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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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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也喝光了。我自己又要了一碗开水也喝干了。

两碗开水和两块烧饼下肚,我的身体立即就发热了,觉得又有了力气。我又回到候车室,开始想办法上火车。

可是一下午一整夜我也没上得了火车。现在回忆起来,兰州往西的这一段铁路上当时总共就跑着两三趟列车,一趟快车,一趟慢车……可能还有开往上海去的一趟快车吧……我也记不清了,反正车不多。每一列往东的列车进站,我都跑到站台上去,但是上不了车。车一进站,列车员就站在门口查票,没票的人不叫上车。我亲眼看见没票又想上车的几个背着包袱的河南农民叫站台上的铁路警察带走了。我就没敢靠前。

第二天白天我也没能上火车。

好在这个白天我从候车室外的台阶上拾到一张废票,等到半夜里我曾乘坐过的那趟列车进站又要开动的时候,我手里捏着废票跑到车门口去,口里喊着不要关门不要关门,朝着列车员晃了晃票,装出很急的样子上了车。

一进了车厢。我就跑到另一节车厢去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东张西望一阵子,看没有人注意我我就钻进座椅下边去了。肚子是空的,又不用上厕所,我一直在椅子下边蜷缩着到了兰州。

在兰州的事我就不说了吧,昨天已经说过了。在姐姐家只待了一夜,好好吃了两顿饭,一顿是我妈做的酸汤疙瘩,一顿是我姐姐擀下的长面,然后就接过我姐给的四十元钱,趁着夜色赶到火车站,用买好的车票上了火车,一帆风顺地到了西安。

临出门姐姐还给了我四盒香烟。我说我不吸烟,姐姐说不吸也拿上吧,回老家的路关口重重,说不定用得上。姐姐说,兰州的职工一月发一张票,可以买四盒烟;这是供给姐夫的,再想多要一盒也没有。

从西安去铜川仍是坐火车,买票要介绍信。这一关我过得很容易。因为是持票坐车,在兰州去西安的列车上我和一位去铜川的旅客说话,混熟了;他用他的介绍信替我买了一张车票。只是他到铜川就不走了,从铜川去延安的汽车票可是成了最难过的一关。这里买车票不光是要介绍信,还要登记发号,轮到你的号才能买票。当时的情况是汽车站人山人海,登记了的已经有七百多人,而每天只发三辆卡车,一卡车只能坐三十几个人。我可是愁死了,怎么才能到延安呀!啥时间才能到延安!我坐在候车室里发愁,苦思冥想,这一关怎么过呀!正在那里发愁,我身旁走过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又像是汽车站职工,又像是公安派出所的便衣,他朝着我身旁坐着的一个小伙子说,把票拿出来,查票。那小伙子把车票拿出来了,他又叫小伙子掏证明。小伙子没有证明,他说没有证明你怎么买的票?车票没收!他还把小伙子赶了出去,不叫他在候车室坐着。我当时吓了一跳,心想这个汽车站怎么这样严格,随便没收人家的车票?这要是查着我怎么办?会不会把我当坏人交到派出所去?可是仔细看看之后,我又有点怀疑那个人是不是汽车站工作人员了。他贼头贼脑地转了一圈,再也没查别人的票,就出了候车室。我突然想,这是不是个歹徒或者本地的地痞流氓,专门欺负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我灵机一动就站起来跟上了他。他出了候车室进了一家饭馆,我也就进了那家饭馆。他坐在一张饭桌旁边,我也走过去坐在那张桌子旁。为了显得自然,我掏出一颗烟吸起来,并且斜着眼睛看他。我不知道他对于我有什么看法,抱着什么心理,他也斜着眼睛看我。看了一会儿他说,你是哪里来的?我说兰州来的。他又问在哪儿工作?我回答兰州中医门诊部。他停顿了一下又问,兰州的香烟供应紧张不紧张?我回答紧张,一名职工一个月供应四盒。但我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医生,比别人多搞两条烟没问题。这时他说话的口气变了,求我的口气说,你的烟让给我一盒好不好?我说那有什么关系,不就是盒烟吗?我掏出一盒烟给他,他要掏钱给我。我把他的手推开了。我说,烟钱就算了,我不要了;我从外边回来,在铜川人生地不熟买不到车票,你帮我买张车票行不行?他问我去哪儿,我说延安。他似乎很小心,四面环顾了一下,把没收的那张票掏了出来,说,我这里有一张替别人买的车票,就先让给你吧。我大喜过望,接过车票给了他钱,并且把四盒香烟除了我吸的那一颗全都给了他。

意想不到地搞到了一张那么难买的车票,啊呀,我心里那个高兴呀,就没法说了:我尾随他的目的就是搞到那张车票,我竟然如愿以偿啦!第二天早晨我正大光明地上了汽车到了延安。又过了一关!

