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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融化后是春天-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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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事业是冯氏越来越重要的一块。国内的市场分额已经将近饱和,没有太多开拓的余地。攻占海外当务之急,所以海外的冯至鸣并不轻松。

为了忘记爱的切肤之痛,投身事业,可血为事业占据的时候,爱在哪里休憩?

“你为什么会喜欢文语声?”杜若有次问。

“遇到了,觉得亲切。身体和心灵都是。仿佛我们老早就是朋友。”

“可是你们,为什么老要吵。”

“你听说过吗?最锋利的刀总是刺向自己最爱的人。情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杜若,下周可以拆石膏了吧。”

杜若似未听到,说:我想试试?

“什么?”

“我好奇了,想试试,我想试试,你能不能爱上我?”

他古怪地看她。被人当作试验品,不知是荣幸还是可悲。

“下周一,无论你好不好,我要回国。”

“逃避么?”

“不是,我想她了。很想。不烧一把,会憋死的。”

“别人不能帮你吗?”

他说:别人还没这个能量。

语声陪父亲玩了几天。

“你好像不太高兴?”父亲说。

“爸,如果,你有一个外孙,你会不会高兴?”

“会啊。不管他父亲是谁。”

“如果,没有父亲。”

“怎么会?不是拣来的吧。”

“我在如果。单亲那种。”

不可能。父亲摇头,一阵后,突然扫向她腹部,眼角却有点狂喜,说,是不是你跟陈剑?

“瞎想什么?难道没有人比陈剑好。”

父亲板起脸:真的假的?

语声没说话。

在沉默中,父亲意识到严重性。说:真的!谁的?

“你管呢?”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这么不自爱。”父亲气得哆嗦。

“我。我老成这样了。还不能。”没说下去。

“你打算怎么办?”父亲愁眉苦脸。

语声踌躇很久,豁出去了:要。

“你,你真是要把我气死了,你,把我们文家的脸丢尽了。”父亲气鼓鼓的,忽忽喘气。

“文家什么脸啊。为什么不能要啊。管别人说什么。”语声嘀咕。

父亲顺了口气,说:不能要。除非马上找个人家。可人家也不要别人的孩子。

“我就要。”

你。父亲忽然狠劲拽语声的手。

“爸,你干吗。”语声踉踉跄跄。

一阵后,父亲停住,眉紧紧簇着,说:爸求你了,阿声,你这样不好,对你不好,孩子难养不说,以后你怎么嫁人?我一直觉得我家阿声又懂事又聪明,长得也好,上了名牌大学,可为什么,就没人要呢?

语声看父亲这样,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过。默默地,闭上了嘴。

晚上,她又一次给冯至鸣电话,又是杜若接。他这会,不洗澡,却还在睡。

叫他接电话。她说。

你是文语声吗?杜若好奇。

是。

什么事么?

跟你没关。也不方便跟你说。叫他吧。

对方犹豫几秒,说,他,昨晚很晚回的。恐怕。

不管他睡得好不好。你给他电话。

不久,电话到他手里。

HELLO?声音含糊。鬼知道他昨晚混什么去了。

我文语声。她说。

哪位?说的是英文。懵懵懂懂。

她听清了,她刚已告诉他是文语声,可他居然说哪位?是忘了还是故意消遣,父亲为她嫁不出去痛苦万分,可他还拿她开涮。以为自己是什么。

愤怒尖锐地上来,她啪挂电话。一个已经不再牵挂她的人,一个总是有女人陪伴的人,就算是孩子的父亲,还有必要粘着吗?她不是乞丐。尽管她现在很贫穷。情感上的。

孩子没有父亲。千真万确。

几日后,她送走了父亲。

“爸,你放心。我会打掉的,要不打,就结婚,找一个可以接受的。我不再让你和妈难过。”

父亲忧虑地看着她。父亲最爱她,可是,却一直为她操心,有那么一刻,她想嫁陈剑算了,为大人。但是,冲动也只是冲动,随便嫁谁,陈剑却不可能了。不是因为不可原谅,恰恰是原谅了,而原谅意味着放下。她不可能让终于平静的心去舔噬曾经的伤口。

周一中午,接到了陈剑电话。

语声,我活了。抑制不住地欢喜。

“什么?”

