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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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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架敌机发出钢铁的轰鸣,飞离了战地相相距几米的地方,然后拉平,又在草原上空迅速爬高。
  “沃洛佳!……不要起来!等一等!……”库兹涅佐夫听到离自己不过的地方有人在本叫。
  他看见德罗兹多夫斯基扔掉空弹盘,打算站起身来;但卓娅把胸脯紧贴在他身上,使劲抱住他,不让他起来。“沃洛佳!我请求你!……”
  “你没看见吗?弹盘里没有子弹了!”德罗兹多夫斯基叫喊着。他扭歪着脸,用力推卓娅,想挣脱开:“你别管!你别管!听到没有?”
  他推开卓娅的手,向车厢奔去。
  卓娅惊慌失措地趴在雪地上。这时库兹涅佐夫爬到她跟前。“怎么?机枪怎么样了?”
  卓娅朝他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变成有点挑衅的样子,叫人看着不舒服。
  “哦,是库兹涅佐夫中尉呀!您怎么不向敌机射击呢?害怕吗?就让德罗兹多夫斯基一个人?……”
  “用什么射击?用手枪吗?……您是这样想的吗?”
  卓娅没有回答。
  歼击机在列车前面俯冲,在机车上空盘旋。那边已有两节“普尔门”式车厢在冒烟了:一片片火舌从开着的车厢门里窜出来,向车顶上升起。刚刚腾起的浓烟、布满火焰的车顶、“密塞尔希米特”飞机连续不断的俯冲——这一切使库兹涅佐夫强烈地感到恶心和四肢无力。他顿时想到:这几架敌机在没有把整个列车炸毁烧光之前是不会飞走的了。
  “不,它们马上就没有子弹了,一切就要结束了……”库兹涅佐夫立刻又这样说服自己。
  然而歼击机转了个弯,又朝着列车飞来。
  “卫生员!护士!”从着火的车厢那边传来叫喊声,接着有几个人在前面奔忙起来,拖着一个人在雪地上跑。
  “在叫我呢,”卓娅说着跳起来,望望敞开的车厢门和插在雪堆里的机枪。“他在哪儿呢,库兹涅佐夫?我去了。您告诉他,我到那边去了……”
  库兹涅佐夫无权拦阻她。卓娅已经按着救护包跑过去,她朝草原上起火的地方跑着,消失在雪堆中间了。
  “库兹涅佐夫!……是你呀?”
  德罗兹多夫斯基中尉从车厢那边跳着跑过来,卧倒在机枪旁边,并把新弹盘装进弹夹。他那清 苍白的脸出于气愤而显得更加尖削了。
  “干的好事呀,这些混蛋!卓娅呢?”
  “前面有人受了伤,”库兹涅佐夫答道,把机枪脚架更深地插进坚硬的冰面。“又飞过来了……”
  “这帮下流坯……我问你卓娅在哪儿?”德罗兹多夫斯基大声嚷道,一面用肩头抵住机枪。这时,“密塞尔希米特”歼击
  机正在草原上空迅速降低高度,紧接着就一架跟一架地俯冲下来。德罗兹多夫斯基盯住敌机,慢慢眯起他那双蓝得透明的眼睛,眼珠凝成了两个黑点。
  列车尾部的高炮不响了。
  德罗兹多夫斯基朝头顶上第一架敌机的发亮的长机身打出了很长的一梭子弹,直到最后一架敌机狭窄的机身象剃刀的耀眼的刀刃似的在头上闪过之后,他的手指才松开扳机。
  “打中了!”他声音嘶哑地叫起来。“看见了吗,库兹涅佐夫?我确实打中了!……不可能不打中的!……”
  然而歼击机已在离草原二十米的上空投弹了,并用大口径机枪向下扫射。一条条的弹迹好象一支支的火矛,用锋利的矛头不断挑起躺在雪地上的人体,使它们在螺旋般卷起的雪尘里翻滚。
  旁边,另一个炮连的几名士兵顶不住空中扫射,纷纷跳起身来,在敌机攻击下四散奔跑。随即有一个倒下了,他爬了几步,两手向前一伸就小动了。
  另一个一会儿朝这边跑,一会儿又朝那边跑,眼睛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着;可是从俯冲的敌机上射来的机枪子弹的弹迹却从侧面将他击倒,象一根烧红的铁丝从上而下将他穿透。他交叉地挥舞着双手,在雪地上一滚就不动了,身上的棉袄还在冒烟。
  “愚蠢!愚蠢!还没到前线!……”德罗兹多夫斯基嚷着,从弹夹里退出第二个空弹盘。
  库兹涅佐夫跪了下来,向正在雪堆后面爬动的士兵们发出命令:“不准跑!谁也不准跑!趴着!”
