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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武器-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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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无息中坚定而牢固。

万源临走前说了四个阿拉伯数字,“5118”。郑天良没有接话但他已经牢牢记住了这个数字,可他嘴上却说:“你的箱子带上!”

万源用十年前同样的话说:“里面是罗马假日花园的设计图纸和项目论证报告,请老板审核一下,多提意见。”

郑天良没有坚持让万源带走文件,只是将他送到门口,一开门,一股冰凉的冷风灌进了屋子里,郑天良的脸上像被刀片刮了一下。

万源走后,他推门进去看了看周玉英,周玉英又在打呼噜,她在梦中过着幸福而美满的生活。郑天良关上门,来到客厅,他又放下客厅的窗帘,走到窗子边,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只听到了一些琐碎的风声。他回到沙发上坐定,将密码箱平放在茶几上,然后在黄铜色的密码上依次转动了“5118”,“叭”的一声闷响,箱子弹开了,最上面几张领袖头像随着气浪简单地跳跃了一下,不影响大局。郑天良将箱子里的钱倒在茶几上论捆数了数,一百万。

如果按百分之四十优惠,万源赚三百七十万,各项减免税再下调一下,可以省下五百万。想到这,郑天良心里比较踏实了。他将箱子锁进了女儿房中的酒柜里,他想最近应该抽空到省城去一趟,他要将复杂的东西简单化处理一下,换成一张纸。

郑天良连洗都没洗就上床了,周玉英的呼噜声让他无法入睡,一百万块钱在黑暗中像一百万大军将他团团包围了,与此同时一百万大军还将合安县全都占领了,眼前是百万大军雪白的刺刀如同沈汇丽的牙齿一样闪着逼人的寒光,耳朵里灌满哗哗作响的拉动枪栓的声音,郑天良浑身直冒冷汗,他坐起身,黑暗中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那枪栓拉动的声音变成了墙角里老鼠互相打斗的响动。他烦燥不安地爬起来,蹑手蹑脚,披衣下床,坐到客厅里。在黑暗中点燃香烟,烟头上的火星或明或暗,就如同他此刻起伏不定的情绪。一些杂乱无章的想象纷至沓来。屋外初冬的风声越来越紧,他感到了有些冷,于是他在黑暗中裹紧了棉袄。他发觉他从来不花钱也不需要钱,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接收了钱,甚至给万源一个诱饵硬是诈了他一百万块钱,他想为自己找一个理由,也想让自己的身上的冷汗尽快地风干,然而他无法找到一个答案。手指被香烟烧烫得疼痛起来,他摸索着在烟缸里按灭了烟头,又摸出了一支烟,打火机微弱的气焰在黑暗中便割出一团亮光,点燃烟,亮光瞬息就灭了,无踪无影。他发觉人生就像这打火机的亮光,全部的力量和勇气也许只为了那短暂的一次燃烧,而燃烧的意义也只是为了点燃一支香烟。打火机的一生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点燃香烟活着的,但如果打火机一生点燃一支香烟的理想都不能实现的话,那么打火机很可能就会点着一所房子或一个油库,虽然打火机不是为了点房子和烧油库而制造的。这样解释虽然有些勉强,但他还是为自己这么多年来宦海沉浮找到了部分借口,并不是他需要钱,而是钱需要他;如果他手里没有钱,别人手里的钱就不是钱;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必须用权力证明钱是活的。郑天良觉得钱在自己的手里就像一位被校长开除的小学生在玩一种扑克“钓鱼”游戏,钓的扑克牌越多,心里就越得到安慰,小学生从扑克牌的数量上获得了胜利与满足,而这一手的扑克牌其实并不是他真正所需要的生活,因此在没有课桌和书本的时候,扑克牌的数量成了另一种存在的象征。郑天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就是一个被留校察看并且永远留级的小学生,他连续十二年被以种种理由合法合情地原地不动留级,于是当他在与赵全福万源这些老板们玩一种“钓鱼”游戏中突然获得一大堆钞票的时候,就如同被开除或留级的小学生赢了一大把扑克牌,他得到的不是成就,更不是胜利,而仅仅只是安慰。这样一想,郑天良坐在黑暗中突然内心滋生出无限的悲凉,他对钞票的占有只是手淫一样苍白的快感,一种毫无实质性意义的安慰。而除此之外,他又能怎样呢,即使让他在五十岁扶正了,这也是他政治上的最高峰了,因为黄以恒注定了是他一生的阴影,他只能在黄以恒的阴影下靠排列组合扑克牌打发越来越乏味的时光,当扶正的机会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了这最终目标是那样的廉价,他甚至感到了自己积极卖啤酒厂的是一件相当无聊的冲动。夜深人静是一个容易让人情绪糟糕的时刻,郑天良坐在后半夜的孤独与虚无中,情绪一败涂地。

