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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 作者:李碧华-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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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什么事?那么吵?”
  “是个女学生——”
  听得戏园子门外有女子在吵闹啼哭:“我不是他戏迷,我是他许嫁妻子。妻子来找丈夫,有何不可?”
  还有掌掴声。
  “什么事?”蝶衣疑惑地问。
  然后是警察的喝止,然后人杂沓去远了。
  经理来,先哈腰道歉,才解释:“来了个姓方的女学生,说为您‘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程老板恋爱痴迷。死活要见一面。她来过好多趟了,都给回绝。这趟非要闯进来,还打了看门的一记耳光,狠着呢。”
  蝶衣只无奈一笑。
  这样的戏迷多着呢,最勇敢的要数她。不过,被拘送警察署,多半由双亲赎回,免她痴迷伤痛,乱作誓盟,不正当,总是把她速嫁他方,好收拾心情。
  崇拜他倾慕他的人,都是错爱。他是谁?——男人把他当作女人,女人把他当作男人。他是谁?
  房间里布置得细致而清懒。清人精绘彩墨摹本,画的是同治、光绪以来十三位名噪一时的伶人画像,唤作“同光十三绝”。、生是男人,旦也是男人,人过去了,戏传下来。他们一众牵牵嘴角,向瘫坐贵妃椅上的蝶衣,虎视眈眈。——儿时科班居高临下也是他们。
  隔了双面蝶绣,只见蝶衣四肢伸张,姿态维持良久未变。
  他头发养长了些,直,全拢向后,柔顺垂落,因头往椅子背靠后仰,益显无力承担。
  似醉非关酒,闻香不是花。
  是大烟的芳菲。抽过两筒,镶了银嘴的烟枪率先躺好睡去。烟霞犹在飘渺,秦香不散。像炼着的丹药,叫人长寿、多福。但生亦何欢?
  蝶衣暗胜了双眼,他心里头的扰攘暂时结束了。他的性别含糊了。
  房中四壁,挂上四大美人的镜屏,可当镜子用,但照了又照,只见美人抢了视线。似个浮泛欲出的前朝丽影。除了她们,还有大大小小的相框,嵌好一帧帧戏装照片、便装照片,少不了科班时代,那少年合照——长条型,一个一个秃着头,骷髅一样。
  墙上的照片都钉死了。封得严严,谁也别想逃出生天。
  包括在万盛影楼,段小楼和程蝶衣那衣履也风流的合照。
  一刹那的留影,伴着他。
  除此,还有一头猫。
  他养了一头猫。黑毛,绿眼睛。蝶衣抽大烟时,它也迷迷糊糊。待他喷它一口、两口,猫嗅到鸦片的香味,方眨眨眼,抖擞起来。
  人和猫都携手上了瘾。
  蝶衣以他羞人答答,柔若无骨的手,那从没做过粗重功夫,没种过地,没扛过枪,没拨过算盘珠子,没挂过药丸,没打过架的,洁白细腻,经过一。刀“闭割”的手,爱抚着猫——像爱抚着人一样。
  小四长得益发俊俏。跟了他几年了,又伶俐又听话。因为这依稀的眉目,蝶衣在他身上,找到自己失去的岁月。
  小四捧着两件新造好的戏衣进来,道:“程老板,今儿个早上您出去时间长了点,来福就瞄着眼睛没神没气的,现在等您喷它两口烟,才又欢腾过来呢。”
  蝶衣爱怜地:“敢情是,你看它也真是神仙一样。”
  小四倾慕地讨好主子:“您也是洛水神仙呀!”
  蝶衣叹唱一声:“小四,只有你才日夜哄我。”
  稍顿,又道:“不枉我疼你一场。”
  小四听了,骨头也酥了。特别忠心。把戏衣仔细搁下,好让蝶衣有工夫时试穿。忽想得一事:“刚才朱先生来探问,晚上的戏码是否跟段老板再搭档?好多戏迷都写信来,或请托人打听。都央请您俩合演。宪兵队的也来。”
  “也罢。分久必合。倒是好一阵不曾‘别姬’了。”他笑,“就凑到一块再‘别’吧。”
  “不过——”
  “干嘛吞吞吐吐的?”
  “朱先生说的,他找段老板,找不到。多半是喝酒玩蛐蛐去。”
  一九四三年。大伙仍在日本人手底下苟活着。活一天是一天。
  一群酒肉朋友簇拥着,在陈先生家里大吃大喝。还各捧个名贵细瓷盅儿,展览着名贵的蛐蛐。
  小楼在桌边吆道:“喝!我这铜甲将军,昨儿晚上给喂过蚂蚁卵,打得凶!谁不服气,再战一局!”
