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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乡战-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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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鲜红嫁衣袅袅婷婷的身姿,如同此刻她的面目仍让那块垂下来的红布遮挡着,令人幻想。新嫂子一定是听见进屋的脚步声,因随之他听见一声细柔甜润的问话秋菊这么快就吃好饭了吗?他没吭声,只是大吐着酒气,眼直勾勾地盯着炕上那块刺目的“炭火”,感到“炭火”强烈的热度将自己的皮肤灼痛。这时那悦耳的甜声又起,秋菊你咋不说话呀,你喝酒了吗?他就咳了声。他看见女子的身子兀地哆嗦一下,随着胸脯便急剧地起伏,连喘气的声音听得清楚。他觉得肚里的酒开始上涌,像一股火焰向上燃烧。他将手抬起伸向女子头顶,想掀开那碍事的玩意儿看看女子的模样,一日来这始终是一种诱惑。他的手尚未有作为时,便听女子又有出声:喜宴这么早就散了吗?他含含混混地“嗯”了声,手却僵在了半空,混沌中似有一丝清晰的意识溢出;这头盖不是他可以动得的。只片刻,他的手便下移了,他毅然抓住女子放在膝上的一只手,握握。可似乎觉得不够,又伸出另只手抓住女子的另一只手。再握握。这时他的酒已全部涌向头顶,涨得脑袋嗡嗡直响,再往下全部的行为便是信马由缰眼到手到了。他看见了女子两只半压在腿下的脚,便握住。轻轻捏捏。他觉得滑腻无比,像两块出水的卵石。随着他醉眼惺忪的目光,他又自下而上抚摸了女子的腿腰。当他的两手同时抓住女子的两个奶子时便不再移动了,在此住留,安营扎寨。他觉得自己抓住的是女子抱在胸前的两只出生不久的小绒鸡,又软和又热乎。他摸摸按按揉揉,爱不释手,像一个初得玩物的稚童那般地迷恋与执著。这真好哇。这是那时刻他反复说的也是唯一说的话。他觉得那女子一定是听见了,因为他似乎听到她的同样呓语般的回应。他忘记了外界的一切,乐此不疲地与女子怀里的绒鸡亲热嬉戏,全神贯注,又迷迷离离,直到他听见女子说道快住手听闹房的人进院了。这声音响在耳边不啻一声惊雷……

在高凤山轰然倒下的那一刻,“歹人”高金豹已离开村子二十多里的路,跌跌撞撞行走在黑茫茫的山野间。他看得见夜中的昆嵛山,天上只要有一颗星星在闪烁,昆嵛山便会显示出它的伟岸身影。那是一座永不消失的大山。此时大山横在他的右首,像一只插上夜空的巨掌,由此他明白自己正走向东方。那是“文登学”的居地。此刻他的神智已完全清醒。他兀地后怕,噤若寒蝉,当他在新房和蒙着盖头的新嫂子调情时酒力正拨弄着他,他觉得只是儿时的自己和某个村中小女孩嬉闹,平平常常。他哥高金虎和一伙闹房的人走进东宅的嘈杂声给他吓醒了酒,他一下子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也活该倒楣,要是他越墙出去那刻没被发现,这事也就平安过去。可他没这样的好运。再是他紧接又犯了一个过失:跳出东院后他本该悄悄潜回老宅,那时老宅里喜宴刚散,到处乱哄哄一片,谁也不会留意突然多了个少爷,他就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可以弥尔盖彰再跑回街上帮他的新郎哥哥追赶“歹人”。而那时他吓蒙了。他没经验,不老成,更不是劫花惯贼,他像一只被人追赶的兔子仓皇奔逃出村。事情便由此而不可收拾,奔逃成了他事实上的不打自招。

春天的夜晚很冷,雾气很重,很快将衣裳弄得潮湿。他一阵一阵打着寒颤,汗却不住往下滴落。他不知道要奔向哪里,也不知道以后该怎样收场,他只知道必须躲避父亲的惩罚。父亲决不会饶恕他,他深知父亲的品行禀性,父亲是个极爱脸面的人,只要与他的名声、品性有关的事,他决不等闲视之。事实上父亲一直是乡人心目中的正人君子,是乡绅中的领袖,在这一方地面上父亲无形中将自己树立成一个楷模人物。他对人和气,乐于助人,于是很具威望,他的话在乡绅和民众间可以说一呼百应。然而父亲对自己的家人却十分的严厉,家法律条人人都须遵守。这似乎是他们家族的一种传统。他的祖父和祖父的祖父对他的父亲和父亲的父亲同样都不消停。对比之下,父亲在生子和养子之间对生子的他更为苛刻,这种不同,常常使他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而亲生的是哥哥。日积月累,这种苛刻不仅造成他对父亲的惧怕,同时又滋生出一种隐隐的仇恨。在他成年以后,他和父亲的关系一直是不谋的,他时刻都对父亲怀有警惕,同时又不断以种种乖戾方式与父亲对抗,而对抗换来的又是更为严厉的惩罚。如同一种恶性循环,他和父亲的关系愈来愈难以相容。如果说以前他与父亲的作对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伎俩,而这次却迥然不同,这次是揭了父亲的脸皮,家丑让他在乡人面前无地自容。他心中有数,尊傲的父亲这次决不会饶恕他,这也是事发之后他三十六计走为上的缘由所在。至于走到哪里去,他来不及去想。此刻他心神不定地走在寒冷的山道上仍然无所适从,弄不清下一步的归宿。天放亮了,曙光在前,曙光并不能驱除他心中浓重的阴影。

