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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佛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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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完了药,卜凡放下碗,道:“你好好睡一觉,养养元气。

唉,我也该去睡一觉了。”说着说着,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年轻人皱着眉,一脸很难受的样子,道:“我到这里来有几天了?”

卜凡道:“两天。”

年轻人道:“这两天里,卜先生都没睡过觉吧?”

卜凡苦笑道:“你说呢?”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惭愧,惭愧。”

卜凡抬脚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尊姓大名?”

年轻人一怔,眼珠子慢慢转动着,没有回答。

卜凡一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为了说起话来方便一点。”

年轻人的目光扫过那卷唐诗,道:“在下复姓上官,上官仪。”

卜凡的目光也扫过那卷唐诗,又一笑,道:“那好,上官公子好好休息吧。”

上官仪,字游韶,陕州陕县人。

不过,这个上官仪可不是那个正躺在床上,身受重伤的年轻人。

上官仪是唐朝一个很有名的宰相,也是一个很有名的诗人。他的诗风绮错婉媚,当时有很多人都效仿这种诗风,并称之为“上官体”。

卜凡知道,“上官仪”肯定不是那个年轻人的真实姓名,因为他在报出“上官仪”这个名字之前,看了卜凡丢在他床边的那卷唐诗一眼。

那卷唐诗翻开的那一页上,正是上官仪最著名的一首诗“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看来,他是灵机一动,就借用了这个名字。

他不愿意报出他的真实姓名,自然是有他不得己的苦衷,这一点卜凡十分理解。

好多年前,卜凡就听过江湖上一位姓古的前辈高人说的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时,卜凡还很年轻,对这句话颇有些不以为然。

几乎每一个血气方刚的年青人都会向往闯江湖的生活。在他们的想像中,江湖生涯是一种冒险、一种刺激,江湖是绚烂多彩的,让人振奋,让人激动,让人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卜凡那时还是个书生。

可又有哪一个书生不曾做过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之梦呢?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渐渐增长,随着对世事人情的渐渐洞明,侠客之梦就会渐渐在心里退色。

但决不会消失。

只不过它已经躲进了心里最隐秘的一个角落,一个独自在夜深人静时,偶尔还会翻出来的角落。

卜凡今夜就翻开了这个角落,重新回味自己年轻时曾有过的梦想。

这当然是因为“上官仪”。

直到今天,卜凡才真正体味出“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八个字,短短的一句话里,饱含了多少无奈、悲凉、挣扎和无助的呐喊啊!

“上官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卜凡一点都不了解,但阿丑将他送来后,卜凡连想也没想,就决定尽自己所能替他治伤。

“上官仪”现在的处境,卜凡从阿丑口中已了解得很清楚了,要救治这样一个被某一强大的江湖势力追杀的人,无疑是惹祸上身,但卜凡仍是想也没想,就决定将“匕官仪”留在自己的家中,一直到他完全康复。

卜凡回味着自己年轻时曾有过的梦,体味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句话,靠在书房里一张躺椅上,渐渐沉入了梦乡。

他睡得十分安稳、踏实、香甜。

上官仪没有睡,也没有休息。

卜凡的脚步声刚在门外消失,他就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艰难地挪到柜子边。

他打开柜子,取出了一件藏青色的披风。

看上去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披风,但从被追杀的那一刻起,他从未让这件披风离开过他的身体。

披风上的血迹都被洗干净了,几处破口也已被细心地缝合。上官仪找到领口处的一根线头,轻轻一扯,领口就散开了。

他脸上紧张的神情立即松弛下来,抬起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披风的夹层里,是一大块纯黑的茧绸,上面密密麻麻绣满了比蚂蚁还小的淡青色的小字。

这块黑色的丝绸,就是野王旗。

野王旗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它上面还绣着各种神奇的武功心法。

上官仪摊开野王旗的左下角,皱着眉,很认真地看着。

好大一会儿,他的眉头渐渐松开了,嘴角还浮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他将黑绸又塞进披风里,从领口处的一颗扣子里抽出一根又细又短的针,穿上线,仔细地将领口重新缝合,叠好披风,放回柜子里。