  又朝菊仙得意地笑:“菊仙,你给我收钱吧。”
  他又赢了,钱堆在桌面。
  友人帮腔恭维:“真是霸王,养的蛐蛐也浑身霸气!”
  “暧不是好货色还不敢在真霸王跟前亮相呐!”
  小楼大笑,卖弄一下唱腔:“酒来——”
  声如裂帛,鹤晚九霄,众附和地喊:“好!好!”
  有人趁机:“段老板,趁您今天高兴,借两花花?”
  小楼豪气干云。桌面上摸了点给他:“拿去也罢!”
  看两个人去了,菊仙才道:“哗!人家加你一倍包银,你有本事花去三倍!”
  小楼在场面上,不搭理,只道;“你先回去。晚上给我弄红烧肉。”
  菊仙恨恨地走了。
  “再来再来!”小楼嚷,“女人就是浅。”
  此时,蝶衣由小四及催场先生引领了来,见小楼无心上场,极为可惜,蝶衣不多话,只道:“开脸吧。”
  小楼不动:“你没见我忙着呐!”
  催场的又在念他的独门对白了。
  “我的大老板,快上场吧,宪兵队爷们许要来听戏,得顺着点,得罪不起呀。”
  “光开脸没用。”
  小楼回头一看蛐蛐的盅儿。蝶衣气了,一急,把它一扫,盅儿拨拉到地上去,碎裂。恨他吊儿郎当。
  催场的忍气吞声,做好做歹:“两位老板,您是明白人。我先找人垫场,请马上来,我先走一步,咱等着您俩呐!”
  蝶衣赶紧去扯小楼衣袖子,又哄他:“你这是干嘛。‘”找人赎行头吧,进了当铺了。“
  “哎!”蝶衣跺足,唤小四,给他钱,附耳吩咐几句。小四唯唯。
  蝶衣气了:“段小楼,你这是好架势。难怪当铺钱老板乐得多出点供你大爷花花,就是看准你不会当死,明天又有人给赎回来了!”
  “谁管明天是什么日子?如果日本人亡掉我们,谁有明天?”
  “你没有明天,我可有……‘”是,你有!你天天抽’这个‘,不仅嗓子糟蹋了,扮相也没光彩。你就有明天?“
  “你花钱像倒水一样,倒光了,谁照应你?往后我俩真拆伙了,谁给你赎行头?”
  “你不爱惜自己,还能够唱多久?到那个时候,你不拆伙,我也不要合演!”
  蝶衣抖索着。血气上涌,思前想后,千愁万恨。他只想起当年河边,小石头维护着小豆子,不让大伙上前,他说:“你们别欺负他!你们别欺负他!”
  蝶衣万念俱灰:“我们拆伙吧!”小楼也怔住,不能自持,张口结舌地望着他。孰令致此?——小四把行头赎回来了。小楼爽步上前:“待会多上一点粉,盖住脸上灰气,虞姬还是虞姬。我呢,那么一起霸,就是彩。上了台,一对拔尖角儿,我们肯唱二轴,谁都不敢跟在后面哩!戏,还是要唱下去的。”
  终于回到后台去。
  戏园子的后台,这一阵子也有设了赌场,给人散戏后推牌九耍乐;也有设了烟局,让抽两口解忧;老客还可带了妓女上来小房间休息。一塌胡涂。
  今非昔比。到底是兄弟情谊,戏,还是要唱下去的。
  小楼一壁开脸,忘记了适才的过节。他是为他好,按捺不住又道:“看来今儿晚上都是来择你虞姬场的人。”
  “台上是台上,台下是台下。”
  “谁说不是。有的爷们捧角,不过贪图你台上风光,害了你都不知道,别晕头转向。”
  小楼知道得多,只觉自己不给他说,又有谁来教训他?就是蹩不住,自己是师哥。
  “还有,这话我不能不说,”他正色,“师弟你还是……别抽‘这个’了。一下子抽少了,又打呵欠,又没精神。抽多了,嗓子成了‘云遮月’。——我是为你好!”
  蝶衣觉得他是关怀的,遂望定他:“我——”
  还没说,小楼又接上去:“菊仙也让我劝劝你。”
  蝶衣的深情僵住了。
  “那天她说的那门亲事,怎么着?有没有想过成家?你倒是回个话,菊仙——”
  没等小楼说完,蝶衣过去审视小四赎回来的行头。他听到什么“菊仙也……”,转悠来,转悠去,心神不定。兄弟共话,谁料又夹了第三者?他还是体己的,他还是亲。谁要她呢?没来由地生气。谁要她?
