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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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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宾小姐面无表情看着大理石地面从两个小孩身上飘扬出的红纸片,拿起对讲机:“告诉三层蓬莱包间,大堂的梅树快让他们家孩子揪成葛优了。”

对方半天没吭声,显然已经无语。

与此同时,蓬莱包间的木门“砰”一声响,张容耗子回窝似的窜进来,顺势扑倒在沙发上,圆滚滚的李嫣小短腿踉跄了一步,栽歪着趴在张容身边,之前剥开的红包散落在周围一大片,立刻天女散花状飞舞又飘落。俩人凑在一起,全然忘了酒桌旁推杯换盏,吞云吐雾的大人们,边掏兜边小声嘀嘀咕咕,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韩耀弹了弹烟灰,侧过身对儿子道:“别扯着你小妹妹跑,万一摔着她了,回头你李叔能把你扔房顶上去。”

李焕超哈哈大笑,跟身侧碰杯,仰脸干了,回头伸胳膊拍张容脑袋:“没事儿!玩儿去吧!你妹妹肉肥,老禁摔了。”

张容压根儿没听见身后俩大人在说啥,抖开最后一个红包,不满的拍在沙发垫上,忿道:“可恶,还是没有钱!”

李嫣也气愤的说:“大骗子!”

他们失望透顶的胡乱扒拉面前的碎纸片,然后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跑向木门,决定下楼偷更多的红包回来拆。还没等勾到把手,门自个儿开了。

大堂经理的微笑如春风般和煦,不动声色挡住了两个崽子的去路,对屋内众人挨个热络开来:“诸位吃得还好么?韩老板、李局这酒我帮您温上,呦!高秘书您可好久没见了!来来来快点儿着……”

说着忙不迭让身后服务员端托盘进来,边道:“这是咱们赠送的酒,给孩子们准备的点心,小小心意给诸位添添乐呵,小朋友们来姐姐这边!吃块雪衣豆沙,可甜了,菊花茶烫,慢慢喝。咱们今天楼梯没铺地毯挺滑的,不要楼上楼下跑,乖。”

李嫣一听“点心”俩字马上把持不住跑去吃了起来,张容不太乐意,见韩耀朝他招手,只好也走过去拿筷子夹了一口,嚼了嚼发觉好吃,也两眼放光,俩孩子大口下口的,偷红包的大计也抛到脑后了。

大堂经理确定已经把两个崽子稳住了,蹑步退出去轻轻带上门,仰天翻了个白眼。

冷不丁服务员进来打断了刚才的谈话,此时酒桌上气氛稍微有点儿冷。

旁边有个初混生意场没多久的,瞅瞅诸人快见底的酒杯和空酒瓶子,十分有眼色的赶紧启开新酒,起身给满上。焕超嗜酒,端起来就罐,一口下肚皱眉道:“操,什么唧吧玩意儿,拿来我看看这啥酒,他妈一股哈喇味儿……”

韩耀乐了,打火机往桌上一磕,跟众人说:“赠送的破烂,他敢情当茅台喝了。”

旁人都立刻陪着笑附和,还有懂事儿的当即就要给弄好酒来,焕超打了个酒嗝,满脸彪样开门跟服务员口齿不清的磨叽起来,“……你今儿非得给我重新赠送一瓶好酒!必须的!多、多少钱我都买!”

韩耀吁出口烟气:“什么酒好,要我说,就八几年副食店按斤卖的散装高粱酒,真香。现在没地方买,散装都他娘的酒精勾兑,苞米糊子凑味儿,除非是俄罗斯人,不然谁喝谁死。”

而后有人唏嘘,说那年代有些东西是真干净,一帮人也不知道是真动情还是装样子,长吁短叹,开始怀旧了。聊着聊着一个分局的,跟老姜关系挺铁的人拿胳膊肘碰了韩耀一下,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哥们儿,我给你弄些个老高粱酒啊?”

韩耀挑眉看他,“你上哪整去,明天现给我酿上就不用了,我可等不起。”

“嗨——不是现成的能告诉你么。这不是我前几天调到八里铺去了,派出所老民警自个儿有个酒窖,坛装陈酿海了去了,巴结我来着。”

高秘书在逗李嫣,听见他说话,诧异道:“你调八里铺去了?那地方可难办啊兄弟,啥人都有,鱼龙混杂,给你升官儿没有?”