后来,他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夜半睡半醒,天将亮时,他被冻得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这时他直起僵硬的身体,钻进被窝囫囵吞枣地睡了一会儿。

33

第二天太阳从窗前依旧升起,郑天良起床后对深更半夜坐在客厅沙发上胡思乱想的任何细节全都忘掉了,他在刷牙时试图回忆起一星半点,可所思所想已经被牙刷刷得踪迹全无,就像经历过了一次精神梦游。郑天良只记得密码箱里的一些抽象的数字和今天必须要让万源的地价降下来。就着酸咸菜,郑天良频率很快地喝了两大碗稀饭,周玉英说:“你就像牢里放出来的一样,吃相太贪。”郑天良脸色大变,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说什么屁话,谁是从牢里放出来的?”

周玉英被郑天良突如其来的变脸吓懵了,她软弱无力地反抗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嘛。”

郑天良放下筷子夹着公文包出门了,出门前,他声音温和地对周玉英:“我急着要去开会,所以吃快了点。”

周玉英愣在门口,看郑天良越来越胖的身体摇晃在早晨的阳光下,初冬的路上落满了树叶,郑天良的皮鞋踩在落叶上,少数叶子在鞋底下烂了。

抖擞精神的郑天良一上班就召集了土地局、国有资产管理局、税务局、财政局、预算外资金管理局主要负责人联合召开协调会,会议还没开始,会议室里就已经是烟雾缭绕,十来杆老烟枪们一支接一支地喷云吐雾,他们的眉毛和眼睛的距离在烟雾中更加紧凑起来。郑天良用食指敲了敲会议桌,示意正式开会了,于是下面便不再交头接耳。郑天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罗马假日花园早就通过立项了,但至今还没有就相关的优惠政策进行讨论研究,也没有办理好开发手续,开发商一直开不了工,很着急,正亭书记对我们办事拖拉也提出了批评,尤其是对优化投资环境表示了直接的怀疑。我是诚恳地接受了批评,当然也做了一些辩解,因为这一段主要是忙于工业区的改制和合资事宜,这是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不是我们不想办,而是没时间办。由于罗马假日花园是我县第一个高标准现代化住宅小区,它将成为体现我县人民生活水平达小康的一个标志性的形象性的工程,所以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中阳同志也多次指出要把小区建设成全市乃至全省的一流的花园小区。考虑到资金拉来得很不容易,也考虑到六千万的投资规模以及特殊影响,所以我们要提供比其他投资更优惠的条件,我的意见是地价优惠百分之四十,各项税费减免百分之三十。大家议一议吧!”

郑天良在定好调子后,充分发扬了民主,但各局的局长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将自己的瞠目结舌的表情尽可能地压抑在内心深处,屋内烟雾缭绕,大家在烟雾中沉默。过了好半天,土地局张局长说了一句:“如果按百分之四十优惠,将来审计这一关也过不了呀!我们最多不过优惠百分之二十五。”

郑天良说:“我真不知道,为了合安的经济发展,纪委、审计部门究竟要不要围绕这个中心工作,九二年小平南巡讲话时讲得很清楚,改革胆子要大一点,步子要快一点,我们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事能干成?如果坚持啤酒厂协议转让是出卖主权而抱残守缺按兵不动的话,同志们想一想,我们县里领导就整天忙着接待上访和卖啤酒去吧!”

郑天良讲得很严厉,他顺便将宣中阳和黄以恒也刺了一下,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在合安,他郑天良是可以指点江山的,对宣中阳也不例外。

国有资产管理局的严局长是一位老干部,他适当地表示了担忧:“如果开了百分之四十这个先例,再有开发商来征地,是不是就不好控制了?”