冷汗一滴一滴自他额头滑落;他的嘴角也不停地抽搐着。刚才做的这些事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背部的伤口也被牵动,引发了剧烈的疼痛。

他靠在床边,一扭头,看见了桌上的瓦罐。

瓦罐里是“五仙保元汤”。

他深深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挪到桌边。

桌边有一张椅子。

他跌坐在椅子上,捧起瓦罐,下了好半天决心,终于一仰头,“咕嘟嘟”喝了几大口。

“五仙保元汤”的确神效非凡,如果不是卜凡硬灌了他一碗,他绝对不可能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他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将两腿缩到椅子上,闭上了双眼。

他要用野王旗上的无上神功,将散布在体内的毒药一点一点集中起来,收进丹田大穴中。

只有这样,他被毒药压制的内力才能迅速地恢复,而只有内力恢复到一定的程度,他才有可能将毒药完全逼出体外。

这个办法当然很危险,但除此之外,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因为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原有的武功,重新以野王旗主人的身份招集那些仍很忠心的部属,惩处那些叛逆。

窗纸刚刚开始发白时,上官仪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闪动着一丝兴奋。

打坐行功的结果告诉他,这种办法是可行的。他的体内已有一部分内力脱开了毒药的压制,聚集起来了。

虽然这部分内力很少,还不到他原来功力的一成,但这毕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他回到床上躺下,想真正地睡上一觉。

可他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就会在他脑海中一幕幕地闪现。

他想起了昏死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救他的,应该是一个女人,可卜凡却说是一个和尚。

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仪想不通。

上官仪终于睡着了。在沉入梦乡前,他想到了很多事,很多人。

最后一个想到的,是卜凡。

他不知道卜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卜凡为什么会救他。

但他知道卜凡是他现在惟一可以信任的人。自从看到被风夹层里的野王旗开始,他就确信这一点。

所以他睡得也十分安稳、踏实、香甜。

*** *** ***

卜凡为什么会救上官仪?仅仅是因为“医者之仁”吗?

是,也不全是。

他救的不仅仅是上官仪,他救的还是他自己的一个梦。

一个年轻时做过的美好的梦。

江湖之梦。侠客之梦。

第三章 头痛不是病

两天后,上官仪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这在卜凡的眼里,无疑又是一个奇迹。

虽然对自己的医术一直很自负,但卜凡很清楚,上官仪如此迅速的康复,他的医术至多只起了一半的作用。

他发现上官仪的体内有一股非常神奇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每天都在不断地增长。

难道这就是江湖传奇中所说的“内力”吗?

卜凡没有练过武功,但他一直都相信一个人通过刻苦的自我修炼,使用某种手段,是能够练成所谓的“内力”的。

在他看来,“内力”其实就是人体内在的一种潜能。

“内力”和“力量”并不是一回事,甚至和“武功”也并不完全是一回事。

一个人是否有力气,是否有劲,是可以看出来的。

一般说来,一个人很有力气,他的肌肉必定很发达,膀大腰圆,举手投足都显得虎虎有生气,而一个人如果练过武功,他的骨节一般也都会比常人粗大,甚至他的皮肤也会比一般人要粗一点。

比如说石花村西头住的“铁头”,就是一个练武的人。

他浑身都能鼓起一块块的“栗子肉”,两条胳膊简直与一般人的腿差不多粗。

据说“铁头”练的是一种什么“掌功”,他家的院子里吊着一个大沙袋,每天大清早,他都会发了疯似地抡起双掌在沙袋上狠拍上千下。

附近几个村子里,几乎没人敢惹“铁头”。因为大多数人一看到他那铁塔一般的身躯和蒲扇似的大巴掌,自己心里就打开了小鼓了。

“铁头”是石花村里公认的“武功高手”,但卜凡却知道,“铁头”体内根本就没有上官仪体内那种神奇的力量。

虽然‘“铁头”从未生过病,但他却是石花村里惟一曾被卜凡“诊”过脉象的人。就在不久前卜凡从河边钓色回家时,忽有所感,想口占一绝,一个小心,让树根给绊倒了。当时“铁头”正在河边挑水,看见他摔了一跤,赶忙抢过来扶起了他。