那人撇嘴:“升个屁。”

众人哄笑,打趣他,“调去屎坑子还不升官儿,你说你这属不属于倒霉催的……”

那人吭哧了半晌,最后重重叹气,无奈道:“我可不就是倒霉催的,那破旮旯,天天连片子出事,啥样事儿都有,赶上万花筒了。我刚到头一天就摊上个唧吧事儿。整的我……哭不得笑不得。”

“那天下午有一家老头老太太颤颤巍巍上派出所报案,说让人骗了,钱让人偷光了,房子都给骗走了。我问他‘认识骗你们那人么?’,结果老太太坐地上就嚎,说有人把他儿子给骗住,又撺掇他儿子偷家里钱,偷着卖了房子,现在还把他儿子给绑走。让我们把她家的钱,房子,儿子一个毛不少立刻还她。”

他骂了句,道:“我上哪立刻弄去。好不容易把老太太整走,查过之后你们猜咋回事儿?”

众人听得不明不白,都没作声。

“咱操的!哪来的人撺掇,就是内个儿子齁不是东西!在外头欠一屁股债,媳妇儿受不了,领着闺女跑了,一帮…人…追…债要剁他手,没办法,最后把主意打到老爹老妈身上了,偷钱偷房证把整个大院卖了,现在买主天天撵他们搬走,老太太就天天坐派出所门口哭,咋说也不听,因为我说他儿子是坏人还把我给挠了。你们看看我脖颈上这大血道子。”

众人:“……”

高秘书嘴角微抽,“这老太太不像是糊涂,应该有点儿病,偏执什么的。”

那人又道:“更有意思的,内老头儿别看拄个拐棍浑身哆嗦,居然是解放前的老干部。”

这时,韩耀送烟的动作顿了下,只是极其难以察觉,旁人都未注意,还在听那人讲。

“但是你说老干部咋的,他儿子不是齁儿,跑没影了抓不着啊,只能挺着,不然咋办。怨他没教育明白,自产自销了呗。”

高秘书笑了声:“老干部不值个儿,死得没剩多少,国家面上做个重视的样子而已,其实那年代啥人都能参加革命,管他有没有文化的,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就成干部了。这事儿要是换成老红军,那必须上赶着管,真重视啊!八里铺有个老红军内谁你知道不?还不算真红军,就跟长征走了二百里,那才叫个牛逼,老爷子离死不远了,都糊涂了,那也要啥给啥,七几年别家吃不饱,他家天天肉,粮票往家门前送,闺女儿子不管有能力没有,想干什么工作给什么工作,八零年他儿子开车撞死个人,操他妈的,开车啊!那时候谁有车?谁家见过车?这……”

韩耀一直默默坐着,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穿上外套。椅子让他踢得差点儿仰过去,咣一声磕在墙上。

众人都一愣,焕超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问:“……你干哈?你上哪啊?!”

高秘书起身拦他:“才喝上就要走?”

“儿子没写作业,回去了,改天喝。”韩耀留下句话,从李嫣身边将张容揽到自己身边,大步走出包间。

夜九时。

张杨从剧院侧门出来,坐上韩耀的车,一家三口驶向附近一家新开的超市,去买夜间特价蔬菜。

今年夏天张杨偶然发现,超市临到关门时,都会有些当时很新鲜,但没法放到第二天的少量瓜果蔬菜和现烤点心清仓,打一折甚至零点五折。这比早市更合算,所以只要晚上赶得上就要去扫荡一番。

今晚一切照常,张杨坐在副驾驶上,却觉得不对劲。

后视镜里的韩耀沉着脸,那肯定不是平时酒喝多了的表情,反而像是非常清醒的回想着什么,并陷入其中。

韩耀不说话,张杨也没有问。

直到他们走进超市,张容盯着货架上的泡泡卷,张杨站在不远的另一边给他挑桔子,韩耀把今天酒桌上的听闻原封不动讲了一遍,最后道:“那肯定是我家的事。”

张杨怔了。

“肯定是……”韩耀侧过身,喘着气,仿佛极力控制着情绪,“我告诉你,八里铺除我妈之外找不出这种老太太……那个老红军,当年证明他参加过长征,还是拖的我爸的关系。肯定是……”

韩耀曾经为数不多的几次提起韩家,以及他与家人的关系,都是极其淡漠的口吻,又夹带着细微难以察觉的失望怨恨。然而现在他站在一堆堆瓜果梨桃中间,像一头走不出自己画的怪圈的困兽,纠结愤怒,黯然可笑。

血缘永远无法划清界限。

张杨久久看着躁怒的咒骂韩熠的男人,忽然这样想到。

75第七十五章

翌日;韩耀独自去了趟八里铺,晚上张杨下班;他仍开车去接;两人一路沉默,穿行在漆黑夜空下明亮橙黄的灯火之间。

张杨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犹豫再三;最后问:“见到了?”

