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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乡战-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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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美丽赶紧把钱又收进手提包里去。

一位年轻女服务员走到跟前,问他们吃什么饭。

冯美丽看着李树棋,问:“你想吃点啥哩?”

李树棋半真半假地嘲讽:“李老板不是规定中午管伙计两碗清汤面吗?就吃清汤面好了。”

冯美丽知道李树生是这么交待的,可她说:“不能光听他的。”

李树棋笑笑:“我也愿吃面条,老娘死了,没人给擀面吃啰,就吃面。”

冯美丽点点头:“吃几碗,得吃饱。”

李树棋说:“两碗够了。”

冯美丽告诉女服务员买三碗面条。

“你就吃一碗呐?”李树棋问。

“不想吃,头有点晕。”

李树棋说:“你在车上卖票,转来转去,非晕不可。不过,常了就适应了。”

“你刚开汽车时也晕吗?”冯美丽问,用手控着自己的额头。

李树棋摇摇头:“不晕,男爷们很少晕车晕船。我的一个助手刚跟车时晕得不行,车跑个百八十里他就想吐,我就把车停下来给他理头,理好了再跑。”

冯美丽问:“能理好吗?啥样理?”

这时,李树棋忽然起意给冯美丽理理头,但很快又觉得不妥,就作罢,说:“不复杂,主要是用手揉两个太阳穴。”

冯美丽就开始揉太阳穴。手法很笨拙,后来便放弃这种方法,改用手敲着脑袋。

李树棋告诉她说:“不能敲,越敲越晕。”

冯美丽顺从地停下手。

李树棋想了想,向服务员招招手,叫她拿两筒罐装可乐来。

女服务员送来可乐。李树棋掏钱付帐,冯美丽见状又赶紧从手提包里掏钱,但慢了半拍,李树棋已付过了。

冯美丽把钱往李树棋手里塞。

李树棋用责怪的目光看着她,说:“冯美丽,你这是干啥哩,咱李树棋穷也没穷在这两筒可乐上呀!”

冯美丽擎着钱不知所措。后只得把钱放回包里。

李树棋拉开一罐,递给冯美丽,说:“喝点这个,能解晕。”

冯美丽看着罐上印着的精美商标图案,问:“多少钱一罐呢?”

李树棋伸出三个指头晃晃。

“三毛?”

“三毛乘拾。”

“三块?这么贵?!”冯美丽吃惊不止。

李树棋用手指弹弹余下的一罐,说:“这年头,除了人不贵,啥不贵哩。”

冯美丽想了想说:“我得给你钱,这两罐顶你一天的工钱哩。”

李树棋从鼻子里哼了声,说:“我知道,我李树棋在你眼里不值这几个钱哩,要这样,就给我好了。”

冯美丽听他这么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接着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哪……”

“喝吧喝吧。”李树棋说。

冯美丽谨慎地把嘴靠近罐口,尝了尝,嚷道:“哎呀,这是啥味儿哩,中药汤子似的。”

李树棋说:“大胆喝,保准没问题,喝习惯了,越喝越爱喝。”

“我不信。”

“西红柿刚传到中国时,谁都不稀罕,说有一股子怪味,可后来怎样?大人孩子没人不爱吃的;啤酒也是,刚喝都说马尿味儿,可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喝。”

“我就不喝。”

“因为你从来没喝过,所以就永远也不想喝,你不知道是啥滋味,就不会有瘾。不信你把这可乐喝了,保准下次就想喝了。”

冯美丽被说得将信将疑的。横心说:“我试试。”说着便小心翼翼地喝起来。

李树棋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冯美丽喝了几口,便停下来,回味着,寻找着自己对这怪物的感觉。

“咋样哩?”李树棋问。

冯美丽有新发现:“呵,我的头倒真的不晕了,一股凉凉的东西钻进了脑子,头清凉了……”

李树棋笑笑,说:“行了,这就开始上瘾了。”

冯美丽嗔怪地瞅了他一眼,说:“李树棋,你可真会嘲讽人的呀!”

李树棋摇摇头,说:“不是,我说的是实话。咱乡下人眼光总短浅,对外面的新东西抱成见,不愿接受。啥都是老辈子传下来的好。喝酒就认老白干,因为爷爷老爷爷老老爷爷都喝白干。盖屋也总是那个模样,猪圈在窗外面,一年到头臭气熏天,谁都没想到可以换个地方,一辈一辈就这么过……”

“不这么过又能咋过哩。”冯美丽叹了口气。

“得想办法改变。”李树棋说。

“咋改变?不喝白干喝啤酒?”

