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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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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桫椤道:“可知胎中是男是女?”桫椤轻笑道:“先生识看么?”紫颜道:“可以一试。”

桫椤伸出皓腕,紫颜两手同时按上,不多时便笑道:“手少阴脉动甚,脉滑如走珠,可见有喜。左肾右肺,肾盛生男,肺盛生女,要恭喜千姿即将得子!”桫椤呆了一呆,神往地道:“是儿子呀……”

若是儿子,初初生长时,就可看见他的少年岁月。翩翩驰马来,弯弓射雕,骏马腾空,烟火神仙一般的人物。不,她摇了摇头,不求他龙凤韶姿,不求他聪慧绝代,不求他千秋功业,不求他惊天动地,有千姿这般杰出的父辈,他出生就要仰望高山,可桫椤只希望儿子能纵心独往,随境而安,不被帝位所羁绊。

帝王家的烦恼,在常人看来简直可笑可憎。紫颜没有多言,人各有命,父母的安排再算无遗策,也无法代替真实的人生。桫椤瞥见他的神色,知她想得太多,放下杂念笑道:“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如多想想自己。”紫颜抚掌笑道:“正该如此。”

此时宫人来报,国宴已备,只待皇帝到场开席。

此次光华殿夜宴共设两百席,张灯结彩扎了无数凉棚,锦绣铺地,瑞气熏风,一路如踏进仙境花海,处处繁艳芬馥,清歌管弦。千姿及桫椤到时,鼎沸人声忽地悄静下来,数千人齐呼万岁。千姿牵了桫椤的手,小声安抚了一句,抬手示意司礼官击鼓,随后乐部起礼乐。

一套礼仪与原先芳华园设宴相似,席上罗绮弦歌,翠缕妙舞,鱼龙杂耍,百戏纷呈,再配之以金鼎玉盘,烹羊脍鲤,炙驼烧貉,甘美的茶酒星布其间,令人不思归去。酒筵上众人欢声畅饮,笑语无禁,直至月上中宵方才渐止。

千姿与桫椤早早回后宫歇息去了,难得举国欢腾,北荒共庆,宫门没有按时下钥。在宫内五千禁军的虎视眈眈下,百官及来宾陆续撤出宫城,将这日盛典牢牢铭记在心。

这夜,北帝千姿独宿于群玉殿,殿前丹凤池有数亩碧波,沿路松柏森森,山石参差。临睡前,宫人伺候他脱下冠袍带履,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而后,那个意态飘然的易容师便回来了。

烛火下,象牙雕花的水晶镜中,现出一张帝王龙颜。要做一代明主,谈何容易?世人只见左右高呼万岁的风光,哪知肩负神器的艰难。

紫颜徐徐拨弄香灰,宫中的香料皆是最上等的沉檀龙麝,就连姽婳遍寻难得的十三种异香,也有不少陈列。这万人之上的滋味,怪不得如醇酒,引人前仆后继。不知怎地,幽香氤氲之中,紫颜望见千姿端丽无匹的容貌,依稀有种微醺似的不安。

一时间,仿佛真的身化北帝,坐在烫人的龙椅上,感受焦灼的目光汇聚,如坐针毡。是了,他忽然一个激灵,猛然发现背后的真相——

这秀骨仙容,亦有不祥的隐患,碍于千姿睥睨凡俗的气度,竟始终没有露出端倪。紫颜怔怔地凝看这容颜,在他以身相代之后,隐藏着的凶险,终于如沉滓缓缓浮出了水面。

刺客并不是杀机所在。

紫颜忧心回首,向南而望!

长途奔袭的千姿,遭遇的敌军中,有难以破解的凶祸。他甚至无法提醒对方避免。

来不及了,紫颜失神地坐在镜边,不敢多望。是他的疏忽,与千姿相处多时,竟是雾里看花,不曾看出底细。

紫颜摇了摇头,这到底是千姿的宿命,还是他错把瑕疵易容进了这张颜面?冥想良久后,他懊恼地发现,这不是他的错漏,颜面上这道细不可见的纹,宛若绮思,倏忽来去,只会机缘巧合下偶尔乍现。

如果千姿真的在战场出事,这偌大帝国,就会一夕而散。北荒甲兵四起,西域火中取栗,中原虎视眈眈,百姓生灵涂炭,天下终将陷入一个变局。

紫颜望着镜中的容颜,他一向自诩修成不动心,如今竟会手足无措,惶惶不安。那种明知结局,却无力改变的软弱,从不是他想要的。

当雪入红炉,愚者化作烟消,智者散作夜灯。想到此,紫颜不觉沉静下来,心中一念清明,照亮茫茫前方。他抬起手指划过肌肤,拿捏命运,流转乾坤,如此修饰,会不会有一丝不同?

