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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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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挣扎着抬起头,介花弧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面上带笑。

此刻谢苏也顾不上防备或是其他,方要开口,嗓子里又是一阵剧痛,握住咽喉的手指痉挛数下,指间的那块金刚玉便直直落了下去。

介花弧忽然向前一步,一手抄住那块将落的佩玉,拿到眼前看了看,笑道:“好一块金刚玉。”又道:“梅大人素来一诺千金,然而这次赌约事大,拿这块玉做一个信物,倒也不错。”说罢收入怀中。

就这样,谢苏身上最后一件利器也到了介花弧手中。

自然,介花弧更加不会好心到把匕首、机关银筒、银两火折这些物事还给谢苏。

谢苏一语不发,事已至此,他不是纠缠不清之人。一手仍然握着咽喉,展身形便向石牢门外掠去。

出了这道门,便处在罗天堡诸人重重包围追捕之下了。

身后介花弧的声音遥遥传来,若有冰寒之意:“梅大人,出了这道门,便是赌约正式开始之时,只是梅大人能否走出罗天堡大门,却尚不可知啊……”

一轮冷月遥遥挂在九天之上,罗天堡内,处处寒光闪烁。

七年前,盛名满京华的青梅竹孑然一身离开京城,却也是一般的清冷月色。

五 追捕

“你们几个去那边,其余的人跟我过来!”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大声吆喝着。

便有纷乱脚步声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罗天堡治下不若京城石敬成下属那般秩序井然、悄然无声,然而论到手段效率,却也不见得逊色于京城太师府。

行到一处装饰富丽的庭院之处,起初的那个小头目便停住了脚步。他身边一个护卫问道:“头领,少主的住处还要进去搜一下么?”

“不必了。”那小头目挥一挥手,“少主这里机关密布,谅那青梅竹也进不来。再说,要是他真能进去,此时早把少主当作人质出来要挟了,还能像现在这样甚么动静都没有?”

那护卫点点头:“头领说的是,少主也睡下了,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纷乱一阵,这些人又向其他方向搜去。

富丽庭院之中,最深处的一座屋舍帷幕低垂,缝隙中隐约可见一个少年躺在床上,睡的正香。

帷幕外,一个暗白色身影半晕半睡伏在桌上,正是谢苏。

此处机关确是颇为精妙,只可惜来的人是他,论到机关暗道之学,年轻一代中除去蜀中唐门几个高手,谢苏足可排到前三位。

除去躲避之外,这里还有一个好处:罗天堡少主房间里的食水,总不至于再有问题的。

在卧房里面找到的半壶温热茶水,几是救了谢苏一命。庭院外面人声鼎沸,谢苏无意这时间出去当靶子,此刻最重要的是补充体力,他倒在桌上,昏沉沉睡了过去。

…… ……

梦中恍惚之间,他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你叫谢苏?你不是青……算了,管你叫什么呢,是你这个人就好。”一身红衣的俊美青年笑着,一双眼眸认真无比。

“……谢谢。”他低声说。

…… ……

天将明时,谢苏朦胧醒来,眼前红影晃动,他抬眼看去,却是床前那一副锦缎帷幕,下面流苏犹在晃动不已。

他怔了一下,低低自语了一句:“是你么?”

他先前咽喉处受了重伤,这一声沙哑之极,带着丝金属样的颤音。

冬日里亮的晚,外面依然是昏暗一片。罗天堡里诸人搜了一夜,大多也都回去歇息了,四下里甚是安静。

床上的少年睡得依然很香,自始至终,他并不知道在他身边发生了甚么事情。谢苏走到床前看了一眼,见那少年十五六岁年纪,眉目生的颇为俊美,与介花弧倒不算十分相似。

谢苏若把这少年作为人质,自然可以安全脱身,况且方才在石牢之中,他也曾挟持过洛子宁。

一声鸡鸣遥遥传来,谢苏只在那少年床前略站了一站,转身径直离开。

此刻床上躺着的这个少年,正是介花弧的独生子介兰亭,不过一十五岁年纪。七载后他接任第八任堡主之位,比他父亲当年还要早了三年。

虽近拂晓,罗天堡内外仍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远远高处岗哨上一点昏黄灯光,隔了大雾,影影绰绰的甚么都看不分明。