李树棋笑笑说:“要不是开车,我倒真想教你喝啤酒。”

冯美丽说:“我看你是个教唆犯,教唆人家干些怪事情。”说完哈哈地笑,笑得自己红了脸。

李树模问:“你吃过蝎子吗?”

“妈呀!”冯美丽惊叫一声,“我看见蝎子就发晕,谁敢吃呀?!”

李树棋又问:“你吃过蛇吗?”

冯美丽脸都白了,不住地摇头。

李树棋说:“我都吃过,当兵的时候吃的。”

冯美丽惊魂未定,问道:“你不害怕?”

李树棋摇摇头,说:“开始心里有点那个,以后就行了,越吃越能品出滋味儿来。油炸蝎子放嘴里一咬,嘎嘎儿脆,喷喷香。蛇肉白得像青蛙肉,做出来的汤鲜得不行,比鱼汤强多了。”

冯美丽恨恨地说:“你,你可真够歹毒的!”

李树棋说:“我歹毒,你还没看见真歹毒的吃什么来。”

“吃啥?”

“吃人”

“妈呀!”冯美丽一下捂住了嘴。

李树棋笑了:“我是说着玩的,别害怕。”

“你,你净吓唬人……”冯美丽抽抽搭搭地哭了,“你净吓唬人……”

李树棋这才看到事情的严重性,知道自己开玩笑开得出格了,起码对冯美丽是这样。他连忙向她赔罪:“冯美丽,冯美丽,对不起,权当我不是人,行了吧?”

冯美丽张着泪眼问:“不是人,是啥?”

“是会说话的牲口,行吧?”

冯美丽破啼为笑了。

李树棋松了口气,说:“喝吧,快喝吧。”

冯美丽却只是看着李树棋。

这时服务员端来了面条。

李树棋说:“吃吧,咱争取一点半发车。”

5

万事开头难,渐渐地,冯美丽熟悉了自己的新工作。几天之后,她已能熟练自如地用优美动听的语调向乘客招揽生意,可以轻盈地在车内走过来走过去售票,头也不晕了。她喜欢这新的生活。她和李树棋也很合得来,和他在一起很有趣,那天她对李树棋说,她现在一天说的话比以前一个月说的话还多。这不是夸张,当然也常常会碰到一些不愉快的事。车只要进入市区,就得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交通警,他们专门找乡下人的茬儿。李树棋一点不敢大意,可还是经常被他们扣下车,这就得装孙子说好话,偷偷塞上两盒万宝路或希尔顿。人家这才说声“下回注意”放你走。两盒烟十几块钱,权当少拉了几个客,可这钱丢得窝囊。有时还会碰些流里流气的乘客,弄得你哭笑不得。有一次半路上来一个好似跑“单帮”的青年,买票时竟抓住她的手嘻嘻的笑,又去摸她的脸,把她吓哭了。李树棋把车停下,把那无耻家伙赶下车去。不痛快的事还常常来自她男人李树生。这就不是两盒万宝路和李树棋插手帮助的了。

每天傍晚,李树生就无心在地里干活了。他目光久久地盯着西面那座大山下,那是他的车返回村子的必经之路。他的眼很尖,一个蠕动的纽扣大小的黑点他能分辨出是不是自家的车。是了,他便扛着农具急急地跑回村接车。日头靠山顶时假若还没见车的踪影,他就开始六神无主了,伴以满腔的愤怒和猜疑: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出事情。他最终会看见那个熟悉的使他的心颤抖的黑点。他的车和老婆平安无事。他的心情如同山顶上空的晚霞那般畅亮和温馨了。这时他便感到一种满足。满足与幸福都是相对而言的,他的腿不好,这是事实,不能不为此而感到悲伤。可话又说回来,村里手脚齐整的人又有谁能比得上他的境况?他有车,腿有伤残却奔跑在改革的最前列。他计算过,这辆车每天的收入扣除种种用费可净剩二百八十元,十天二千八,一个月八千四,顶多八个月便可把买车的贷款还清,往后的进项就全属于自己的了。一年下来,五万六万是没问题的,这是一个让他日夜激动不已的数字。除了这丰硕的财源,他还有一个老婆,一个如花似玉的上等老婆。尽管他还不能有效地加以使用(他确为此感到十分的沮丧和遗憾),但她毕竟是他的而不是其他人的老婆呀,她毕竟是老老实实地躺在自己而不是其他人的炕上呀。那些健壮如牛的男人也只有唾涎三尺的份儿呐。于是,从总体上说他觉得自己还是生活的幸运儿。

