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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出海面-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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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鬼混,一点不考虑自己的前途;晒得象个煮熟的螃蟹;饺子不热热就吃,也不怕生病,现在夏天食物容易变质。我给姐夫烟,她也不高兴,说我抽烟她都不赞成,现在世界上肺癌发病率如何高。我说少费话,我又不是你儿子。

那些天,我整日泡在浴场游玩。在风景如画的疗养区从黄昏淌徉到半夜,临海揽胜,望着璀璨灿烂的星空想入非非。海边那些咖啡厅入夜都举办喧闹的舞会。山上的露天剧场、体育场也夜夜有“消夏音乐会”,音乐声、歌声飘荡在粼粼海面。隔海可以看到商业区明如白昼的夜市里熙攘晃动的人影。有时我也去一间格式象客船舱的咖啡厅舞场坐坐,我和那些水手装束的女招待混熟了,她们知道我不会跳舞,只是进去坐坐,便不收我的费。小城市有些地方比京城要自由些,没那么森严的等级。这个舞场是给中国人开的,附近宾馆里闲得无聊的外国人也常来光顾,很随便地和中国人结对跳舞,喝酒聊天,使我觉得有趣的是,多数外国人的舞(包括迪斯科)跳的并不如我们同胞潇洒和花样翻新,我很为我们的姑娘自豪。好象谁说过,她们到欧洲访问,在迪斯科舞场扭秧歌,走花鼓灯,甚至拉上大圈跑旱船,使在场的外国青年大为倾倒,竞相模仿——于晶说的,我脑子里闪了一下,接着,完全被回忆充满了;在一个开放的社会主义国家,若不是大使馆及时制止,那儿的共青团差点把她们拉到自然岛的裸体浴场;在另一个国家,每天日程结束,总安排两个很亲切很有经验的男人和她们一一吻别。我微笑地幸福地回忆。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我很忧郁。

“你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吗?”姐姐问我。

“没有。”

“我们医院有一个女孩子很好,就是上次我托她给你带东西的那个,也是北京的。”

“服了。我可不想要你们医院那些嫁不出去的女党员。”

“谁嫁不出去,抢还抢不着呢。”姐姐愤愤然,因为她也是党员,“你还挺狂,人家还不一定看上你呢。”

“你管他呢,”姐夫说姐姐,“他还能找不着女朋友,现在个体户很吃香。”

“鱼找鱼,虾找虾,他能找着什么好人?怎么样?”姐姐又问。

“别烦了。”我说。

“好吧,我看着你。”姐姐说,“看你打一辈子光棍儿。”姐姐看我沉着的样子可疑,不禁问:“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瞒着不告诉我?”

“没有没有。”我笑。

“有他能一个人跑出来玩吗?”姐夫看着我说。

“是不是有了?”姐姐不信,打量着我一再问。

“有了。”为了干脆点,我信口说。

“干什么的?长得好吗?怎么认识的?”我失了策,招来姐姐的排子枪。

“跳舞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连我自己也觉得煞有介事,“就那么认识的。”

“干吗找个跳舞的,”姐姐挺不以为然,“找个搞文艺的。”

“怎么啦,你瞧不起?”

“那倒不是,就是将来你们节假日休息不到一起。”

我笑了:“我不在乎。”

“其实我倒觉得你原来那个女朋友挺好,你干吗和人家吹呀。真的,你干吗找个搞文艺的?”

“你怎么断定搞文艺的就有问题?”姐夫说。

“我不喜欢。”

“那是你的事。”

“我不也是搞文艺的。”我说。

“你?”姐姐轻蔑地瞧我一眼,“你是耍把杈的。”

姐姐姐夫又问了些于晶的情况。我告诉他们,于晶是我们国家*ü牡仆纷又*,第一届舞蹈大学生,她的几个保留节目常去给首长外宾跳堂会。末了,我补充说,她和我吹了。姐夫很开心,姐姐则气得再也不理我了。

由于连日的暴晒,我得了浅度灼伤,回北京后,一层层褪皮,模样没法让人看。生意也很不顺手。委托我的一家公司开空头支票,银行顶了票,卖方交了货收不上款,直要跟我玩命。我带上他们一起去那家公司玩命,后来虽然凑足了货款,可关系搞僵了,非但没拿到佣金,先前垫的交际费也报不了销。我不在北京期间,还有几批到货,不知哪个混蛋在我家接的电话,提走倒给别人,让我那几个买主白等了一场。少赚几个钱倒无所谓,可我的信誉完了。这几件事传出去后,没人再敢跟我做生意,我的饭碗等于让人给端了。