“嗯;我猫在派出所里来着;没让他们看见我。”

“怎么样?”

韩耀淡漠的看着面前的马路,“还是那个死味儿。大清早坐在派出所门口哭;哭着哭着精神病就犯了;滔滔不绝的骂街。老头子也是;德性一点儿没变;买院子那家人来砸门,他就收拾东西,收拾完了往门前一堆,不想以后去哪,也不琢磨今后咋办。操,我让二孟子给租了套房,先让他们住着,不然天天堵在派出所门前太难看。”

张杨没有说话,凝视黑暗中韩耀的侧脸。

韩耀抿着刚毅的唇,眼角在月光下微微反光,目光嘲讽而悲哀。

须臾后,他驱车拐进陌生的下道,车速逐渐慢下来,最终停在幽僻的榆树下,透过树枝隐约透过几缕月光。小雪静默无声飘落,卷在呼啸的北风中灌进车窗,韩耀以手覆额拄在方向盘上,无声却沉重的叹息。

那天晚上,他们俩站在枯萎的大榆树下看漫天飘雪,韩耀埋头抽烟,说白天看到的一切。

十来年没见,他们实在老了,洗不动衣服又没人在身边伺候,衣服上新脏叠旧脏,破破烂烂。老头子牙磨光了,一步三哆嗦,走路拐棍直颤巍,上下楼梯时候如果没人搀着,就像要一头栽歪下来似的。住了一辈子大院,现在困在楼房里,进出都是那么一小块狭窄的地方,估计老太太天天得犯病。

年轻时候破马张飞,他们肯定没想过老了会落到这步田地。

而后一些天里,韩耀托人四处搜寻合适的院子或带花园的楼房一层,却不去看望韩父韩母,也坚决不把他们接到四条街来住。

张杨有一回听见他站在树下打电话,问人房子找的如何了,便忍不住说:“既然关心他们就去看看吧,毕竟老了,要不咱家西边独间收拾出来,我把火墙和炕砌上,让他们来住。”

韩耀却哧了声:“我警告你别他娘的撺掇这些废话,让他们来住,到时候讹上我你就傻眼了。”

顿了顿,他道:“我一点儿不想见他们,也不想让他们见我,我就是……看不过眼,必须这么做。毕竟咱是人不是畜生,好歹以前把我生出来喂大了,今天换我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家电弄齐全了让他们能活,权当还情,其余的我再不管了。”

韩耀说的是实话,可又有什么藏着没说出来,在张杨看来,他对自身和别人总有种蒙蔽和遮掩。

这个男人一直以为他在韩家周围画了一个圈,把他们标注成老死不相往来,从此划清界限。事实上,他只是在自己周围画了个圈,当眼睛看到爹妈过得不好,他还是难受,又强迫着自己坚决不迈出这条线,靠近他们。

其实张杨能理解韩耀的想法和行为,他心里怎么能不恨,从小到大打下的底子,根深蒂固忘不了了,但再大的仇,毕竟是亲爹娘,血缘作祟,好赖是他们带他来到人世,在他们身边成长。

最重要的是,韩耀跟韩熠不同,韩耀是个善良,重感情的人,他骨子里有身为人该具备的一切良知,能够容忍,并承担他背负的责任。

大院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前些年洪辰搬来省城时就找不到了,现在更不可能有。一层的楼房倒是很多,可环境好、出入方便、房间朝阳宽敞又带花园的一层楼房太难找。韩耀折腾了这些天,张杨看在眼里总觉得麻烦且别扭,这是何苦呢?他翻来覆去寻思,最后心一横,大清早扯住要出门的韩耀,道:

“还找个屁,大院整个腾出来给你爹妈,咱们搬出去,这不就结了么。”

韩耀愣了愣,继而笑起来,歉意的看着张杨,“说实话,本来我也这么想过。”

张杨笑道:“这有什么的,我又不是老娘们儿舍不得这舍不得那。”他豪迈的一挥手,“而且我早就想住楼房了,有床有暖气有浴室,还可以坐着拉屎,不用担心邻居偷电,正好儿子快上初中了,咱们先挑几个好中学就近看房子,就这么决定了。”

“我今儿白天没戏,咱们趁现在研究研究买房子的事。”说着他自顾自拿起电话跟剧院请假说白天不排练了。

韩耀怔怔看着张杨,不自觉的走到他身后,双手扳在他的肩上,将脸贴在鬓间相依。

张杨撂下电话,抬手拍拍韩耀的头,“哥们儿,房子过户给他们?”

韩耀道:“不给。要是给了他们,万一韩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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