数日后,西域各地文书,几日里流水样送到罗天堡里。

介花弧坐在一张红木椅上,随手翻着一张新送来的文书,内容与前几天送来的没甚么区别,都是说青梅竹最近经过某地某地,但或是在刚发现他人时随即便觅不到踪迹,又或是拦截不下被他重伤若干人后走脱。当时的赌约日期几已过半,却无一人能拦下他。

罗天堡几个大头领在他面前跪了一排,神色惶恐,介花弧倒没有责备甚么,挥挥手要他们起来。

“和你们没关系,青梅竹原没那么容易捉住的。”

几个人站起身,表情仍是不安。介花弧却不再在意他们,他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两圈又停了下来,面朝着室内平平静静的喊了一声:“疾如星。”

一个黑影从梁上飘身而下,在场这些人也均是好手,却并无一人事先发现他踪迹。但几个大头领却似习以为常,并未诧异。

那黑影屈一膝在地,头垂得极低,看不分明他面目。介花弧看了他一会儿,挥了一下手,“你去吧,把青梅竹拦下来。”

那黑影应了一声,展身形便走,瞬间便已不见,这份轻功,竟似不在谢苏之下。

直待他消失,一个头领才抬起头,小心问道:“堡主,那疾如星下手向来没个分寸,若是……”

介花弧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那头领一惊,连忙住了口。

介花弧面上却并无甚么特殊表情,只那一双眼睛中流露出玩味似的笑意。

西域,红牙河畔。

红牙河乃是西域主要水源之一,河道甚宽。上面覆盖了厚厚一层冰雪,隐约透出冰蓝之色。此刻因是冬末,冰面上绽开几道极深裂纹,纵横交错,远远看来,倒甚是好看。

这一日天气较之平时,倒还算得和暖。也没甚么风,一对老夫妇便借此时机,来到河畔破冰捕鱼。老者弓了腰凿开一个冰洞,老妇人却是整理一旁一只极大渔篓上的绳索。正忙乱间,岸边忽然传来一声叫喊,声音甚是响亮。

“老人家,去罗天堡的路可怎么走?”

老者转过身,见岸上立着个穿枣红袍子的青年人,面相生的憨厚,正向这边不住张望着。

那老者一皱眉道:“罗天堡?这路可远着呢,怎么说还得有一天的路程。你先顺着红牙河向上走,一直走到上游有个小镇叫望望镇,到了望望镇再往北走……”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那老妇人一口截断,“你还真是老悖晦了,去罗天堡那有个向北走的!那不是越走越远了么,分明是向南走才是!”

老者自然不服,便与那老妇人争辩起来。

岸上那青年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被他们搅的头昏。一抬眼却见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双手笼在袖中,似有畏寒之意。心中一喜,三两步跑过去,“这位大哥,你可知道去罗天堡的路怎么走么?”

随着这一句问话,那老者和那老妇人也都转过身来,一起等着那行人作答。

一阵北风吹过,四围白草被吹得呼呼作响。

极简单的一句问话,听在那行人耳中,却是分外不同。

他没有即刻回答,而是怔了那么一下,双目清明,而面上神色若有所思。

“罗天堡?”他反问了一句,声音模糊谙哑。

就在那他自语那一瞬间,冰上的人,岸上的人,忽然都动了。

先自向那行人发动的是冰上那一对老夫妇,老者向左,老妇人向右,各人手中执一把锋利无匹的鱼钩,钩尖雪亮,隐隐泛出暗红之色,也不知上面断送了多少人命。

二人一攻小腹,一攻咽喉,招式均是十分凶狠。

那青年人右手一晃,竟已有五把飞刀在手,他却不急着出手,只静候着场中局势变化。

 “罗天堡”三字显是已扰乱那行人心神,这三人抓住的正是霎那之机。双钩出手,那行人似乎并未料到,不避不闪,眼见雪亮光芒已到眼前,他仍是未有动作,这两钩下去,不死也是重伤。

“扑、扑”两声连响,正是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钝之声。

岸上那青年拈着手中飞刀一笑,此刻情形,显然是不必再由他出手。

只是这笑容尚未展开,却已像被浆糊贴在他脸上,再揭不下来了。

确实有人受了重伤,那老者的鱼钩刺入那老妇的小腹,那老妇的鱼钩却刺入那老者咽喉相隔一寸之处,也幸得他二人武艺高超,在最后一刻发现不对及时收手,不然,只怕这二人均是要血溅当场了。

那行人距他们约有几步距离,神色冷冷。方才在那一对假扮渔民的老夫妇向他攻击的最后一刻,他倏然拧身,沉肩,于常人绝无可能做到之情况下连退三步。二人收势不住,这才有自相残杀之举。

电光石火,不外如是。

岸上青年嘿嘿一声冷笑,“梅大人,好一个‘千里快哉风’!”他手腕振动,那五把飞刀忽然化成无数碎片,向那行人疾飞而去!