纵然是螳臂挡车,也要试上一试。如今的他,与千姿宛若孪生,不,是如同分神化念的两具分身。若修改他的面容,或能安排千姿的命途转向,不至不可收拾。

微明的烛火中,紫颜想到夙夜,略略安心,若是千姿真的有事,以灵法师之能,怎会不料敌机先去预防?再说墟葬也有卜算吉凶的本事,此次并未提及,想来是他多虑。

紫颜再度注目镜中,香气如浮云,随风舒卷身形。看着烟气生灭,他的心静了下来,再细细推算眉梢眼角流露的吉凶。奇怪的是,一现而隐的凶兆此次已没了影踪,像是紫颜因疲倦看走眼似的,千姿尊贵已极的面容,正在嘲讽他的谨小慎微。

紫颜情知这凶纹甚是狡猾,便对镜横眉竖眼,可费尽心机,这堂皇的面容再没有丝毫变化。当他再度回忆千姿的容颜,这一抹凶纹也像是凭空遁去了,仿佛一切,是他的错觉。

思前想后,他仍是摸索颜面,在先前显现凶纹之处,牵肌而动。无论如何,他要把点滴的破绽,湮灭在萌芽中。整理良久之后,他沉吟着走到龙床边,锦被红如烽火,心中委实难静。

紫颜失眠了半夜,更漏声声如战鼓,他不知千里之外的千姿,是否安然无恙。黑暗的夜色中,白羽雕弓,笳声剑影,俱在眼前呼啸飞舞。那是他不熟悉的修罗战场,真正血肉横飞的厮杀,敌我、胜负、输赢、生死,热血与黄沙最终混成一色。

他被拉入一个浑浑噩噩的梦中,极度渴望苏醒,但梦境混沌没有尽头。他像是隐形的魂魄,孤独地穿行在疆场,热乎乎的血液飞溅到脸上,不多时,锦衣染成铁黑的血衣,沉重得令他迈不动步子。

远处一个绝世的身影,提刀独立,紫颜想高呼他的名字,那人蓦然回首。

千姿的脸上蒙了一层青气,他神情复杂地凝视紫颜,张手欲呼。青气宛若游龙纵横,傲慢地于他面皮下逡巡,只一个呼吸,千姿便如折断了的旌旗,湮没在朦胧的青雾里。

紫颜冷汗迭出,却见桫椤悲苦地抱了一个婴孩,在他面前恸哭。一时风云变幻,金殿上,百官朝他下拜,他悚然摸出一面小镜看去,他依旧顶了千姿的容颜。

他就是北荒独一无二的帝王。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紫颜无动于衷地对了跪拜的臣子,甩袖离座。

可是,桫椤哭泣着拦在他面前,阴阳沉了脸,言说北帝一去,北荒必乱。紫颜漠然听着,直至诸师匆匆赶至。墟葬坚持寻千姿遗体埋入皇陵,保佑苍尧和北荒安宁,皎镜称疫疠又有蔓延之势,此时绝不可大乱,更不可有战争。艾冰忧心忡忡请侧侧传信,禀告说西域不甘受挫,重组联军陈兵边境。

如此种种,无非想逼他继续戴着假面,撑起千姿罹难后的苍尧国事。千姿若不能回来,他就要做一辈子的皇帝。

涔涔冷汗浸湿锦被,紫颜惊呼而醒。多少年来,不曾心乱若此。他颤抖着摸索出姽婳赠予的香袋,取了一味合香放入玛瑙熏炉中,良久,一丝久违的沉静香气迤逦而来。

他用力撑手按在脸上,这张面皮,这种人生,他,不想要。

一直以来,他修改容颜,隔岸观火看他人命途辗转。对他而言,只需修剪去自身厄运,人生就可完满。未曾想今次偶一失着,竟介入千姿与苍尧的家国大运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再不能如从前逍遥物外。

他非太上忘情,如果千姿真走到那一步,他究竟要如何选择?

幸好,一切只是他一场噩梦,想是这富贵烟云,于他终究沉如枷锁,不觉神游天外。堂皇深宫,万般不得所愿,不如趁早归去。

于此之际,他蓦然发现,上天种种安排背后的深意。当初的抛弃与远离,成就他无双绝技,对天改命的抗争,修来了此生的福分。如今,命运又揭开神秘的一角,叫他看见,锁于宫阙中的身不由己。

他想,原来到最后,他与背离心愿的宿命,只想达成和解。曾经的绝望流离,塑就之后坚毅的心灵。如果未来还有逆境在等待,他想努力看清,最终花开月落的真相。

紫颜睁眼望着冰凉彻骨的金帐,一直到天亮。

次日午时,桫椤于沉柏殿大宴。

殿宇以柏木为梁,沉香涂壁,郁然的香气使人不饮自醉。数百宫女穿了锦绣罗绮,将珍馐美味络绎不绝送上,又有玉人乐者于席间歌舞,彩袖飘摇渺渺若仙,使人如坐云端。唯独北帝千姿不见踪影,桫椤不能久累疲倦,邀酒几巡过后便歇息去了。