我把闲人统统轰出去,门上换了锁,蹲在房里写小说。写了几万字,自己看都得捏鼻子,只得又撕了。我耐心是有的,可钱包告罄。又过了几天,方便面也只能一天吃一顿。我想起有部电视剧还欠我点稿费,就跑去要。制片主任说我不能再预支了,剧组出外景拉了个大口子,所有单项预算都要减,最后没准还要我吐出点预支的稿费。我跟他讲了我的情况,他说要不他私人借我点钱,我只得转身走了。

满街都是吃过晚饭,穿着裤衩背心为中国女排击败大老美兴高采烈的人群。大小饭庄子在马路边支起一溜油锅,烤羊肉串、爆肚、卤煮火烧的香味在爽人的晚风中茂密弥漫,诱得过往行人垂涎三尺,驻脚在已经鼓鼓的肚子里又塞点玩艺进去。连要饭的都吃得满嘴油亮,心满意足地跟在警察后面去收容所。我兜里还有几毛钱,凉面什么的还吃得起,可我一点也不想吃。我走进一个暮色朦胧的公园,想在湖边的椅子上找个位置,处处都坐满一对对情人,旁若无人地接吻。我在一对情人面前站下,严肃地看着他们,他们接着吻反感地瞪我;我继续一动不动地凝视他们,这对可怜的情人实在无法保持冷静,松开嘴,忿忿地起身走了。我走过去占据了他们的位置。

月亮升起来,树木花草石桥甬路都洒上银色的光霜,黑〖浚将三点水换成黑字旁〗的船影轻轻地从恬静光洁的湖面一只只滑过,响起轻微的溅泻声……

清晨,我被一只手推醒,发现湖上游弥着如烟如纱的雾,岸边的草、木椅、我的身上都湿漉漉的,于晶穿着运动衣,气喘吁吁站在我面前。

“怎么跑这儿睡觉来了?”她一点也没掩饰她的吃惊。

我一时没醒过梦,没回答。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又黑又瘦。”

“什么事也没出。”我清醒过来,信口说,“我想早晨出来呼吸新鲜空气,走到这儿又困了。”

于晶瞪着黑黑的眼睛瞅我,皱起眉头。我站起来,蜷缩太久,腿都麻了,停了片刻,血液才开始循环流通。我往前走,于晶不吭声地跟在后面。过去我也挨过饿,从没象这次饿得这么狠〃奇…_…書……*……网…QISuu。cOm〃,象个真正旧社会的穷人,晃晃悠悠,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嫣红的太阳柔和地停在乌蒙蒙的半空,一点点亮起来,放射出刺眼炫目的光芒。

“你没吃早饭吧?”

我差点克制不住自己,我受不了她说话的口气,就好象我们昨天还见过面似的。我哑着嗓子说:“我一般不吃早饭。”

“怎么能不吃早饭,胃要坏的。那边有卖油饼的,我去买。”

“不要!”已经跑开两步的于晶站住,慢慢地回过头,“不要,”我尽量和气地说:“你要吃你买,我不要。”我笑笑。

于晶始终跟着我走,那忧虑、担心的神态,似乎一不留神,我就要去跳湖。我停住对她说:“你别跟着我了,该干吗干吗去。”她仍一步不拉地跟着我。

走到儿童乐园,我坐在一个秋千蹬上不走了,问站在一边的于晶:“你有事吗?”

“没事。”她把脸扭向一边。

“我有事,我在等人。”

于晶异样地看我两眼,走了,跑着走了。

我两手抓住吊索,往旁边看了一眼,一个来回荡着秋千的小姑娘在看我。她把秋千荡得很高,从空中瞅我,也不回避我的目光。我冲她笑笑,站到踏板上悠起来,可是不行,悠不高,我记得我小时候会悠的,那韵律我都忘了。

“得蹲下去。”小姑娘慢下来她的秋千,抱着吊索对我说。

我试了两下,笑着说:“不行,我不行。”

“我教你。”小姑娘跳下秋千跑过来,我让她上了我的秋千,“这样,这样不就悠起来了。喂,你瞧我呀。”

小姑娘下来,又让我上去悠。悠起来一点,还是不高,我有点心慌。

“真笨。”小姑娘数落成我,“要不,你坐着,我摇你。”

“那怎么行。”我连忙从秋千上下来。

“怎么不行,让我摇你嘛。”

“不行不行,我这么大,哪能让你小孩摇。都是大人摇小孩。”

“没关系,我愿意摇你,让我摇嘛。”

