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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史-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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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新安人以念妇故,再往楚中,道遭盗劫。及至,不见妇,愁忿病剧不能归,乃召其妻。妻至,会夫已物故。楚人所置后室,即新安人妻也。九籥生曰:“若此,则天道太近,世无非理人矣。”小说有《珍珠衫记》,姓名俱未的。

夫不负妇,而妇负夫,故妇虽出不怨,而卒能脱其重罪。所以酬夫者,亦至矣!虽降为侧室,所甘心焉。十六箱去而复返,令之义侠,有足多者。妪之狡,商之淫,种种足以诫世。惜不得真姓名。

○张红红

大历中,有才人张红红者,本与其父歌于衢路丐食,过将军韦青所居。青闻其歌音嘹亮,察之,乃有媚色,遂纳为姬。舍其父于后户,优给之。乃自传其艺,颖悟绝伦。尝有乐工自撰歌,即古《长命西河女》,而加减其节奏,颇有新声,未进闻,先侑歌于青。青召红红于屏风后听之。红红乃以小豆数合记其拍。乐工歌罢,青入问红红:“如何?”曰:“已得矣!”青出云:“有女弟子久曾习此,非新曲也。”即令隔屏风歌之,一声不失。乐工大惊异,遂请相见,惊服不已。再云:“此曲先有一声不稳,今已正矣。”寻达上听。翌日,召入宜春院,宠泽隆异,宫中号“曲娘子”。寻为才人。一日,内史奏韦青卒,上告红红,乃上前呜咽奏云:“妾本风尘丐者,一旦老父死有所归,致身入内,皆自韦青。妾不忍忘其恩。”乃一恸而绝。上嘉叹之,即赠昭仪。

红红之未遇韦青也,不免行丐。既遇,而遂达至尊。虽曰人有绝技,定不埋没,而亦见知音之难遇矣。始蒙识拔,卒以死报,红红其伯牙氏之琴乎!

○王玉英

福清茂材韩生庆云,授徒于长乐之蓝田石尤岭间。见岭下遗骸,伤之。归具畚锸,自为瘗埋。

是夜,有人剥啄篱外。启户,见端丽女子曰:“妾王玉英也,家世湘潭。宋德祐间,父为闽守,将兵御胡元,战死。妾不肯辱,与其家死岭下。岁久,骸骨偶出,蒙公覆掩,恩最深重,来相报耳。妾非人,虽不可谓非人,理有冥合,君其勿疑。”遂与合。而亡何,子生。孕以七月七日。庆云母亦微知其事,急欲见孙,因抱归。女戒曰:“儿受阳气尚浅,未可令人遽见。”忽母来登楼,女已抱子从窗牖逸去,噉儿果尚弃在地,始犹谓是莲子,察之乃蜂房也。抱儿归湘潭。无主者,乃故弃之河旁,书衣带间曰:“十八年后当来归。”

湘潭有黄公者,富而无子,拾之。稍长,清癯敏慧异常儿,名曰鹤龄。旋生二子,曰鹤算、二龄。共习制举之业,颇有声。已而,二弟皆授室,独鹤龄泥衣带中语,未决。然已捐金四十,委禽于其里易氏矣。

先是,女即归楚,尝以二竹筴与生,令击筴则女即至。凡有疾痛祸患,得女一语,即获庇祐。后以人言,疑女为妖,又诬生失行,淫主人女,褫去章服。女故来渐疏,相期惟一岁一来,来必以七月七夕。久之,女谓生曰:“儿生已符衣带之期,可来视之。”生遂抵湘潭,伪作星家言谒黄公。公出三子年甲,生指鹤龄者曰:“此非公子,即浪得,当归矣。”黄公色动,问所自来。生曰:“我即弃儿父,故来试公。傥不寒盟,有衣带语在。”公曰:“固也,我已有子,不死沟壑。公若还珠,可忘阿保。他且勿论,顷者委禽之资,当为计耳。”因问儿所在。曰:“应试长沙去也。”生即往就视。一见,两皆感动,若不胜情。其弟暨家奴,皆大诟,禁不令与语。生自忖,贫既不能偿金,又婚未易就。以咨女,亦莫为计。遂弃之归。始来浮湘,屡经险,女皆在舟中阴为卫。又为经纪其资斧。至儿不得,疾归,女亦恚恨,若有待耳。抵闽,人皆惊诧。盖始皆谓生必死狐媚,今不然。又见儿,知非祟也。

女能诗,长篇短语,笔落数千言,皆臻理致。其《咏某贞妇》诗曰:

“芳心未可轻《行露》,高节何须怨《凯风》。” 其《忆生》曰:

“洞里仙人路不遥,洞庭烟雨昼潇潇。莫教吹笛城头阁,尚有销魂乌鹊桥。”

“莫讶鸳鸯会有缘,桃花结子已千年。尘心不释蓝桥路,信是蓬莱有谪仙。”

“朝暮云骖闽楚关,青鸾信不继尘寰。乍逢仙侣抛桃灯,笑我沮波照雾鬟。”