日光掩映之下,片片碎片中折射出幽蓝之色,显是剧毒非常。

那行人正是谢苏,他手中一无兵器。自是不能与这暗器硬碰。一手接住小半暗器,另一大半却接之不住,身形滴溜溜一转,便向那大鱼篓后面掩去,那鱼篓将有半人来高,他身法又快,躲开这一招当是没有问题。

单是躲开这一招,确是没有问题。

然而谢苏所要面对的,却不仅是那一招满天花雨。因为就在他躲到鱼篓后的那一瞬间,鱼篓之中,忽然冲天而起一道电光。

青天白日之下,那里来的电光?

又或者,那根本不是电光,电光纵有这般的明亮,又怎有这般的狠绝?纵有这般的迅捷,然而雷从电闪,又怎生有这般的无声无息!

那一道电光过后,明白冰面之上,洒落一篷飞血。

谢苏疾退数步,一手按住右臂,他右肩之上一个纵长伤口,深可见骨。

一个黑色身影自鱼篓中激射而起,速度之快竟是与谢苏不相上下,他手中执一把弯刀,刀尖之处,鲜血犹在滴答流下。

那一对老夫妇隐藏身份,岸上青年佯装问路,双钩夹攻,飞刀如雨,计划之周详,算计之精密,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鱼篓中黑衣人这风驰电掣般的一刀!

然而那黑衣人这一刀,准拟将谢苏一分为二,最终却也只是令谢苏右肩受了重伤而已。

谢苏一双眼冷电也似,并不看自己身上伤口,只全神贯注望着那黑衣人,半晌方道:“苗疆,疾如星?”

这一声依然沙哑的厉害,一字一字却咬的十分清晰。

那黑衣人缓缓的点了点头。

一条较为宽阔的道路上,两匹马一前一后正自前行,前面的那人一身烟青色锦缎长衣,装束极华贵,正是介花弧;后一人却是洛子宁。

“堡主,”转了一个弯,洛子宁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疾如星来自苗疆,虽蒙堡主收留,却并不晓得甚么规矩分寸,他若是一个失手竟杀了那青梅竹,如何是好?”

“唉,”介花弧轻勒马缰,竟然轻声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手下真有一个能杀了那青梅竹之人,倒也好了。”

这一边冰面之上,二人却仍在对峙之中。

风起,冬日里的阳光带些惨白的颜色,照在冰上对峙的两个人身上。

那一句问话之后,二人之间并无言语,气氛凝定沉重之极。那刀手环抱弯刀,长身而立,身体绷紧若弓弦。他一刀得手,面上却仍无表情,一双眸子暗沉沉泛着亮,如若择人而噬。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一对乔装打渔的老夫妇已然上岸,和穿枣红袍子的青年站在一处,他们似是对那疾如星颇为忌惮,并不欲同时出手。

谢苏手中并无兵刃,一件暗白色外衣松松束在身上,一侧衣袖被血染红近半,他半垂了首,纷乱发丝散落在眼眉之间。

一线略带温意的冬末阳光晃在他面上,光影掩映间,谢苏的眼神疲惫的近乎死寂。

天气微微地回了一点儿春,这样的天气,合该坐在家中窗下,温一壶酒,呷一口滚在舌尖,舒缓一下劳累不堪的身躯;又或者甚么都不做也好,单是静静的坐下晒一会儿太阳,出一会儿神。

但是谢苏却不得不立于冰上,与人生死相搏。

这时分,冰下面忽然“轧喇”一声响,声音沉浊,似是从下面极深处传来。岸边那几人同是一惊,这一声响,极像是冰层破裂的声音。此时数九寒冬,冰水如针刺一般,落到红牙河中为那冰水一激顷刻送命的,这些年来也不知有多少。

也正在此时,那刀手动了。

青天白日之下,又一道电光晃亮了众人眼目。

那刀手出刀全然不合常理,前一刀方向谢苏眼眉之处劈去,后一刀却又转向他左膝关节,诡异之处与苗疆刀法一脉相传,毫无章法之处却又仿佛闽南一带的乱披风,加上他身法奇快,莫说反攻,便是防守也令人无从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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