  但他立即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洪亮地闯入了不可思议的寂静中:机枪不响了,敌机俯冲时发出的咆哮声也不再压顶而来。他明白—一一切已经结束……
  歼击机穿入冰寒的蓝天,带着轻微的啸声向西南飞去。
  将信将疑的士兵们从雪堆后面站起来,他们抖落大衣上的冰雪,望着前面燃烧着的车厢,一边擦去武器上的冰雪,一边慢慢地向列车走去。
  涅恰耶夫中士的海军皮带上的铜扣歪向一边,他将帽子在膝盖上拍打着(乌亮的头发上也沾着雪花),脸上露出非常勉强的笑容,用布满红丝的眼睛膘着达夫拉强中尉。
  达夫拉强是二排排长,是个颧骨很高、身体瘦弱、眼睛大大的小伙子。这时,他也尴尬地微笑着,但他那沾满雪花的眉毛却局促不安地皱了起来。
  “您好象同雪堆接过吻了,是吗?中尉同志?”涅恰耶夫不大自然地振作精神说。“象个日本游泳家,一头钻到雪堆里了!弟兄们,德国人给我们点烟,帮我们刮脸,可我们把脸藏到雪地里去了!”这时他看到站在雪堆旁边的德罗兹多夫斯基中尉,于是就象在后者面前表白什么似地补充说:“匍匐前进了,哈哈!”
  “您—您怎么这样……哈哈大笑?涅恰耶夫,我求—不懂,您是怎么回事?”达夫拉强有点口吃地说。
  “您跟生命告别过了吗,中尉同志?”涅恰耶夫又咯咯地笑起来,“您以为完蛋了吧?”
  身材魁伟的指挥排排长哥罗万诺夫准尉,一个样子很孤僻的小伙子,宽乎的胸腔上挂着冲锋枪,从涅恰耶夫身奔走过,很不高兴地拉了他一下:
  “你讲怪话了,水兵。”
  随后,库兹涅佐夫看到了戚比索夫,他正缩手缩脚、疲惫不塔地在雪堆间一瘸一瘸地走着;卡瑟木夫在他旁边用大衣袖子擦着圆圆的腮帮子上的汗水,脸上带着负疚的神情,上了年纪的瞄准手叶夫斯纪格涅夫愁眉紧锁、一脸羞愧,看样子他刚才全身都陷进雪堆思去了。这时,库兹涅佐夫心里产少了一种痛苦的、好象憎恨自己的情绪,——他恨自己和大家一样,刚才都束手无策,出了洋相;又恨此刻他们彼此间都无法掩盖当时所感到的那种丑恶的怕死的心情。
  “检查现有人数!各连点名!”远处传来命令。
  德罗兹多夫斯基立即发出口今:“各排排长,集合队伍!”
  “指挥排集合!”哥罗万诺夫洪钟般地吼了一声。
  “一排集合!”库兹涅佐夫接着喊道。
  “二排……”达夫拉强中尉象在军校里一样,用悠扬的调子发着口令。“集合!……”
  土兵们在危险过去之后还未冷静下来,显得有些激动。他们抖着身上的雪,束紧松开的皮带,整队时也不象平时那样喜欢讲话;大家一直还眺望着南方的天际,而那边却是一片叫人难以置信的晴朗的天空。
  全排刚刚集合好,库兹涅佐夫朝各班扫视了一眼,立即发现瞄准手涅恰耶夫不安地站在右侧,那儿应该是一炮长的位置。乌汉诺夫上士不在队伍里。
  “乌汉诺夫在哪儿?”库兹涅佐夫走近队伍:“空袭的时候您见过他吗,涅恰耶夫?”
  “中尉同志,我也在想,他不知在什么地方,”涅恰耶夫低声说。“早饭前他到司务长那里去了。可能还在那里……”
  “到现在还在司务长那里吗?”库兹涅佐夫有些怀疑,就在队伍前面走了一遍,问道,“谁在空袭时看到过乌汉诺夫?有人看到过吗?”
  士兵们冷得瑟缩着身体,大家面面相 ,默不作声。
  “中尉同志,”涅恰耶夫摆出一副痛苦的怪相,重又低声说:“瞧!可能,他在那里……”
  还象空袭前一样,蒙蒙的雪雾映着阳光徐缓地飘落在长长的列车上,飘落在铺满白雪的草原和隐没在雪堆里的车站小屋上。前面,在两节燃烧着的“普尔门”式车厢附近,在覆着白霜的完好的车厢旁,依旧是一片忙乱景象;到处都有炮兵连在整队。这时两个士兵用大衣兜着一个人—一伤员或死者一从队伍旁边走过。
  “不会的,”库兹涅佐夫说。“这不是乌汉诺夫,他穿的是棉袄……”
  “一排!”传来德罗兹多夫斯基清晰的声音。“库兹涅佐夫中尉!为什么不来报告?怎么回事?”