诸篇为人所诵。生始命赋万鸟鸣春,即成四律,今即以名集,计十余卷。(事见《耳谈》)

此事有不可解者五:女生不受辱,死而就人乎?一也。既与生子,而复抱之逸去,去则又弃之河旁,报德者固如此乎?二也。能抱之去,独不能挟之来乎?且衣带之期何验焉?三也。凡疾患得一语,即获庇祐,而不能祐其夫使完名行乎?四也。具此大神通,而不能致委禽四十金之费,五也。但瘗骨掩骼,功德莫大,姑存之以示劝耳。

○周廷章

天顺间,有临安卫王指挥,以从征广西苗蛮违限被参,降调河南南阳卫千户。王有二女,长娇鸾,次娇凤。凤已嫁,惟鸾从行。鸾幼通书史,王之文移,俱属代笔,钟爱甚至。王之妻周氏,有妹嫁于曹,贫而寡,迎使伴鸾,呼为曹姨。

值清明节,鸾与曹姨率诸婢戏秋千于后园。忽闻人声,惊视,则墙缺处有美少年窥视称羡。鸾大惊走匿,遗罗帕于地,生逾垣拾去。方展玩间,旋有侍女来园寻觅。周折数次,生笑曰:“物入人手,尚何觅耶?”侍女曰:“郎君收得,乞以见还。”生问:“此帕谁人之物?”侍儿曰:“鸾姐,主人爱女也。”生曰:“若鸾姐自来,当即奉璧。”侍女叩生姓氏,并家远近。生曰:“周姓,廷章名,苏州吴江人也。父为本学司教,随任于此。与尊府只一墙之隔。久闻尊姐精于文事,仆有小诗,烦为一致。如得报言,帕可还矣。”女急于得帕,允之。生逾垣而出,少顷复至,以桃花笺叠成方胜,授女,女返命。鸾发缄,得一绝云:

“帕出佳人分外香,天公教付有情郎。殷勤寄取相思句,拟作红丝入洞房。”

鸾微笑,亦取笺答诗云:

“妾身一点玉无瑕,产自侯门将相家。静里有亲同对月,闲中无事独看花。碧梧只许来奇凤,翠竹那容入老鸦。寄语异乡孤零客,莫将心事乱如麻。” 侍儿捧诗至园,则生已候于墙缺矣。自此,诗句往返数次,侍女得赂,喜于传送,不复言罗帕之事。

适端阳节,王治酒园中家宴,生往来墙外,恨不得一与席末。是晚,生复寄一绝云:

“配成彩线思同结,倾就蒲觞拟共斟。雾隔湘江欢不见,锦葵空有向阳心。”

鸾阅诗嗟叹。不意为曹姨所窥,细叩从来。鸾与姨素厚,因备述之。姨曰:“周生江南之秀,门户相敌,何不遣媒礼聘,成百年之眷乎?”鸾点头称是。遂答诗,末有“多情果有相怜意,好倩冰人片语传”之句。生乃伪托父命,求婚于王。王亦雅重生,但爱女不欲远嫁他乡,迟疑未许。生遂设计,托以衙斋窄狭,假卫署后园肄业;且以周夫人同姓,请拜为姑。王,武人,喜于奉承,许之,且愿任饔飧。周遂寓居园亭,因得以兄妹之礼见鸾,情愈亲密。而曹姨居间,以盟主自任,先立婚誓,始订幽期。从此绸缪无间,恩逾夫妇。

约半载,周司教升任去,生托病独留。又半载余,而司教引疾还乡。生闻之,欲谋归觐,而心恋鸾,情不能自割。鸾察其意,因置酒劝驾。且曰:“君恋私情,而忘公义,不惟君失子道,累妾亦失妇道矣。”曹姨亦曰:“今暮夜之期,原非久计,公子不如暂归故乡,且觐双亲。倘于定省之间,兼议婚姻之事,早完誓愿,岂不美乎?”周犹豫未决,鸾使曹姨竟以生欲归省为言于王,王致赆饯行。生不得已,始束装。是夜,鸾邀生再伸前誓,且询生居址,以便通信。

明日,生归。而司教已与同里一富家议姻,生始颇不欲,已闻其女甚美,贪财慕色,顿忘前誓。未几毕姻,夫妇相得甚欢,不复知鸾为何人矣。

鸾久不得生耗,念之成疾,每得便邮,屡以书招之,俱不报。父欲为鸾择配,鸾不可,必欲俟生的信。乃以重赂遣卫卒孙九,专往吴江致书,附古风一篇,其略云:

“忆昔清明佳节时,与君邂逅成相知。嘲风弄月频来往,拨动风情无限思。

侯门曳断千金索,携手挨肩游画阁。好把青丝结死生,盟山誓海情不薄。

白云渺渺草青青,才子思亲欲别情。顿觉桃脸无春色,愁听传书雁几声。

君行虽不排鸾驭,胜似征蛮父兄去。悲悲切切断肠声,执手牵衣理前誓。

与君成就鸾凤友,切莫苏城恋花柳。自君之去妾攒眉,脂粉慵调发如帚。

姻缘两地相思重,雪月风花谁与共。可怜夫妇正当年,空使梅花蝴蝶梦。

临风对月无欢好,凄凉枕上魂颠倒。一宵忽梦汝娶亲,来朝不觉愁颜老。

盟言愿作神雷电,九天玄女相传遍。只归故里未归泉,何故音容难相见?