到了延安。可是从延安到绥德的这一关又怎么过呀,汽车站还是挤挤攘攘的,又要介绍信,又要登记。没办法,我只好坐在候车室外边的台阶上等机会。真是老天有眼,前世修行得好呀,机会叫我等来了:一个票贩子手里拿着一张车票走到我跟前,偷偷地说,有绥德的票要不要?我说要,多少钱?他说五块。我说绥德的票不是两块五么?他说高价票,五块,五块。我毫不犹豫,一把将车票抢到手里了。可我身上这时候只剩下七八块钱了,——那时候到处都卖的是高价饭,我的钱快花光了,到绥德后离家还有一百三十里路,还不通汽车,我没钱怎么办呀——我就对他说,我身上只剩四块钱了,就给你三块钱吧,剩下一块钱我喝碗水。他说不行不行,就是五块。我说就给你三块,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你要是不卖我就喊了!我看得出来,票贩子倒卖票也是偷偷摸摸的,害怕被人抓住,我就这样威胁他。他还真害怕,小声央求我说,别喊别喊,你给我四块吧。我说就三块,多一块也不行。他只好同意了。哎呀,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啥事都能做出来——我把票贩子坑了一下!

第二天我就到绥德了。到绥德我就更困难了,身上只剩下四元钱了,可是前边还有一百三十里路要走——不通汽车——要吃饭,要住店。再困难也得走呀,这天夜里我住宿在一家大车店里,花了一元钱,早晨起来连早饭都没敢吃就上了路。

出了绥德走了五六里路,我是又饿又累,有点走不动了。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老汉。看老汉的样子也是赶了夜路的。头上用一块布包得严严的,只露着两只眼睛,肩上挎着鼓鼓囊囊的毛褡裢,露出糜子面的馍馍。老汉看出我是个走远路的人,就迎上来说,哎呀,你是不是昨天从延安来的汽车上下来的人?我说是的。他说,昨天晚上汽车站给我们乡上打电话,说我的儿子从延安坐车过来,在绥德汽车站饿倒了,你看见没有?我说看见了,有一堆人在汽车站上围着看,有个从青海来的小伙子倒在路上走不动了。你的儿子是不是在青海工作?老汉说就是,他还活着吗?我说还活着。听说活着,老汉立即数落起我来了:哎呀,你们这些在外头工作的人,心怎那么狠呀,到家门口了,看见人饿倒了,就给上些吃的嘛,救人一命嘛……我说,老大爷,你不要埋怨我,我的情况还没有你的儿子好。你可以背了甜馍馍去看他,我前边还有一百三十里路要走。从昨天早晨到现在,就没有一颗粮食沾过牙。老汉听说我是饿着肚子赶路,立即就放下褡裢,拿出六七个糜面馍馍往我的怀里塞,那个热情呀!然后就匆匆告别往绥德城里去了。

我就是靠着老汉给的那几个馍馍充饥,走了四天,整整走了四天,回到了我的老家——佳县高钟家洼村。我先在叔叔家住了一个月,调养身体,等身体好一点后才回到自家的家里,打开生了锈的锁子……整整休息了一个冬天,天气热起来了,身体也缓过来一些了,我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

以后的事明天我们再谈吧,你看天都快黑了。高吉义先生讲完了他逃离夹边沟农场的故事。

我说,好吧,明天谈就明天谈吧。我扭头看了看门外,有几家花店的老板正在把一盆盆鲜花抱进房子,似乎是准备收摊了,但是我的采访意犹未尽,我又说,高先生,你的逃跑的故事讲得的确生动、翔实,但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那天从明水的山水沟逃跑就没有人发现吗?没有人追你吗?

