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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人行-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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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过身,看见她已经洗了发,一头没能完全扭干的头发正湿漉漉地滴着水。

  「你会着凉。」他大步走上前去,将她带到火炉边,坐在一张凳子上烤火,同时拿来一条长巾,开始擦拭她的长发。

  他不自觉对待她的方式,宛如她是他的妻。虽然事实上,她是。

  她发觉到了,并为此心慌意乱不已,但没有出声打扰他的动作。因为一旦说出,就难以闪避那被点破的事实。既然如此,还不如继续假装。

  他为她擦干头发,让火烘干她的发丝,就在她舒服得差一点闭上眼睛,昏昏欲睡时,他取来一柄木梳,开始细心地梳理她的头发。

  那让她想起一首少年时读过的诗。

  夙昔不梳头,发丝披两肩

  她为此热泪盈眶。

  为何是现在?在她已经不能满足于单纯的夫妻相守的现在?

  仿佛了解她的思绪,他轻声唤她。「不要哭,我不会挡你的路,但是现在请让我照顾你,这是我欠你的」

  她眨去泪水,按住他的手。「你没欠我。」

  他不作声,也没再反驳她。已经太晚了,如今再争辩谁欠了欠,的确已经没有必要。他重新执起木梳,细心梳理她的长发,仿佛那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

  片刻后,她累得睡着了。安顿好她,他去唤来沈大夫,听诊过后,他背起弓箭,到雪中去猎兔,打算为她炖一锅滋补的肉汤。

  与她相处的时间所剩不多,他的心就像白雪一样的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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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醒来时,她看见他正坐在门边,手执一柄匕首,在剃胡子。

  一锅肉汤在屋外临时堆起的灶上闷煮着,飘出阵阵香味,她感到有些饿。

  察觉到她的动静,放下匕首,他瞬间来到她身边。

  正伸手要搀扶她,但她摇摇头。「我已经好很多了。而且我要去解手。」

  他胡子剃了一半的脸颊上,竟出现一抹可疑的红晕。

  怪哉,大将军也会脸红吗?

  她笑了笑,却没料到他会一把将她抱起,使她倚在他温暖的怀中,他竟说:「我带你去。」吓坏了她。

  「不、不用,这种事」她的拒绝拗不过他的坚持,他打了一把伞,带她去屋外的茅厕。待她解手完毕后,站在雪地上的他,脸上又满是雪花,颧骨上有被冻伤的痕迹。

  她忍不住笑了。

  如果现在的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而他只是寻常人家的男子的话,或许他们真能试着平平凡凡地过一生吧。至少她不曾听说过,有哪个丈夫会打理妻子解手私事的,他却毫不避讳地做了,甚至做得那样坦荡荡,使她哑口无言。

  「唉,你」她轻叹一声,就融化的雪水洗净了手,却差点没被冻着。「好冷。」她低呼。

  他笑出声,将伞交给她,抱起她回到雪天中仿佛已然遗世独立的小屋。

  「沈大夫先前来看过了。」他告诉她:「他说你伤口事小,但内腑因为伤毒的关系,需要再静养几天,等你能离开时,我再送你回去。」

  原以为她会反对,因为先前她一直急着想离开,以免身分被政敌发现。却没想到她听了他的话之后,只是沉吟了半晌,没有作声。

  他立时明白,她不再反对留下来养伤了。

  他因此松了一口气。「想喝点汤吗?」

  她点头。看着他脸上剃到一半的胡子,又开始想笑。

  但回过身去端来肉汤的他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他盛了一碗肉汤递给她,看着她一口一口缓慢地进食。

  「妳好很多了。」仿佛要安定自己的心,他说。先前刚回京时,看见濒死的她,差点夺去他的心神。就是在那时候,他发现了自己已经无法回头。

  「这是新鲜的肉!」她尝出滋味来时,有些讶异。「这种大雪天里,沈大夫真是好心。」一般人家在冬季里,大多是吃腌制的肉类的。

  见卫齐岚没有回话。她顿了一顿,看见角落里的弓箭,终于领悟。「是你为我」在大雪天里去打猎?

