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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乡战-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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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唐,二十一岁,高中毕业生,体态相貌出类拔萃,热情活泼而又落落大方。更难得的是她能说一口甜润的普通话。她就是李树棋从埠口集市上寻到的人。雇佣当售票员。他十分满意。

她叫他李老板,半认真半讥讽。李树棋觉得刺耳又觉得新奇。他曾这么叫过李树生。现在又有人这么叫他。世上事就这么变幻莫测。杂乱无章。

叫自己老板。尽管这称呼不大合时代,但从意义上说还是名符其实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大客车,有了运营执照,有雇员。就是说,他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私营企业主了。

这得感谢李树生,他充满快意地想。是他把他逼到绝路上,他才绝处逢生,他才又能反过来把他逼到绝路上。

这几乎是他发奋图强的全部目的。

战友姚文金帮了他的大忙,成全了他。当然不是无代价的。他们讲定,开始运营之后,他每年应旱涝保收地送姚文金一万元。当然是秘密的。这项条款是在他发现姚文金并不十分卖力替他周旋时主动提出来的,于是姚文金加速运转。机器要有润滑油,人也同样,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怎能苛求姚文金当仁义君子?

从总体上说他仍十分感激姚文金。不感激,没道理。运营路线是最难攻克的堡垒,但他攻破了。他跑的是与李树生的车相同的路线:往埠口至烟台。如此,他才能与李树生对垒,较量。

“李老板哟,明早我几点到车站?”小唐问。她家在埠口镇,是运营始发站,很方便。

“七点。”李树棋说。

到了埠口,李树棋停车撂下小唐,又开着他刚从烟台提出的新车向自家村子开去。

进村时李树生站在当街,听到《“文》车声他以《“人》为是自《“书》家的车归《“屋》来,却看到一辆陌生的车,看到从驾驶室跳下来的李树棋,顿时目瞪口呆。

李树棋以挑战的目光盯视着李树生。

黎明时分,山野寂静而朦胧。

两辆客车尾随着开出村口,如同约定一般。汽车以中速向埠口镇前进着。马达声在原野中传得很远。听得见回声,西面的昆嵛山是一道大屏障。

如果把李树生的车命为一号车,把李树棋的车命为二号车的话,那么现在行驶的顺序恰恰相反,二号在前,一号在后。李树棋初生牛犊咄咄逼人,赵师傅老当益壮胸有成竹,李树棋开快,他便开快,李树棋开慢,他便减速。咬得很紧,各不相让。

冯美丽坐在空荡荡的车内,手抓栏杆,没有表情地望着前面那辆车。她看得见开车的李树棋模糊的身影。心情复杂,她暗自为李树棋感到高兴,为他新的事业高兴。她已经听说他们是运营相同的路线,这也没什么关系,利益均摊罢了。她压根儿对李树生的暴发心理不感兴趣。而对他的卑琐则更加憎恶。那天坏了车与赵师傅在外面过夜,她本以为他还会如上次那样大加盘查,但是没有,李树生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大骂车的质量差劲,还为赵师傅的身体担忧。他说夜风很冷,赵师傅上了岁数一定受不了,得考虑给赵师傅发点夜班费。哼,夜班费,亏他想出这种名堂。赵师傅——啊,谁能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和气善良的老人初次占有了她?李树生没想到,她也没想到,该发生的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都成为现实。赵师傅说这世界很古怪,是这样。也许他知道世界的古怪才能够不顾一切地办古怪事。事到如今,她并不责怪他,他对她好,从心里头好。那晚之后对她更加不一样了。看看他望着她的那双关切诚挚的眼睛就觉得他是她的父亲,从后面看着他开车时那挺直的腰板那潇洒的动作又觉得他是她的丈夫。啊,赵师傅,真不知该如何看待他评判他。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埠口镇,又一前一后驶进车站前面狭窄的空场。

小唐已经在等候她的雇主。

冯美丽下车后与李树棋打了对面。这是李树棋被辞退后与他的头一次会面。

“李树棋,”她怯怯地叫了他一声,心中颇为伤感,“树生他……”

“不用说了,”李树棋表情冷漠,“他开除了我,我总不能等着饿死。”