“PE拿下了,我成功了,我没事了。赔偿金不用担心了。”

“真好。我知道你可以的。”她说。

“晚上见一面吧,你爸还在不?一起吃个饭。然后我陪他兜兜风,蒸蒸桑拿什么的。”

“走了,昨天走的。”

“哦,为什么不多留几天呢?”他还有点失落。她心里忽然很酸涩,说,我们吃饭好了。去哪里?

“你挑吧。”

“川江春。秦心推荐的,环境好。而且是川菜。你喜欢。我请你好吗?给你祝贺。”

好。他爽快地说。

语声去赴约。出门时,天气有点阴。雨还没落下来,可林阴下的草地,越来越湿。因为缺钱,她没奢侈地打车。坐地铁到东直门,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些阴云终于合不住那愈来愈沉的雨水。

走到东内大街,雨倾盆而下。

包里有伞,她拉开锁去取。伞拿出的时候,带出了样东西,一闪的亮光划过沉闷的空气,以好看地弧度优雅地坠至路面。是那个吊坠,冯至鸣给的。爱的小盒子,上面的缠枝花瓣镶嵌着一粒粒昂贵的彩钻。她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就像携着一份爱,只不过她以前从不会想到,这个小盒子其实更像一个骨灰盒。

她慌忙奔上去取。脚底一滑,灾难于是降临。

幸好不是机动车直接碾过。是那种载人游胡同的黄包车。电光石火的刹那,师傅还歪了下笼头,试图躲过,可是路太滑,旁边还是一排栏杆。车子一头撞上去,晃晃悠悠挣扎了下,还是倾覆到她身上。

疼痛并没有马上降临。她还能有足够力气把吊坠从容地收拾进包里。

黄包车师傅将她扶起的时候,她才觉得双膝发软,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一阵后,肚子急剧地抽了下,她才醒悟,惶恐叫:送我去医院,快我送我去医院,我的孩子。

醒来时,是第二天。

管道里静静地滴着药水。陈剑在身边,仿佛冷冻的模样。

她动了动嘴。

你醒了?陈剑凑上来。

她觉得好静,死寂一样的静,铅块的一样的静,这样的静快把她压塌了。

她肚里抽空,但是又都是气,没有出来的通口。她就那样木愣愣地看着房顶。

陈剑不知道说什么。依旧坐下。

屋外还在下雨。

一点一点。小了很多。谁能知道一场雨就改变了一个人?

很久之后,她干涩地说:没了?

陈剑点头。

她嘴角有微微的笑,说:没了好,我爸说不要,本来就不该要吧,不要好,不要好……笑着笑着突然掉眼泪。线一样的,一串串掉。

而后就像一个关不住的水笼头,汹涌。但是无声。只有肩头在一抽一抽地耸动,表明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陈剑从没看过她这么伤心过。

为一个孩子。

不,为一个人。他赋予了孩子。她那么想要,只是因为爱。冰冻的陈剑终于明白,她的内心已经生长了一份足已超越他的爱意。他因而惊恐,因而无措,因而不知身处何地。他也想哭。但是哭什么呢?为一份被自己玷污了的感情?

我不好。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干涩,就像不是从自己嘴里出来的:我不该让你出来吃饭的,明知道天气不好。我不该那么想见你,我一签单就只想着你只想着跟你分享。我不该不背叛你我不该投机取巧,我不要你那么难过,你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那种悲抑只有他自己明白。

她静下来了,说:与你无关。你回去吧。我不想你看我难过,也不要你为我难过。

她不要我难过。好。

他木木出去了。

没走。取出烟。点着。看烟雾一点点弥合于人世的烟尘。

风从窗子里爬进来,吹到脸上,肌肤像沾了辣椒水一样,沙沙地痛。他没有去抹,任那液体不停地流。

陈剑的心在那一瞬灭了。像一段段,扑哧一下从他指尖落下的灰,没有一点余烬。

34

冯至鸣终于被召回国。原因很简单,左林把明明就在手心里的单生生送出去了。上亿的大单,让冯家伦捶胸顿足。

陈剑虎口夺食的事,冯至鸣也听说了。

当天10点要签约,陈剑6点就候在对方酒店,利用人家吃早餐的30分钟,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方的最大顾虑,不是成本,甚至不是性能,而是小小的环保问题。然后趁势利导,演示自己的方案。基于人性的立场,他毫无情面地把冯氏打败。