老婆进门之后,他首先要把那个装车票和钱款的手提包接管过来,然后仔细认真地清理核算。

这时,身为人妻的冯美丽便默默地坐在那儿,等待着丈夫的盘问。

“不对呀。”李树生的盘查往往以这三个字开始,然后便一针见血地指出:“钱票不符,短十七元呀。”

冯美丽便赶紧解释:“警察扣了车,买两盒烟送礼。”

李树生便大为不悦:“咋又扣了车,李树棋是干啥吃的,再这样下去就扣他的工钱。”

冯美丽再作解释:“责任不在李树棋,是交通警故意找茬儿,想抽烟。”

“下次不送万宝路,送良友或将军。”李树生说。他也知道不送是不行的,损失更大。

有一次李树生发现短款六元。

冯美丽告诉他中午每人喝了一罐可乐。

李树生大发雷霆了:“啊呀,你们过的好日子哟,还喝啥子可乐,那是咱庄稼人喝的玩意儿吗?肯定是李树棋那小子怂恿的……”

冯美丽说不是李树棋,是她自己。

李树生不肯相信地冷冷一笑。

家庭的气氛总是笼罩在这种阴影里。

冯美丽很苦恼。几次她想提出不再跟车,让李树生另找他人,但她又总是犹豫不决。她从心底里还是希望能继续同李树棋一起出车。不管怎么说,在外面心情比在家里要轻松愉快得多。

·11·

尤凤伟作品

不要问为什么

6

麦收过后,是一段短暂的农闲,庄稼人趁机进行一些农田之外的活动,客流量增大了。李树生家的个体客车总是拥得满满登登,有时连副驾驶员的位子上也坐上了乘客。汽车在炎热干燥的原野上行驶,扬起一道长尾似的尘土。

应该下雨了,可是没有。

而且万里晴空,看不到一丝丽的踪影。

这天下午,车刚开出烟台市区便出了故障,发动机无缘无故地熄火了,只好滑行到路边停下,李树棋开始排除故障,然而没有找出故障所在,机器已可以发动起来。李树棋在心里纳闷,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信号,预示着今天要出现不寻常的事端。

他知道自己的预感总是那么令人诧异地准确。

汽车继续沿公路向平坦的东方行驶。在上庄站又上来几位乘客,其中有上次被李树棋轰下车去的那个对冯美丽动手动脚的“单帮”青年。他一手提一只装得鼓鼓的帆布提包,李树棋没有认出他来,冯美丽也没有。

即使认出也不会旧事重提的,凡事有个了结。

问题是这“单帮”青年并不想了结。因为他有钱,财大气粗的人受了委屈一般不肯善罢甘休。

他贩卖衣服,走乡串集,不仅赚了钱,又大了脾气。

上车后他便紧盯着那个被他捏过手摸过脸的女售票员,心里盘算着报复怎样开始,他忽然发现身旁有一个正在玩一个塑料玩具手铐的男孩,于是就计上心来。

男孩的母亲坐在里面靠窗的位子,也许她有些晕车,头倚在前面坐位的靠背上。

于是,男孩便寂寞而专注地玩他的玩具。这是一套齐全的公安器械玩具,除了手铐之外,还有手枪、匕首、电棍等,还有一条狗,应该叫警犬,当然都是塑料的。

“单帮”青年把头凑向男孩,和颜悦色地说:“小朋友,你这个手铐真棒呀,警察叔叔抓坏蛋就用这个,可威风了,你就像个小警察……”

男孩立刻得意起来,说:“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我爸是警察,他有真家伙。”

“单帮”青年冲他笑笑,奉承说:“长大你接他的班,也能有真家伙,当然,从小你得好好学本事。你会用这个铐人吗?”

“当然会,不信我铐你?”

“别铐我,等会那个卖票的阿姨过来,你铐她,她好比是女特务,警察抓了好多年也没把她抓起来,你有没有本事把她铐起来,这叫逮捕归案。”

男孩逞能的说:“我谁都能铐,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小姑小姨都叫我铐过。”

“单帮”青年对他摇摇头,说:“你就不敢铐这个女特务。”

“敢!”

“好,我等着看你是不是吹大牛。”他说,趁着男孩不注意时,把手铐钥匙藏了起来。

男孩果然不是吹牛,冯美丽过来卖票时,他非常熟练地把玩具手铐扣在她的手腕上。

车上的乘客笑了起来。

冯美丽也笑了。对男孩说:“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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