曙光却将高金豹的父亲高老爷子从炕头上唤醒。昨晚昏死过去之后,全家人群龙无首不知所措,唯高金豹的母亲高老太太尚晓得央人请来邻村的郎中,也如此而已,之后便把这个仅会喘气的人交给了郎中折腾。郎中使尽浑身解数欲救高老爷子一命。这郎中并不比高老爷子年轻,他手脚麻利地为高老爷子针灸,针灸是乡间医生们的包治百病的医术。他先下针,针扎下去高老爷子无动于衷如同扎在一截树桩上。再扎,仍无效,于是便改换手法:灸。屋子里弥漫着灸草呛人的白烟,这烟浓烈得大半可以呛得死人活转,何况高老爷子毕竟还残留着一口气。他苏醒后未睁开眼睛便大咳不止,郎中就赶紧叫人撤走了仍在冒烟的灸草,并撕碎窗纸让新鲜空气进来。同时一缕清亮的曙光也从窗棂里射进屋子。

高老爷子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站在炕前的养子高金虎那张比以往更冷漠呆憨的脸。十六年前,这张脸曾使他动了恻隐之心,将这个外乡流浪儿收留并认作养子。奇怪,这段对他和金虎都至关重要的往事也似乎已经淡忘了,这大抵是因为多年来在他的意识中一直将金虎当作自己亲生的缘故吧。而此刻,当他从昏迷中醒来,金虎那隐于悲哀后面唯他可窥视出来的一丝异己的恨意让他的心兀地一沉,随之眼前便现出那个冬日将尽的阴霾的早晨。

残雪在龙泉汤镇街上任风驱赶,空中弥漫着雾般的雪尘,骑着骡子的他透过雪尘看见一个孩子蜷缩在一个屋角下,像一个被人遗弃的破包袱。事实上他看头一眼也真的当成一个破包袱。在他即要转过脸时,他看见那“包袱”动了动,这一动便改变了后来的一切。他将这个孩子放在骡子背上,自己牵着回村。到家后那孩子狼吞虎咽大吃一顿后,便在暖烘烘的炕上睡着了。这一觉直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后孩子瘦削的面颊透出一线红润,接着又让孩子饱餐一顿,饭毕他才向他寻根问底。孩子虽木讷却不愚笨,他问及的事情几乎皆能作答。他家在西面的即墨县境,上年秋天的一场冰雹将即将收割的庄稼全打烂在地里,颗粒无收,又不见接济,村人便陆续外出逃生,他的爹妈带着他弟兄三个随逃荒的队伍由西向东乞讨,就到了这个地面。那一日爹妈指着镇上的一户人家让他进去讨吃,他去了,可出了门就不再见爹妈和两个弟弟的踪影。他吓得大哭不止,边哭边跑遍镇街寻找,终未找到,后来便一人流浪街头。孩子毕竟是孩子,他将这不幸视为自己的过错。而他在听过孩子这一番叙说后已完全明白是他的爹妈有意将他遗弃,其用意自不言而喻。他对孩子说只要记住了县份和村名,就不愁找不到归乡的路。他让孩子暂且在家里住下,说住到麦收,就托来往于两地的客商将他带回,交给他的爹妈。转眼到了麦收,等到找好了客商,孩子却变了卦,执意不肯随其回乡。这事叫他左右为难,摆在面前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将孩子强行遣送回乡,再就是将孩子收留认养。经与家人一番斟酌之后,他选择了后者。他是个办事认真的人,收养之事在族中正式行了文书,喝了喜酒。从此他就多了一个儿子。他给孩子更了姓名,叫高金虎。金虎比他的亲子金豹年长一岁,金虎便后来居上成了兄长。说起来这与乡亲情理有悖,高凤山也难以顾及了。以后的年月风平浪静,金虎金豹一天天长大,相比之下,兄长金虎更让他满意,他待金虎也如同亲生无异,时间一久,不仅是他,连村人也渐渐忘记了金虎是他认领的儿子。多年来他一直为自己的仁慈自得,也为多了一个本分老实的儿子庆幸。而今日他看到的金虎的这张脸不由使他愁肠百结,不知所措了。