陈剑在焦头烂额中,居然还能凝神一搏,他看到他的攻击性。实际上,他对他从不轻视。此前因为彼此太多竞争、合作,他们私交其实还不错。

竞标前,他们曾商议合作。私底下喝过酒,聊过天。

陈剑开他公司的玩笑。说大脚穿小鞋,走不快。他知道他说的是他父亲的保守策略。

他说走太快,有时会成为那只不幸被击中的出头鸟。

陈剑说,一起迈步吧。两只鸟一起飞,猎人大概也不知打哪只,忽悠间,咱就飞走了。

他说,你投机取巧吧。

陈剑说:投得了也是本事。

他最后拒绝了。

陈剑也没怎样,说:好,没有余地,我喜欢。祝你成功。

彼此。他说。一起喝干。

沉默地喝了点酒。

他说,最近不容易吧。

陈剑说,都不容易。听说最近南方市场有盗你们的技术。

“知识产权在中国向来是笔糊涂账。”他喟叹。

“确实,经过这一次我也明白很多。交足了学费。”

“为什么走这条路,风险很大。”

“不错,我犹豫过。没有实力,没有背景,甚至未来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有风吹草动,就垮。只是,一直有点莫名的激情。但现在,这激情也逐渐在沦丧。商人么,利益为主。”

“不知道你怎么想,赚到钱后,你大概会觉得得不偿失。”

沉默。

两人又喝酒。

良久,陈剑说:走上一条道,身不由己,回不去了。

他说,我总想卢梭那句话,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

是。陈剑感叹。又喝。

如果不是语声,他愿意与他做个朋友。哪怕竞争,他不惧,他喜欢有威胁性的对手。

但是,他和他,虽然有点惺惺相惜,最终也近不了。

那次临走,大家都喝得七八分醉,陈剑说:星辰,你想拿还拿不走。

“要不要,其实对我没有意义,只是玩规则。”他说。

“意义,什么是意义?”陈剑茫然呼。

他忽然感到很痛苦。这个人拥有人世最宝贵的东西,却不知意义何在。而他看到一丝光明就飞蛾扑火般冲过去,下场却只有烧死。

陈剑抚了头,忽然说,有时候不能去想,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光。

他想,他何尝敢去想她和他的时光。

两个风光的男人为了共同的隐痛同时黯然。

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这句话大概有点道理。

他是周三回国的。如果不是父亲召唤,本来他也要回了。那日宿酒之下接了一个没听清的电话,对方愤然切断的时候,他才觉得有点问题,回过去,却是一个苍老的男声。他觉得自己可能幻听。没有问。挂了。

回国后,看到的父亲苍老了很多。母亲跟他提过,父亲的血压越来越危险。也许哪天脑溢血就这么去了。她的意思是在暗示他不要再令父亲生气。他哪里想。可是,自我与责任在这样的家庭注定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至鸣,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相信你。”父亲对了窗子说。良久叹口气说:我查了公司帐目,左林用一些名目挪走了千万资金。不过算了,我不想大动干戈。你妹妹会说我偏心。PE这件事后,我想想,瑞讯还是只能让你做。你做得很好。这些年,没让我操过心。”

父亲第一次表扬他,他听得心一暖。

“我老了,身体不好。也许哪天就去了。遗产我也都写好了。以后,这个家业是你的,你小心看好着。我知道我走后,管不上你,只想说,毕竟是你爷爷一手创下的,吃了很多苦,放弃了很多。你要珍惜。不要随便地糟蹋了。”

好像临终遗言,他听得难过。

“上次见了语声,想这个丫头,还有点东西。但是,我还是倾向于杜家。一是世交,不好交代,二的确是为你将来考虑。想走得长一点,必须有点背景。国内的状况你应该知道,行政命令比市场规则有力得多。你仔细想想吧。”

父亲坐下来,垂了头,很疲倦。

“爸,我会用心的。”他这样保证。

“你走吧。”父亲微微笑了下。笑得空前的慈和,却也露出了衰朽的模样,就像一根木头,中心已被蛀空,就等着哪天哗啦倒下。

坐回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冯至鸣开始寻找语声。

没费什么劲,这天晚上他就知道了。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晚上家里为他接风。方圆来了。

饭后,他们一起在园子里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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