郑天良说一不二地敲了一下桌子:“如果再有开发商按照罗马假日花园的标准帮着合安树立对外形象,一视同仁,这一点,县委县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

郑天良这些话说完后,再也没人表示不同意见了,这个方案就这样通过了。民主集中制的程序是很明显的。

会议一结束,郑天良先给万源打了一个电话,万源说我在电话里给你大老板磕头了,郑天良说你不要磕头了,赶紧给我在月底前开工,万源说他如果不能在月底开工就枪毙他。然后,郑天良又向宣中阳汇报这次协调会的内容,他汇报得很简单,只是说比其他投资商更优惠一些,主要是考虑到拉来资金不容易,而且万源说他十年前就得到过黄市长和宣县长的支持与帮助,所以我也就破了点例,你看如何,要是不合适的话,我们还可以重新再议。宣中阳说了一句,既然已经定了,那就按照你的意见办吧:“不过,我跟这个万源没有什么特别关系,黄市长也不会跟这样的人有太多交道的,当年是省建行行长介绍来的。不必因为十年前的那件迫不得已的小事影响你的思路。”

宣中阳的这个话等于是告诉郑天良他不反对是因为郑天良已经决定了,而不是因为自己与这个万源有什么瓜葛。郑天良听懂了,但他向宣中阳汇报礼貌大于程序,所以在宣中阳不讲礼貌的时候,他也就不会过分理睬了。

一直等到参加完了罗马假日花园的开工典礼后,郑天良才算松了一口气。看着推土机、挖掘机和建筑工人们开进了工地,工地上彩旗招展、鞭炮齐鸣,郑天良戴着一朵鲜艳的假花站在旗帜与鞭炮的硝烟之间,面部表情谦虚,心里却是豪情万丈,因为谁都知道,这是郑天良的政绩,但郑天良却坚持要宣中阳宣布奠基仪式正式开始,宣中阳当仁不让,因为合安毕竟他是一把手县长。一个星期后,江本仁先生和孔令根先生要来合安访问并正式签署啤酒厂协议转让全部产权的合同文本。合和酱菜集团的新厂房已经在工业区圈好了范围,元旦前举行开工典礼,工业区其它企业已经在最近合资合作成功,工业区的厂房开始冒烟,机器开始转动。郑天良觉得他与黄以恒最大的区别就是,黄以恒靠娘老子的钱大兴土木,而他郑天良则是借船下海后靠大兴土木来还娘老子的钱;一个是靠花娘老子的钱装点门面,一个是靠花别人的钱为娘老子挣面子。谁是真正的改革者,人民群众心里自有一杆秤,所以郑天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安排好了江本仁先生参观访问日程的具体细节后,郑天良才抽空去了一趟省城。他让驾驶员将他送到省城“新安国际大厦”立即返回,驾驶员问要不要来接他,郑天良说他自己想办法搭便车回去,因为他在省城有许多事要办,要呆两三天。驾驶员走后,郑天良比较轻松地提着一个公文箱走出了宾馆的那扇充满了惰性的自动开关的玻璃门。省城不像河远,几乎没人认识一个副县长,像他这样的副处级干部,在省城简直就不是官,人们都说省城的处长比处女还多,虽有些夸张,但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玻璃门边,宾馆门僮为郑天良打开了车门,郑天良钻了进去,司机问他去哪里,郑天良说:“开到郊外的高新技术开发区银行。”司机问去高新区哪家银行,郑天良说中国银行。

门铃里的声音说请进,保安走了。郑天良上楼的时候才发现门铃里说话的那个声音正是纪天平。原来他最起码在十点前就回来了。

郑天良拎着烟酒和白菜进去后,跟纪天平夫妻握手,老乡之间显得很亲热,但纪天平的亲热里仍有一些距离表现在言谈举止中,这种距离就像爱情一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纪天平的姿势和语言都很规范,年轻而成熟的举止让第一次见面的郑天良不敢敞开心扉说话,纪天平说:“宣县长前些天到我这儿来过一次,谈到了你们工业区改革的事,省委一般说来不会干涉县一级的具体事务的,县里的事找市里就行了。我看,黄市长对合安还是很有感情的。”纪天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并且明显表现出对郑天良套近乎的冷淡,因此,那种看似亲切温和的语言充满了装饰性。郑天良没想到纪天平才上任不到一个月,黄以恒与宣中阳都已经提前捷足先登了。郑天良在这种亲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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