高先生说,这个……

见他沉吟,我又说:据我了解,大凡从明水逃跑的人都不敢去明水河车站上火车,因为那儿离场部太近,管教人员很轻易就追捕回来。

他还是沉吟不语。

我又问,你跑回佳县老家之后,你家乡的公安局没来拘捕你吗?我访问过的逃跑成功了的人,大都是流落他乡不敢回家或者回老家,凡是跑回城市和乡下老家的,基本都被当地公安机关拘捕送回去了,因为一旦发现谁逃跑了,夹边沟农场就向他的原工作单位或老家所在地的公安机关发函,要求协助捉拿,或者直接派人去他家追捕……

高先生终于说话了:张记者,你问得好,问得好呀!我那天逃离山水沟,农场是派人追了的……

没捉到你,因为你藏得好?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张记者,这件事我原本是不想告诉你的。因为这又是一件我一辈子也没想通的事,我不知道我是做错了还是没做错。它比牛天德的事更加折磨我的心灵,使我寝食不安,经常在噩梦中惊醒……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说,好吧,我今天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吧:那天晚上的逃跑,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我们是两个人一起逃跑的。

两个人?我惊讶极了。

他说,是的,两个人……你听我从头说。在夹边沟的木工组,我是元老,但是,这并不是说我的技术最好。技术最好的是我的师傅骆宏远。骆宏远是白银公司的木匠。其实他原本不是木匠,而是土木建筑行业的工程师,三十年代清华大学毕业,解放前就是工程师。解放后他在东北的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因为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五十年代初内部肃反后就不叫他当工程师了,下放当了工人,木匠。五十年代国家建设大西北,把他调到白银有色金属公司工作。1958年的秋季,白银公司在反右斗争中老账新算,给他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送到夹边沟劳动教养。作为工程师,他的水平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作为木工,在我们的木工组,他的技术比兰州大庆木器厂的七级木工魏立之的手艺还高。魏立之是真正的工人,因为说反动话戴了个坏分子的帽子送来劳动教养的。魏立之手艺特别好,在我们七八个木工里是第一把手,活做得好,但是不识字,不认识图纸。骆宏远没有七级木工的级别,可是魏立之能干的活他都能干,学问大,能识图纸,还能设计和绘图。那时候的河西走廊,包括夹边沟农场,马拉的大车都是大轱辘车;木头轱辘,轱辘比车帮还高,马套在车辕里,车辕往下倾斜,叫人看着就不舒服,更不要说马拉着不舒服了。骆宏远到木工组之后,他就提出了把大轱辘车改进一下的意见。经过管教人员批准之后,他把车轱辘缩小了。马车轱辘九网十八条,他设计的轱辘小了,但仍然是九网十八条。九网十八条你懂吧?就是九块弯曲的木头盘成一个圆的车轮。十八根木头的辐条支撑,中间是车轴。你可不要小看车轱辘缩小这件事,那可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整个车型,各个部件都要变,而且变的系数都不同——真是很复杂的事。但是骆宏远把图纸画出来了,大家按他的图纸做各个部件,安装起来后既漂亮又好用。夹边沟的右派们赶着我们自制的马车去酒泉县拉粪,人们都围着看。

我为什么把骆宏远叫师傅呢?自从进了夹边沟,我就想这辈子完了,就是将来把我释放了,也不可能再叫我当医生了,再说,一个右派帽子把我也搞伤心了,我就下定了决心:将来就是再叫我当干部我也不当,我就当个工人去,凭力气吃饭,凭本事吃饭。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干脆不当医生不当干部了,你再能斗我个右派吗?我下决心要学个木匠,做个手艺人。于是,我在木工组里经过选择,选了骆宏远当我的师傅。我还给他磕了头,正式拜他当师傅。

事实说明我当时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我跑回陕北老家不久就跑出去搞副业,给生产队挣钱给自己挣钱,文化大革命中农村要斗我,我就又一次逃跑,在外边漂泊、揽活,把我的全家——女人和孩子——都接出去……在那动荡、激烈阶级斗争的时代里能生存下来,全都依靠了在夹边沟木工组学下的那点手艺,仰仗了我的师傅教给我的识图绘图的知识。

昨天我跟你讲了,在木工组我和牛天德的关系好,就像他说的像亲兄弟,亲如手足,这是事实,但和我关系最好的,真正好的,还是我的师傅骆宏远。我和骆宏远简直就亲如父子。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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