她看着他,目光里透出理解和赞同。

“没什么说的啦。”李树棋转身离开,从车内拿出一个干电池喇叭,递给了小唐。

冯美丽讪讪地回到自家车旁,开始与赵师傅一起招揽乘客。

李树棋真的找对了人。小唐初次登场便显得身手不凡,她潇洒地在乘客面前亮相,然后用电喇叭向乘客宣告,声音圆润而又有弹性:

“乘客同志早晨好,本班次客车从今日开始运营,为广大乘客提供热情周到的服务,为同广大乘客共同庆祝本班次首次运营,我们特实行让利服务,每张票价按九折计算。敬请广大乘客惠顾……”

冯美丽听完这陌生姑娘的宣告,惊呆了。赵师傅也不知所措。然而乘客们却欢欣鼓舞,争先恐后向这辆车拥来,待冯美丽回过神来,乘客已把李树棋的车坐满,场地上空无一人。

李树棋,为什么要这样哩?她走近李树棋的驾驶室面前,质疑的目光似乎是这样的询问。

李树棋没吱声什么,他按下录音机开关:

假若夏季里飘起了雪花

假若冬天里响起雷雨

不要问为什么

假若白天里星辰布满天空

假若黑夜里光芒升起辉煌无比

不要问为什么

……

李树棋的车已离开空场,上了公路,向西方开去了。

假若你遇到的事让你百思不解

假若你碰上的人让你啼笑皆非

也不要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

……

后面的她已听得很模糊了。其实也用不着再听了。

世上真的没有为什么?她想哭,真的想大哭一场。她忽然觉得李树棋很陌生。他就是李树棋吗?她向自己问。

13

李树生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其实,当他得知李树棋买了车,他就觉得有些蹊跷,而知道了他也要运营埠口至烟台的路线则更感到不妙,但他却万万不曾料到李树棋所做所为竟如此歹毒。

那天他的车几乎是来回放空,只在途中上了几名散客。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没有两样。只有支出没有收入。这样下去只有垮台、破产。他知道,这正是李树棋与他做对的最终目的。

不能坐以待毙,决不能败在李树棋手下,那将是他的奇耻大辱。

干了人家的老婆,再把人家整破产,世界哪有这般的道理。李树棋欺人大甚。

这天早晨,他不顾腿脚不便,跟车来到埠口车站。

他刚到,李树棋也把车驶进站前的空场。已经赶来的售票员小唐立即过去,从车上拿了干电池喇叭,李树棋悄声与她交待了几句。

这时的天空很晴朗,旭日照得万物舒展。

李树棋没下车,依然端坐在驾驶座位上,他已经看见了李树生,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料到李树生早晚会亲自出马,料到他们会有一场或几场面对面的较量。

李树生你是个贱种,他在心中轻蔑地想。我没干你老婆,不是没有那个心,因我考虑到你的腿脚不齐全,那样做缺德。可你他妈不识好赖人,硬端着屎盆子往人头上扣,老子叫你自食恶果!

李树生、冯美丽站在自家车前,默默无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乘客也鸦雀无声,好像也在等待着什么。寂静,决战之前的寂静。

李树棋明白李树生在等待什么,他暗自笑笑,向小唐示个眼色。

小唐用干电池喇叭向乘客宣告:本班次九折优惠。

李树生立即宣布他的车八折优惠。

乘客情绪高涨,喧声四起,都不急着上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期待着双方继续落价。

小唐宣布他们的车七折优惠。

李树生不甘示弱,又马上宣布他的车六折优惠。

部分乘客似乎被六折优惠所打动,迟迟疑疑地向李树生的车靠过去,又不甘心立即上车。有人向李树棋喊问:“喂,五折,怎么样?”

小唐不等李树棋指示,立即回答:“顾客至上,五折!”