  他摇摇头,只说:「快吃。」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憔悴。为了照顾她,他这几天显然瘦了不少。或许也没有睡好,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脑海中,一个印象一闪而逝。她突然想起来,他风尘仆仆赶到她身边,脸上满是忧虑的神情。他说她是他的妻,他说他不会让她死。

  为她,他七日夜不眠不休地赶路回来,他为何要这么做?

  才搁下手中汤碗,他立即又为她添满一碗。

  她摇摇头,感受到他的用心,但多日未进食使她一时间没办法吃太多东西。忆起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欠她

  是歉疚使他眼色如此忧愁吗?

  「你不需要!」她想说他不需要这么拼命,他真的不欠她啊。

  但他打断她的话。「尽量再多吃些吧,多吃一些,体力才能尽快恢复。」

  看见他固执的眼神,她不再推辞,又勉强吃了几口,不想辜负他的用心。

  卫齐岚啊,她心中无言地喊着,我实在不懂你的心思。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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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也吃不下后,他才跟着吃掉剩余的食物。而后他收拾好锅碗,拿起先前的匕首,坐在门槛上继续剃剩下的胡子。

  她躺不住,提着火炉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正苦恼地摸索着自己的下巴,锐利的刀锋斜划过去,片刻后,他吃痛一声,一丝血丝从他下巴处渗了出来。

  她拧起眉,放下火炉,接过他手中的匕首。

  他讶异地看着她。半晌,他说:「这里没有镜子。」才会不小心刮伤下巴。

  她点点头。「让我帮你。」

  「不用,妳回去休息。」

  「让我帮你。」她坚持地说。然后试着握稳那把锐利的匕首,指尖轻轻沾去他下巴上的血丝,等他仰起脸。

  他从来没有让人替他剃过胡子,因此十分犹豫。

  误以为他是担心她捉不稳匕首,她抬高手让他看个仔细。「看,我的手很稳了,没有在抖。」吃过肉汤后,她的体力恢复了很多。「让我帮你吧。」

  他这才仰起了头,让她看见他下巴上布满的细微疤痕。看来他过去经常弄伤自己。这男人,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是没有伤痕的吗?她想起她偶见过他布满伤疤的胸膛,左胸那里,有几道经年的致命伤。他曾经活在生死边缘,那是一个她无从窥见的世界不知,他杀过几个人?

  在她匕首落下前,他闭起眼说:「能拿着利刃靠我这么近的,你是第一位。」

  她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笑出声。「我会小心不割断你的喉咙。」东陵女子在出嫁前,就要先学会如何服侍丈夫,因此她们都精于为丈夫修剪头发和剃胡子。她也不例外,只是她从来没机会这么做过。

  摇摇头,甩去那份突如其来的念头。她谨慎地剃去他的胡髭,牢牢记住逐渐显露出来的英俊面孔。这个男人,要忘记他,不容易。从开始到结束,完全没有割伤他的肌肤。这是一份信任与被信任的极致体验。

  事后,她将匕首还给他。「将军——」

  「不。」他阻止她的同时,也接过那把匕首。「别说。在你伤愈前,暂时不要,好吗?」

  「不要什么?」她看着他幽深的眼神,不敢妄自猜测他的心思。

  「不要去想你是谁,或者我是谁,可以吗?」也许这辈子,这短暂的几天,将是他们唯一能相处的时刻。从前他老急着逃离她,现在却无比珍惜与她在一起的片刻,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你是指不要想起我是秦潇君,而你是我的丈夫?」她试探地问。

  他眼神流转,展臂一揽,下一瞬间,她人已在他怀中。「潇君」她终于肯正面承认她是他的妻了。

  「唉」她轻叹一声,依偎在他肩上。「算了,不要说了,都不要说了」她曾经多么期盼这温暖的怀抱,即使在鬼门关前,最想见到的,也仍是他。所以在几日前,昏沉沉见到他时,她还以为是梦,没想到真是他、真是他呀在许多年后,他回到了她的身边,眼中只有她的身影。这曾是她奢望了一辈子的早在九岁那年嫁给他时,她就已经心折为这男子顶天立地的丰姿他是她的英雄、她的将军,也是她的夫婿啊只是,如今已回不去了。