卜凡一时兴起,趁机抓住他的手腕,号了号他的脉象。

从脉象上看,“铁头”的身体非常健康,五脏六腑没有一处有毛病,只是卜凡却没能从他这个“武功高手”的体内发现一丝半点“内力”。

这种神奇的力量除了上官仪之外,卜凡只在阿丑的体内发现过。他经常替阿丑诊脉,每次都能从脉象上看出这种“内力”。

但卜凡从来就没有问过阿丑,阿丑也从来没有说过。

如果仅从体形上看,“铁头”比上官仪和阿丑更像是一个武功高手。和“铁头”一比,阿丑只最个身材矮小,长期营养不良的小和尚,而上官仪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哥儿。

于是卜凡认为,“武功”是能看出来的,而“内力”却是看不见的。

其实,“内力”也是能看见的,只不过卜凡看不见罢了。

不仅没练过一天武功的卜凡看不见,就连“铁头”这样的“武功高手”也不可能看见。

能“看”出别人内力的人,自己也绝对是个内功高手。

上官仪第一眼就看出了阿丑的内力,而且知道他的内功火候比自己受伤前差不了多少。

他不禁大感惊奇。

几天来,他已经好几次听卜凡说起过阿丑,也有意识地想从卜凡口中多了解一些阿丑的情况,但卜凡对阿丑的情况所知也非常有限。

给上官仪的印象是,阿丑是潭柘寺里一个执役的小和尚,当然,他也会一点武功。

潭柘寺是太子少保道衍和尚曾经清修过的地方,寺中养有千余名僧兵。潭柘寺的和尚会一点武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上官仪根本没想到阿丑的内功火候竟有这样高,凭他的功力,在江湖上绝对可算是超一流高手。

一个身负超一流内功的人,怎么可能只是潭柘寺中的一名执役僧人呢?

上官仪不能不惊奇。

阿丑进门后,冲上官仪笑了笑,就找了把椅子坐下,两眼看地,一声不吭。

上官仪奇怪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转眼去看卜凡。

卜凡微笑道:“阿丑一向不爱说话。”

上官仪道:“听卜先生说,是你救了我?”

阿丑的头微微动了动,闷声闷气地道:“是我把你送来的。”

短短的一句话,他说起来好像很费力气,连脖子都涨红了。

看来他的确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要逼着不爱说话的人说话,无论对问话的人还是对答话的人,都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上官仪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却不得不逼着阿丑说话,因为只有从阿丑口中,他才能了解到他想了解的情况。

上官仪道:“你在碰到我之前,还碰上过什么人吗?”

“两个人,其中一个拿着剑。”阿丑的声音依然很低,也很含混。

“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女人?”

阿丑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道:“没有。”

上官仪有些失望地一叹,接着问:“你听见那两个人说些什么没有?”

他似乎察觉到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对阿丑来说会很难,因为这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于是转口问道:“他们说没说自己是哪个帮派的?”

阿丑道:“没有。”

上官仪又问:“他们说没说准备怎么办?”

阿丑道:“把守路口,等你从潭柘寺里出来。”

上官仪奇道:“咦,他们怎么会认为我会在潭柘寺里?”

“你不是想去潭柘寺里吗?”

这是阿丑第一次提问,问得上官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上官仪道:“一直到卜先生救醒我,我才知道这里离潭柘寺不远。”

阿丑吃惊地看着他,两只小眼睛不停地眨巴着。

卜凡也很吃惊,他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那你本来想去什么地方?”

上官仪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卜凡和阿丑更吃惊了。

上官仪笑得更苦:“这话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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