似乎是一场拳击,你打我一拳,我回你一掌,乘客是观众,索性要看个你死我活,谁也不急于上车了,等待着更让人振奋的格斗。

冯美丽始终不语,像一个旁观者。

李树生此时已十分激动,满眼充血。五折,扣除一切开支费,已不能赚钱,他计算过,很清楚,李树棋不是笨蛋,自然也清楚,他所以破釜沉舟,就是要与他战斗到底。

怎么办?再落,那便意味着赔钱运营,赔得惨,赔得心疼,不落,无疑是败在李树棋手里。

“四折!”他咬咬牙,心里虚虚的。

李树棋在车里笑笑,开了车门跳下,他走到李树生跟前,又笑笑,说道:“四折,我不同你争了,你干吧。”

李树生哼声。“不用你管。”

李树棋说:“我不爱管。不过,四折,赔得惨哩。”

“我赔,也不能叫你赚!”李树生恨恨地说。

“不见得,”李树棋说,“我立刻发车拉沿途的散客,起码能上到六、七成,能赚,我比你早到烟台,不在那吃午饭,立即上客,有多少拉多少,不给你留一个,更赚。”

“你——”李树生气得浑身发抖。

“告诉你,李树生,干这行,你斗不过我,我会开车,想几点发车就几点发车,想几点吃饭就几点吃饭,我想跑慢就跑慢,我想跑快就跑快,你哩,不行,不是马超的对手。”说完大步向自家车走去。

这时小唐用电喇叭向大家宣布:“鉴于实际收支状况,本班次不再继续对乘客让利,再见!”说完随她的车主一起上了车。

乘客发疯了似地向李树生的车拥过去。有人嘴里呼叫:“四折也够本,上啊!”

李树棋缓缓把车开向公路。

李树生像桩子似地钉在那里,脸色灰白。

“李,李树棋,我,我操你祖宗!”他好容易才骂出这么一句来。

李树棋听见了。他从驾驶室探出头,说:“行是行,就怕你腿脚不方便哩。”

李树生忽然感到一阵头晕,随之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他患的是脑溢血,因是轻微的,又治疗及时,抢救得很好,挽回了生命,也没留下后遗症,只是身体虚弱,气血不足,出院后在家养息,冯美丽责无旁贷地在家服伺他。

车是不能继续运营了,总不能雇一个司机再雇一个售票员吧,那样这车也就不是他李树生的了。

进退两难。

李乡长最终做出决定:停止运营,辞人卖车。别无他法,趁现在车价看涨,又紧缺。

“要不,叫美丽学开车怎么样?”躺在炕上的李树生不甘心就此罢休。

“叫她开车?”李乡长奇怪地一笑,“你是嫌她跑晚了是不?”

“败给李树棋,我心里这口恶气出不来!”

“哼,你还嫩!”李乡长说。

“害人者会有好下场吗?我断定不会。”李乡长又说。

14

事实上李树棋的下场确实不够好,在李树生停车后一个月不到,他也辞人卖车停止运营了。他是被吊销执照的。他很清楚,这结果与李乡长有关。这也在情理之中。李乡长各方面的人熟,再说这种事也不十分难办。李树棋认了,如果说李树生不是他的对手,那么他也同样不是李乡长的对手,他认了。只是觉得抹杀了姚文金的一番劳苦,也于心不忍。

自然,执照不能无故被吊销,总得有理由,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切竟与那个乘车的“单帮”青年有关。“单帮”青年确实如他所扬言,给交通部门写了控告信,也给工商部门写了。开始这两家都没有处理,大概考虑到这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当然,后来觉得应当吊销这个被控告的人执照时,这个问题就不应忽略了。殴打乘客怎能算是文明经营?甚至可以说触犯了刑法。当然,刑事责任倒不必追究,那是公安部门的事,但吊销执照是理所当然的。

“操他妈!”李树棋停下镰刀,抬头向天空望望,骂了句。

已是八月,日头依然烤人,烤着在地里干活的男男女女。

春玉米已经成熟了,剥去了穗子,接着再齐根砍倒,空出来的地不久将播下麦种。李树棋砍一会儿玉米棵,便停下镰刀,嘴里骂骂咧咧。他时常向西面那座大山望去,也许是一种习惯。他不是看山,而是看在山下公路上奔跑的汽车。

当然,他也断不了要向东面临近的地块里迅速腊一眼。在那块地里,冯美丽也在砍玉米棵。李树生也在。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下地来,也只是遛达遛达,干不成什么活。俩口子没有多少言语,闷闷的各干各人的活计。只有当远处传来汽车奔跑的声音时两人才不约而同的向大山下望望,也不多望,很快又收回目光,继续默默地干活。镰刀砍在禾秆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天响时,他们还在地头上吃饭,只是不再招呼李树棋一起吃了。吃饭时,冯美丽偶尔会向那边望一望,又迅速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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