我不顾小姑娘的恳求,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回家的路上,我觉得自己既不幸又坚强,甚至很有点被自己感动。可很快,又嘲笑起自己的不屈。到了家,我已经很后悔没吃于晶的油饼了。尽可以吃得很自然嘛。我打开冰箱,只有半罐冷果酱,我拿出来吃了,停了冰箱,又喝了几杯热茶,觉得精神好了点。有人敲门,是收水电费和房租的,几个月累计,我已经拖欠了上百元。我说没钱,收钱的人不走,说找我一趟不容易,要跟我好好谈谈。我诅咒发誓说我下星期一定交上,才把他们打发走。邮局夹在当天报纸里又送来催交下季度报刊费的通知。书店也来了信函,说我订的《中国人名大字典》已经交货,让我马上交钱提书。还有牛奶站的那个热心肠的姑娘来敲了我八遍门,问我下月还订不订牛奶,我说不订了。找出几十斤面票,到街上和农民换了若干个鸡蛋,煮了吃了。睡了一觉。晚上,找了块破浴巾披在肩上,去丰台火车站货场扛大个。

我连干三个晚上,卸了两车皮红桔,一车皮煤。一车皮给我二百块钱,交工头二十,三车皮我挣了五百来块。

我到街上澡堂洗了个澡,搓了搓泥。搓澡的师傅要我交双份钱,我跟他解释说我刚从西藏回来。洗完澡,我买了一些“天福号”的酱猪肘,孩子似的无忧无虑地回家。

我坐在桌前一手啃肘子,一手算帐,觉得自己蛮可以象女人一样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终日温饱略有节余。可一算帐,我才想起,我还有两千块钱的旧帐,那是上次潦倒时借的,因为是朋友的,我都给忘了,有钱时也没还,现在干瞪眼。反正也是不够的,只好继续对不起朋友了。我把房租水电报刊书费交了,躺在床上想是不是再去扛大个,又觉得不行,再扛非把命搭进去。过了会儿,打起嗝,满嘴猪味。我点了根香,找出瓶不知谁丢这儿的香水漱漱口,剩下的都倒在床上,拉上窗帘,香喷喷地睡觉了。

我从下午一直睡到夜里,做了一连串的梦,前几个还不错,净是捡钢蹦之类的。一地亮闪闪的硬币,我兴致勃勃地捡,一分二分都不嫌,捡了这半天,又热又累,想歇歇又怕别人发现也来捡。后来发现一个诺大的白晃晃的钢蹦,伸手去拾,竟是一口痰,好不扫兴恶心,张着肮脏的手找水。接着我梦见自己在海里潜泳,水里既清澈又乌蒙,身体既轻巧又沉重。我在水里惬意地躺着,任其下沉又时时感到沙发床般的浮力在托着我,那感觉实在奇妙。后来沉沦得久了,想呼吸口空气,却游不出去了。四周净是蓝蒙蒙、毛玻璃般的物象,你进它退,你退它进,挥驱不散,愈挣愈紧密。我窒息了,心知是梦,却醒不过来。在梦中一次次掀被而起,一次次复归原状。我的意念升起焦急地俯视着自己的肉体,那皮囊竟如无知无觉得木头一般。

“啊——”我终于在无声的悸叫下醒来,拉亮灯,坐起来呆了半天,外面已经黑了。我走到盥洗间用嘴兜着水管子喝了通自来水,镇静下来,想了想梦中的情形,既沮丧又庆幸,不敢再睡,怕再被魇住。搬出这些天的报纸信件在灯下看。

从海滨回来,我就没怎么看报,也不知世界和平怎么样了。看完报放了心,除了契尔年科总书记身体不太好,两伊继续互相恫吓,黎巴嫩和安哥拉都很平静,连我最担心的印度锡克族暴乱也在渐渐平息。《晚报》上的一条国内消息让我看了很久。舞蹈学院应届毕业生编排的民族舞剧《屈原》已经公演了,似乎还得到好评。我推开报纸,拆信看,都是陌生读者来的信。我前些时候发了一个小说,使一些年轻人挺激动。纷纷来信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谁?有个人已经来过三封信了,要我帮他出主意应付生活中的几个难题。我回信叫他看着办。我可不想当教唆犯,自己还一塌糊涂呢。他回信骂我不如人家玲玲姐。有封信写得温柔凄婉,象个过来人,还是女的写的(看名字看不出性别),招的我回忆起一些往事,很难受。她劝我应该珍惜一些东西。我的一个文学老师,一个老编辑的来信则使我又羞又愧。他温和地责备我这段时间不去他那儿,叫我和他保持联系,他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并告诫我,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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