  “哎,小豆子——”小楼一时情急。蝶衣背影一怔。但又想到自己无法欺身上前,前尘仅是拈来思念。极度隔膜。
  他忽地回过头来,负气:“你以后就是典当老婆,也不能再典当行头了!你瞧瞧,让当铺老鼠咬出这么大的洞洞,还得我给你补!”
  转身自顾自更衣去。
  锣鼓已在催场。——及时地。
  这戏便又唱下去了。
  约莫过了一大段,还没到高潮。幕后正是汉兵的“楚歌”。四面皆是,用以惑众。
  声韵凄凉,思乡煽情:田园将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
  为了谁?
  “四面俱是楚国歌声,莫非刘邦他已得楚地不成?”项羽长啸:“孤大势去矣!”
  连乌雅,也被困孩下,无用武之地了。
  眼看到了“别姬”精彩处,忽自门外,拥进一队日军。都戎装革履,靴声伴着台上的拉腔,极不协调。
  全为一位军官开路、殿后。
  他是关东军青木大佐。
  青木胸前佩满勋章,神采奕奕。不单荷枪,还有豪华军刀,金色的刀带,在黯黑的台下,一抹黄。戎装毕挺无皱褶,马刺雪亮。
  英姿飒爽地来了。
  四下一看,马上有人张罗首座给他。——先赶走中国人。
  怕事的老百姓,不赶先避。看得兴起的,不情不愿满嘴无声咒诅。却也有鞠个躬给皇军,惟恐讨不了他欢心。
  楚歌声中,他们毫无先兆地,把戏园子前面几排都霸占了。有几个走得慢了点,马上遭拳脚交加。
  台下有惨叫。
  全场敢怒不敢言。
  小楼在台上,一见,怒气冲天。
  性子一硬,完全不理后果,他竟罢演,一个劲儿回到台下:“不唱了!不唱了!妈的!满池座子都是鬼子!”
  幕急下。鼓乐不敢中断,在强撑。
  班主、经理和催场的脸色大变:“哎,段老板,您好歹上场吧,得罪了,吃不了兜着走!求求您了!”
  “您明白人,跟宪兵队有计较的地儿么?把两位五花大绑了去,也是唱……”
  小楼大义凛然:“老子不给鬼子唱!”
  又道:“我改行,成了吧?”
  菊仙知道情势危殆:“小楼,这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小楼不反顾,像头蛮牛,卸了半妆,已待拂袖离去。
  外面有什么等着他?一概不管。猛兽似的阴影。菊仙急忙追上去。
  “小楼你等我——”
  大伙追出。
  蝶衣立在原地。他没有动,他想说的一切,大伙已说了。他自己是什么位置?——小楼的妻已共进退!
  不识相的段小楼根本回不了家,也改不了行。一出门,即被宪兵队逮走。
  囚室中,皮鞭子、枪托、拳打脚踢。任你是硬汉子,也疼得嘴唇咬出血来。
  “不唱?妈的不给皇军唱?”
  他分不清全身哪处疼哪处不疼。四肢百骸都不属于自己。一阵晕眩,天地在打转……
  但,小楼竟可屏住一口气,不肯求饶。他站不住,倒退栽倒,还企图爬起来。
  他横眉竖眼,心里的火窜到脸上,鬼子越凶,他越不倒。
  ——他的下场肯定是毙了。
  蝶衣还没睡醒。
  不唱戏,他还有什么依托?连身子也像无处着落。睡了又睡,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醒了?烦你喊一下,急死了!”
  菊仙腼颜来了。追问着小四。
  他道:“刚睡醒,请进来。”
  蝶衣在一个疑惑而又暧昧的境地,跟她狭路相逢似地。刚睡醒,离魂乍合,眯着眼,看不清楚,是梦么?梦中来了仇家。
  菊仙马上哀求:“师弟,你得救救小楼去!”
  他终于看见她了。她脸色苍白,老了好几年呢,像卷皱了的手绢子,从没如此,憔悴过。她不是一个美人吗?她落难了。蝶衣嗤的一笑,轻软着声音:“什么‘师弟’?——喊蝶衣不就算了?”
  稍顿,分清辈分似地:“‘我’师哥怎么啦?”
  菊仙忍气吞声,她心里头很明白,她知道他是谁。依旧情真意切,求他:“被宪兵队抓去了。盼你去求个情,早点给放出来,你知道那个地方……,拿人不当人。这上下也不知给折腾得怎么样。晚了就没命了。小楼的性子我最清楚了——”
  “你不比我清楚。”蝶衣缓缓地止住她,“你认得他时日短,他这个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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