  库兹涅佐夫考虑着应该如何解释乌汉诺夫的缺席,朝德罗兹多夫斯基走了五步,但还没来得及报告,对方就严厉地责问:“乌汉诺夫炮长哪里去了?没看见他在队伍里!我问您,一排长!”
  “首先要搞清楚……他是否还活着,”库兹涅佐夫回答着,走近德罗兹多夫斯基,后者正等着他报告行动前的准备情况。
  “他这样的脸色,好象不准备相信我,”库兹涅佐夫思忖着,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德罗兹多夫斯基在空袭时果敢的行动,想起了当他朝“密塞尔希米特”歼击机打完一盘子弹后,推开卓娅时他那苍白而尖削的脸来。
  “库兹涅佐夫中尉,您让乌汉诺夫到哪儿去啦?”德罗兹多夫斯基问。“如果他受伤,卫生指导员卓娅早就通知了。我是是这么想的!”
  “可我认为,乌汉诺夫是留在司务长那里了,”库兹涅佐夫表示异议。“他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去。”
  “马上派人到勤务排去!他到现在还留在那里干什么?和炊事员在一起烧稀饭吗?”
  “我自己去。”
  于是库兹涅佐夫转身跨过一个个雪堆,朝营部炊车方向走去。
  当他走近勤务排时,看见月台上还烧着几口行军锅,锅灶前站着几个驭手、文书和一个炊事兵,他们都表现出全神贯注的样子。炮连司务长斯科利克,狭窄的脸,一对贪婪的绿眼睛跟他的鹰钩鼻子靠得很近,身上穿着指挥人员的长襟军大衣,脚登一双合脚的毡靴,背着两手,象猫一样轻巧地在队伍前面踱来踱去,不时向卧车那边张望:卧车旁边聚集着许多高级军官和军用列车上的铁路员工,他们正同一位刚乘缴获的汽车来的首长谈话。
  “立正!”斯科利克似乎是用背脊感觉到库兹涅佐夫的来到。他发出了口令,又象眺芭蕾舞似的一只脚着地转了个圈子,用演员的动作朝太阳穴举起拳头,再伸直手指。“中尉同志,勤务排……”
  “稍息!”库兹涅佐夫愁眉苦脸地看着斯科利克,后者的声调表露了他对这个军衔不高的上级的服从是有分寸的。“乌汉诺夫上士在你们这里吗?”
  “怎么?中尉同志?”斯科利克警惕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呢?我不会允许的……到底怎么回事?中尉同志?不会是失踪了吧?请您说说看!……个脑袋两只耳朵,他会在什么地方呢?”
  “吃早饭的时候乌汉诺夫在您这儿吗?”库兹涅佐夫严厉地追问。“您看见过他吗?”
  从司务长老于世故的瘦脸上看得出他正在动脑筋,正在思量连里发生的这件事跟他本人的牵连和他可能承担的责任。
  “是这样的,中尉同志,”斯科利克一本正经地说。“我记得很清楚,乌汉诺夫炮长给炮班领过早饭,甚至为了份数多少
  跟炊事员争吵过。我不得不亲自给他提出意见,说他象娘儿们那样争争吵吵。中尉同志,没授给他军衔是很对的。吊儿郎当的人,一点教养也没有……可能跑到村子里去了。那边车站背后的山沟里就有一个村子!”说着立刻摆出一副庄严的样子,悄声说,“中尉同志,将军们好象要到这里来……他们是在巡视各连吧?那么照规定要由您报告罗……”
  为数相当多的一群人,从卧车那边经过沿列车排好队的各连走过来了。库兹涅佐夫老远就认出了师长杰耶夫上校:大个子,穿着皮底毡靴,武装带交叉在胸前。师长旁边是一位消瘦的陌生将军,他拄着手杖快步走着,黑色的短皮袄(师里没有谁穿这样的皮袄)在其它短皮袄和军大衣当中显得与众不同。
  这是集团军司令别宋诺夫中将。
  别宋诺夫进过杰耶夫上校,快步走着,几乎没有一瘸一瘸的样子。每到一个炮连旁边,他都要停下来,听完报告,然后把细细的竹杖换到左手,举起右手还礼,又继续巡视。当司令和随从军官们在邻近的车厢前停留时,库兹涅佐夫听到他拉开尖嗓门高声说:
  “对于你们提出的问题,我只想讲一点:他们包围斯大林格勒已经四个月了,但没有拿下来。现在我们发动了进攻。敌人应该感觉到我们的力量和满腔仇恨了。还要记住另外一点,德国人懂得,在这里,在斯大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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