在他脑子里闪跳了一下,他的眼睛就一忽一闪的:俺要能娶上那娘们儿,就是汽车轧罗锅子——死也值(直)了。呼呼隆隆机帆船的马达声敲击着他的耳膜,他感到喉咙口发干了,就很费力地咽了口唾沫。

他又朝泥岬岛望了一眼,看见渔汉子大眼儿正跪在井口旁双手合十一撅一撅地磕头。大眼平时老跟赵小乐套近乎,也想一夜之间发大财呢,但赵小乐不尿他。可他没想到今儿大眼儿已经抢在他前边收购了几筐黄螃蟹和海带鱼。等赵小乐的大肚蛤蟆船逛荡过来时,大眼儿已经跳到槽子船上跃跃欲试地想闯海流子了。

大眼是个渔民,刘连仲大伯的儿子,他不知道赵小乐是为港口工人送饭来的,还以为赵小乐要跟他抢生意,就要抢在赵小乐之前把海货从岛上收过来。大眼不服气地哼一声,扑甩着肥大的裤管下的脚片子,虎虎地钻进舵楼子,额头上的青筋勃勃跳动,粗门大嗓地吼一句:“老少爷们儿,你们就瞧好吧!”说完缩回头,驾着船颠进疯魔似的海里。

赵小乐气得怪怪异异地扭歪了脸相,嘟囔道:“哼!哪个裤裆没系好露出这么个玩意儿!”渔人们看着远去的槽子船又看看赵小乐,觉得他的脸有些怪,怕是要出啥事儿:“小乐,大眼那小子愣,别跟他怄气。”“大眼儿哪是你的对手?怕是鸡毛点灯,十有九空。看他家老爹的份上你去护护驾吧!”

赵小乐一直没说话,闪闪跌跌走到土坡子上,从裆里掏出一线尿来,籁籁流出的水线勾出一个亮亮颤颤的半圆。他一边系裤子一边说:“老子是送饭。”说完得意地眯起眼跳上船,在睫毛间玩弄着万道金光,接着又笑了,笑出威武强悍来,最后他黑眼珠暴起:“狗日的,有好戏看呐!”吼完,蛤蟆船就一蹦一颠地走了,甩下咿咿哑哑的声音嘲弄着岸上渔人日子的狼狈。

天色灰麻重浊起来,浪头子扑扑咬咬地涌来涌去,疹人沉闷的声音如铆船钉船的声音从大海腹中传来。赵小乐将觑成一线的目光一截一截探出去,肋帮上就有一棱肉噗噗弹跳着。他看见了大眼那条青灰色的槽子船如一条死鱼在浪里跌落跃起。他知道大眼儿不敢贸然闯海流区而在来来回回调控着。“黑瞎子撞井,熊到底儿啦!”他骂着,加足马力追上九一股浓重的油烟子味呛得他脑仁疼,他忍着,关严了舵楼的所有窗子。

浪头子大了,满世界轰轰闹响着,浪沫子团团片片溅起老高,又纷纷如雨般砸下来,冷气阵阵。赵小乐瞪圆了眼,十分专注地盯着暴烈的海面,揣度着海流子区。海流子能在眨眼之间让你帆布变孝帽一步归西,也能让你腰缠万贯。

不一会儿,他就模模糊糊瞧见了大眼儿的槽子机帆船。大眼儿是背着他爹干的,他在滩上人五人六挺气派,到魔口张开的当儿就草鸡了。“大眼儿,狗日的,快回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呢!”赵小乐重重地吼着,就灭了舵楼里的柴油机。

大眼儿铁青着脸,冲赵小乐吐一口浓痰。赵小乐没再回嘴,弯腰撅腚拿塑料袋子将柴油机包个严严实实,然后甩掉黄背心,裸着紫铜色的膀子,矮身钻出舵楼子试试风向,就又扯起湿漉漉的老帆。老帆兜满风,鼓起肚子,哗哗有声,赵小乐站在帆下觉得自己像个率先攻上碉堡的勇士。他手里装氧气的黑布袋子被抖得呼呼作响,一副很飘逸的样子。

大眼儿眼巴眼望地盯住他手里的黑布袋。小布袋变得空幻神秘,纯纯粹粹一个精灵。大眼儿愣神的一刹那,赵小乐黑憧憧的影子像个幽灵似的,扎进了海里,丢下空船像个没有灵性的棺椁吃水很浅地逛荡着。大眼儿心里发空,惊讶地望着船帆在贼风里翻卷着,拐搭拐搭地下沉,像吊死鬼的舌头舔着海面上的涩腥味儿。黄雾和海流子紧紧围困着大眼儿,苍穹沉重地压在他的背上,黛色的波涛下,传出冷嗖嗖的声音。他慌了,当下腿一软,竭力猜想着赵小乐在水底的样子。

此刻赵小乐正像一条灵巧的海泥鳅,脚片子一搧一搧地在海底穿行。大海醉了似的摇舞,一道道砭人肌骨的海流子缠磨着他,他身子被撕扯得歪歪扭扭,耳鼓灌满了滋滋的闹响,奇形怪状的海藻也来抓他,缠他,耗他的劲,磨他的神儿,一束硬硬的海草在他脸上划出一道细长的血口子。他咬紧牙,运足气力,不时拽出系在腰间的氧气袋子换气儿,继而臂膀一顶一拥,抽出腰间的鱼刀连连剁着海藻和海草。死亡的气息在他身边幽幽行走,一股儿霉涩味儿涌进他的鼻腔和肺部,火辣辣地痛。他顿时觉得两只眼珠如盐花般炸开了。他拿身子来感悟此时此刻海流子的宽度和大体流向,他的每个汗毛孔都是眼睛,都能极敏感地接收海流子传递给他的某种信号。

他歪扭了脸,又换一口气,眼前晃起斑斑点点的亮,脑袋里仿佛打了个闪,似在警告他该回游闯流了。但他还要十分耐心地钻进海里侦察一番,他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力征服大海里被渔人视为谜一样的东西。他在琢磨海流的同时也常常要忍受一个渔人游魂般的孤独和寂寞,米秀秀的影子又在他脑里晃了一下,单相思的火焰竟烧得他忘记了海流子冷彻骨髓的寒凉。

他眼前宽阔了,水流子像银灰色的链条哗哗啦啦地抖动,无情无义地抽打着他的身体。他疼得鬼追似的,感觉身上肿起一道一道紫色的肉棱儿,鼻孔腥涩涩地堵得慌。他一抠,挖出一团肉囊囊的海藻。他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一句,就触摸到了他那条嘎嘎裂响的大肚蛤蟆船。他低着身子,壁虎似的将身子贴到麻扎粗糙的船底板上,一点一点地引船涉入海流区。他频频踢蹬着双腿,两只大掌死死托住船底,一拧一拧保持着平稳。一股斜刺里冲过来的海流子将人和船冲歪了,拧得老船一阵痉挛,哗啦一下子,老船就在海面上消失了。赵小乐发狠地保持着平稳,竭力使船按着侦察好的海路钻行。海流子时急时缓,他恍然觉得自己和海流子之间存在着某种强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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