正当众人疑虑北帝身在何处时,朝臣与来宾们听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前方飞鸽战报,北帝千姿大胜敌军,迦夷王认输,以王子为质入苍尧,伐虏军胜利凯旋!”战报在登基后传来,如春风瞬息拂过千里,有人意气风发只待乘风,有人却是激灵灵打着冷颤。

世人只当千姿匍一登基,就星夜兼程横越千里御敌,如有神助,却不知盛典上那个根本不是他。这是最大胆的猜想也不敢预料的事情,偏生那人能丢下登极的荣耀,毅然追去了远方。

长胜宫中的侍卫与宫人们目瞪口呆,清早尤见过北帝悠闲地在芳华园中漫步,午时便听到这奇妙的捷报,仿佛皇帝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沉柏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恭维声,即使是知晓千姿早早亲自出征的重臣,也是心驰神往,感佩皇帝登基大捷,光宗耀祖。

至此,西域诸国不敢再窥北地,北荒赢得了从容大展宏图之机。

此后暗地里有流言四起,说千姿是龙神下凡,胁生天翼,瞬间能飘忽万里,各地慢慢有了北帝生祠,拜求庇佑。北荒诸王听多了泽毗传出的各种妖异消息,越发没了异心,唯求千姿能信守承诺,不涉诸国内政。

紫颜不免失笑,先前种种忧虑,与昨夜的噩梦,一齐倒退无踪。既是大胜,千姿想来安然无恙,西域人吓破了胆,未来便能太平一阵。如此,他可以卸下妆容,回复自由身,天阔渊深地遁世而去。

出宫时,桫椤特意赶来相谢,紫颜凝视她的面相,不见丝毫烟尘氛氲,想到千姿就要凯旋,不由微笑。

“王驾回程后,我与侧侧就会辞别王城筹备各处绣院,小皇子的衣饰物品,到时我等自当送来。”

“先生费心。”桫椤顿了顿,明眸闪过一道光,忽道,“若日后先生有暇重返苍尧,我想让孩子随先生修习一年。至于他学到多少,随缘就好,不为技艺只为修心。”紫颜允了,桫椤瞳剪秋水,轻松一笑,仿佛解开了缠绕的缰绳,放飞了心中的千里马。

及出得宫去,紫颜回到天渊庭,妍妍草木灼灼春花,比往日更加娇艳,侧侧倚门相迎,一眼便是归乡。

“长生和镜心在里面。”侧侧盈盈看来,果然还是这容颜顺眼,千姿的容光太过刺目。紫颜不急着进屋,站在她身前细看了一会儿,嘴角勾着浅笑。

侧侧嫣然笑道:“做皇帝滋味如何?”

紫颜回想昨日种种,与求道朝生暮死的虔诚不同,丹墀金殿上的绝代风流,尽化作古往今来的烟云兴废。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龙椅的做工不错,可是,没有你做的绣花坐褥靠背舒服,实在是硌手了些。”

侧侧听出他言语里萧索的意味,星眸一转,微笑道:“说起来,想把你困在我的绣院里,是大材小用了呢。”她不忍见那偷天换日的易容术就此消磨在针线中,他的熠熠光彩,理当夺目于人前。

紫颜想起昔日对千姿说过,要有一双能战胜神明的手,如今千帆过尽,坐看云起,是时候从心所欲地游于艺。

“谁说在绣院就不能易容了呢?你裁丝衣,我绣颜面,合起来便是‘天衣无缝’,天生一对。”紫颜妙目一转,晶指如笔在空中勾画,“再加之传红的画境、姽婳的香术、丹心的器理、元阙的布局、霁月的乐韵、皎镜的医略、墟葬的阴阳、夙夜的天机——你我皆可化用至技艺中,进文绣坊就可感悟诸多至理妙处,不信有谁不能成材。”

侧侧遐想届时绣女们一个个霜绮玉容、香衫烟貌的情形,笑道:“如此一来,文绣坊便是人间仙境。”

她心下大安,紫颜终于跳出藩篱,不再拼取一时一地的得失。纠结在他心中的往事,或许随了他历劫而归,也如旧衣裳一般弃忘了罢。她如此期许着,目送他洒脱步入房中,修长的身影踏出一片海阔天空。

屋内,镜心穿了侧侧用紫烟罗新制的一件轻衫,白纱连裙,显得容光胜玉。她正在长生额骨上轻按,薄衫蝉袖拂过他的脸颊,吹皱一池春水。见到紫颜进来,长生深深吸了口气,道:“少爷,你终于回来了。”脖颈通红如血。

紫颜朝他挤了挤眼,长生被他笑容所激,反而缓过气来,镇定地扶了镜心坐下,替紫颜沏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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