  突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她惊慌起来,为他。「你私自回京——」要是被人知道,恐怕

  「别去想。」他沉声说。守将私自离开边城,当然会被惩戒,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背弃过她,因此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绝不再放手。就算被夺去爵衔或军职,也都不要紧。

  天下早已太平,边关无事,他已失去他的战场,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容四郎说他太冲动,其实并非如此,他仔细想过了,在他心中,有件事情比当个将军还要来得更要紧。所以,他来了,回到她身边。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语气中的平静,像是早已决定了什么事。那份笃定的心情安定了她忧虑的心。「好吧,最坏最坏的结果就是」

  她的身分曝光,当不成尚书,女子国试无人推动,一切重新来过。而他也当不成将军,被削了爵,也许还会有牢狱之灾很糟的结果。

  然而,在这白雪纷飞的大冷天里,拥着火炉,坐在他的身边看纷落的飞雪,为何还会觉得很安心呢?

  她困惑地想着,不知道那也正是他此刻的感觉。仿佛天地已冻结在这一刻,转瞬中,天长地久。

  怕她冷到,他拥紧她,分享自己的体温。「冷吗?」

  素来畏冷的她摇摇头。「不,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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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大夫每天都会来小屋探视她一次,每次都刚好在她睡着的时候。

  第八天了,这回他来,总算她是清醒的。

  当大夫检视她外伤的愈合情况时,卫齐岚就站在她的身边。大夫所看见的,他也都看见了。

  在他面前,她几乎已经没有隐私。只有真正的夫妻,才会如此亲近。从没想到他俩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大夫走后,他替她拉拢好她的衣襟,为她披上温暖的裘衣。他的手指粗糙多茧,为她换药时,经常刮痛她的肌肤,但她全无抱怨。

  「从来没有人发现你是女儿身吗?」忍不住地,他问。

  「一开始见到我时,你曾怀疑过吗?」她反问。

  他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初春。她身穿黑色大氅,看起来玉树临风,没有一点儿女儿样态。他摇摇头。「我那时没有想到,只觉得你看起来比东陵一般的男子削瘦,身量稍矮一点。」

  她面容清俊,不似一般女子举止娇娜多姿,穿上男装后,看起来俨然就是一名清秀的年轻男子。但此刻,她半倚枕上,乌黑的发丝披散两肩,身上只穿着素色的单衣,脸上全无脂粉,只有双颊微微晕红,他却又觉得她比一般女子来得更加妩媚。他因此怀疑起自己怎么可能错认过她,更不用说,她胸前微微的隆起那不是男人能有的线条。

  他知道他脸红了吗?她好笑地想着,没有戳破他,也没有多做解释。

  女扮男装,或多或少,定有许多难为之处必须克服,她不认为跟他解释那些不方便之处是一件妥当的事。就由他随意去猜好了。

  然而他并没有多花心思去猜测她不打算回答的事情。今天是第八天了,她的伤势已经稳定,也许明天,最迟后天,他一定得想办法送她进城,无法再拖延下去了。然而,此番分别,也许日后很难再见面了。

  他是边关守将,她是朝廷重臣,两人肩上的责任都无法轻易放下。而日后,当他远在边关时,万一她又出了事届时他能即时赶回她的身边吗?比如这一次,他差点就失去她七日夜的路程,竟使他感到却步了。

  「你在想什么?」他沉默的太久了,使她也跟着想到了一些无可避免的事。既然无可避免,也只能面对了。或许,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最迟,在十天之内,她一定得回到城中,出现在朝廷之上。

  在朝中,官员告假,必须经过太医的诊断,除非重病在身,否则不能超过十天不在职守。十天,是底线了。

  她已经在此休养了八天,也就是说,她只能再留两天。便是由于太过清楚自己的底线何在,所以前日她清醒过来之后,才没有坚持立刻离开,而是留下来,用最识时务的方式,将伤给养好。

  大夫继续为她开出温和的药方,他每天亲自她熬药。他不提军务、不提她的官职,想必是与她一样清楚那条底线。不知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屋外的雪已连续下了许多天,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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