高金虎执意悔亲,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商讨。那晚结束了喜宴,他从宴客的南屋走向自己梦寐已久的洞房,后面尾随着一群闹房的堂兄堂弟。闹房是婚礼的终结也是高潮。而紧接的事实是高金虎的婚礼没有这两样。刚走进红光遍布的宅院,眼尖的堂弟看见一个黑影从新房钻出,猫样蹿上墙头,又落到院外,他惊呼一声。这瞬间,包括新郎官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有奇事发生,忙打开院门冲到街上。街上黑洞洞,空荡荡,歹人已逃之夭夭,没了踪影。高金虎已醒了酒,他站在当街,傻子似地愣了很久,然后大步流星冲进新房,一把将新媳妇头上的盖布揪下,这时他看见一张惊吓万分的俊脸,女人也看见了她夫君。这是这一对新人悲剧性的头一次谋面。高金虎吼问那男人是谁?女人就哭。这哭犹如高金豹的出逃,不啻是有鬼的招供。高金虎又更加愤怒地吼问,快说那男人是谁?女人哭泣说她蒙着头盖什么也没看得见,只以为他是夫君高金虎。高金虎吼道:你睁眼看看,老子才是高金虎。说毕抬手打了女人一个耳光。女人放声长哭,高金虎狠盯一眼转身出屋,奔向中院向当家人高老爷子和高老太太告状。

向新媳妇询问事情根底自然落到高老太太肩上。这同样是婆婆与新儿媳的头一次不幸的见面。儿媳仍在哭泣不止,两天来她不吃不睡,唯有哭。好像高家不是办喜事而是死了人。婆婆看看儿媳哭得红肿的两眼,不由叹了口气。她支走陪伴儿媳的女佣秋菊,又费尽口舌哄得儿媳止住哭,便开始一点一点地问话。事到这般天地,新媳妇也明白再哭也无济于事,不如将真情向婆婆诉说以讨个清白。于是一问一答倒也清爽。

婆婆:红豆(儿媳的名字)我问你的话句句要答得仔细。

儿媳:嗯,婆婆。

婆婆:你可知道头一回进屋来的男人是谁?

儿媳:不知。

婆婆:你咋不问?

儿媳:我以为是他。

婆婆:是金虎就该先掀头盖布。

儿媳:我也想他咋就不掀?

婆婆:那空当秋菊在哪里?

儿媳:她说饿,到那边弄吃的。

婆婆:他进来和你说啥啦?

儿媳:没说啥。

婆婆:干了啥?

儿媳:……

婆婆:只管说。

儿媳:……他握我的手。

婆婆:就这些?

儿媳:又捏俺的脚。

婆婆:再呢?

儿媳:他又摸俺的奶。

婆婆:哦,他摸了你的奶?

儿媳:嗯。那时候他笑了,我闻见吐出的酒气。

婆婆:他说了啥?

儿媳:他说……

婆婆:别怕,你说。

儿媳:他说这真好。

婆婆:这小祖宗啊,还有些啥呢?

儿媳:再没啥。

婆婆:就这些?

儿媳:嗯。

婆婆:红豆我问你,这阵儿你知道不知道那个握你手捏你脚摸你奶的男人是谁呢?

儿媳:是歹人。

婆婆:是金豹。

儿媳:金豹?”

婆婆:金虎他兄弟,你小叔子。

儿媳:是他?

婆婆:八九不离十。

儿媳:……

婆婆:红豆,这事别往心里去。咱这地场有句话,你听说没听说?

儿媳:啥话呢?

婆婆:小叔子和嫂,没大没小。

儿媳:没大没小?

婆婆:小叔子都喜欢和嫂子耍顽皮,何况又是闹房这一天哩。

儿媳:……

婆婆:你没见,其实那畜生的模样不讨人嫌呢。比他哥金虎……不差上下哩(她本想说比他哥金虎强,想想不当又立马改口)。你是个好闺女,要听话。

如果不是高金虎执拗强硬,高家的这桩家丑也就马虎了结,闹不出再大的乱子来。却没有,高金虎是个执拗不堪的人,这样的主儿一旦认了死理,八头大牛也拉不回转。高金虎认准了一条,他的新媳妇在他还没看一眼时便叫他兄弟干了,是干了,而不是像高老太太一再向他陈述的金豹不过摸了摸,如同亲眼见了他兄弟和自己媳妇的奸情一般。他嘴里不说,心里想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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