才郎意假妾意真,再驰驿使陈丹心。可怜三七羞花貌,寂寞香闺思不禁。”

曹姨亦作书,备述女甥相思之苦,相望之切。

孙九至吴江,得生居于延陵桥下,知生再娶,乃候面,方致其情。生一语不答,入而复出,以昔日罗帕并誓书封还,使鸾勿念。孙九愤然而去,逢人诉之,故生薄倖之名,播于吴下。

孙九还报鸾,鸾制绝命诗三十六首,复为长恨歌数千言,备述合离之事,语甚愤激。欲再遣孙九,孙怒不肯行。鸾久蓄抱石投崖之意,特不忍自泯没以死,故有待耳。偶值其父有公牍,当投吴江县,勾本卫逃军。乃取从前唱和之词并今日绝命诗、长恨歌,汇成一帙,合同婚书二纸,总作一缄,入于公牍中,用印发邮,乃父不知也。其晚,鸾沐浴更衣,取昔日罗帕自缢而死。

吴江令发封,得鸾诗,大以为奇,为闻于直指樊公祉。公祉见之忿然,深惜鸾才,而恨廷章之薄倖。命司理密访其人,榜杀之。闻者无不称快。司教亦以忧死。

负心之人,不有人诛,必有鬼谴。惟不谴于鬼而诛于人,尤见人情之公耳。

○李益

大历中,陇西李生名益,年二十,以进士擢第。其明年拔萃,俟试于天官。夏六月,至长安,舍于新昌里。生门族清华,少有才思,丽词佳句,时谓无双。先达文人,翕然推伏。每自矜风调,思得佳偶,博求名妓,久而未谐。

长安有媒鲍十一娘者,故薛驸马家青衣也,折券从良,十余年矣。性便僻,巧言语,豪家戚里,无不经过,追风挟策,推为渠帅。尝受生诚托厚赂,意颇德之。

经数月,生方闲居舍之南亭,申未间,忽闻扣门甚急,云是鲍十一娘至。摄衣从之,迎问曰:“鲍卿,今日何故忽然而来?”鲍笑曰:“苏姑子作好梦也未?有一仙人,谪在下界,不邀财货,但慕风流。如此色目,共十郎相当矣。”生闻之惊跃,神飞体轻,引鲍手且拜且谢曰:“一生作奴,死亦不惮。”因问其名居,鲍具说曰:“故霍王小女,字小玉。王甚爱之。母曰净持,即王之宠婢也。王之初薨,诸弟兄以其出自贱庶,不甚收录,因分与资财,遣居于外,易姓为郑氏。人亦不知其王女。资质秾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昨遣某求一好儿郎,格调相称者。某具说十郎,彼亦知有十郎名字,非常欢惬。住在胜业坊古寺曲,甫上东间宅是也。已与彼作期约,明日午时,但至曲头觅桂子,即得矣。”

鲍既去,生便备行计。遂令家童秋鸿,于从兄京兆参军尚公处,假青骊驹、黄金勒。其夕,生浣衣沐浴,修饰容仪,喜跃交并,通夕不寐。迟明,巾帻引镜自照,惟恐不谐也。徘徊之间,至于亭午,遂命驾疾驱,直抵胜业。至约之所,果见青衣立候,迎问曰:“莫是李十郎否?”即下马,令牵入屋底,急急锁门。见鲍果从内出来,遥笑曰:“何等儿郎?造次入此。”生调诮未毕,引入中门。庭间有四樱桃树,西北悬一鹦鹉笼,见生人来,鸟语曰:“有人入来,急下帘者!”生本性雅淡,心犹疑惧,忽见鸟语,愕然不敢进。逡巡,鲍引净持下阶相迎,延入对坐。年可四十余,绰约多姿,谈笑甚媚。因谓生曰:“素闻十郎才调风流,名下固无虚士。某有一女子,颜色不至丑陋,堪配君子。频见鲍十一娘说意旨,今便令永奉箕帚。”生谢曰:“鄙拙庸愚,不意顾盼。倘垂录采,生死为荣。”遂命酒馔。小玉自堂东阁子中出来,生即拜迎。但觉一室之中,若琼林玉树,互相照耀,转盼精采射人。既而延坐母侧。母谓曰:“汝尝爱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即此十郎诗也。尔终日吟想,何如一见?”玉乃低鬟微笑,细语曰:“见面不如闻名,才子岂能无貌。”生遽起连拜曰:“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貌,两好相映,才貌相兼。”母女相顾而笑。遂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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