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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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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精神一振,凝视寝宫的陈设,说道:“我既学了阿焉尼炼金法,自当把它流传于世,千姿有倾国的财富,正合我炼器试手。”

“在你眼中,炼器之术比起黄金,珍贵得多。”璇玑似是惋惜似是赞叹,他不贪权势财富,才是男子汉所为。

“鱼和熊掌,也可兼得。”丹心慧黠一笑,卸下身上的青布包袱,捧出一卷书来。璇玑定睛看去,竟是薄如蝉翼的金箔打造,灿然写满阿焉尼语。长生失笑道:“这是在书斋找到的?你手脚真快!”

“一两金可得三千七百张金箔,你猜这一卷书,有多少页?”

璇玑想了想道:“这卷书约厚一寸,莫非有上万页?”

丹心摇头,“二十万张金箔,才能集成一寸。”

璇玑与长生震惊起身,围拢来看,舍不得翻弄拨动,生怕酿成大憾。

“我中原造金箔,须用产自苏杭的乌金纸,包扁金而入,百层一束,用打金椎捶至寸许,停一日,易纸添灰,捶至四寸宽方成。但阿焉尼没有乌金纸,用的是羊皮,竟也能炼出如此金箔。”

“这等轻薄,又如何刻字?”长生问道。

丹心苦笑沉吟:“我也想找出其中奥妙。金矿易得,技法难求,如无登峰巧技,织金峰不过是一座矿山。金子挖尽,也就荒废了。有巧匠妙手偷天,通天城黄金宫才成了人间盛景。”他依依摩挲金页,娓娓说道,“这部阿焉尼大典,通录皇朝三代以来的历史与著述,我能读懂的不多,说不定里面就有金箔刻字之法,只好偷回去请老爹通译出来,公诸于世。”

璇玑扑哧一笑:“你有这等心思,阿焉尼大帝在天之灵,会宁愿你多偷点书,把他们的盛名传扬出去。”

长生摸了摸书封,不舍地道:“可惜我看不懂,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易容的书,唉,空入宝山……”

丹心笑道:“易容这等奇艺,都是口口相传,秘不授人,北荒这等地方,哪里会有典籍流传?还是请你师父写一部罢!”

长生释然道:“不错,除了我家少爷,别人没这能耐。”丹心见他夸口,动了胜负心,傲然说道:“不等紫颜写出来,我会先他一步,融南北炼金法于一炉,为千姿称帝铸九鼎,定北荒盛世天下。”

长生微笑,“这样也好,少爷最爱收集器物,回头你不妨多炼些把玩小件,容我为少爷求一些。”

丹心瞪眼看他,自知一时意气,落了窠臼,笑了摇头,说道:“好,炼器不难,不过求来的算不得本事。出去我便把这出神入化的炼金技传你,你既要送人,自己炼制最有诚意。”

长生登时呆住,璇玑吃吃偷笑。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捱了多久,终究耐不住困倦,各寻了一张绣床和衣睡了。丹心双目虽闭,心却无法入眠,想着是他太过自信,才把长生和璇玑拖入到这绝境。

炼器师,若身在器中,如何炼之?不识庐山真面目,他身在山中,不过比山石多口气,曾经的狂妄曾经的不屑,都无法使他慧眼如炬,看透个中真假。

一叶障目,他被遮住的,是什么?

丹心不由重新审视他的一生。出身炼器世家,钟鼎玉食,少小成名,一路康庄大道走惯了,不知何为失败。于是他轻视唾手可得的一切,自觉玩乐亦非小道,可以孜孜求之。都说人外有人,他却不以为然,只觉炼器一道不过尔尔,无非求精求细。

如今到了通天城,见到通天城这浩然壮丽的景象,才知道大匠在出神入化的手艺之外,尚有睥睨天下的雄心豪情。他以前从不曾眺望这样的高处,此刻徜徉其中,有如鱼得水的快活。是了,炼器于他,是铭刻在心底的文身,褪不去,洗不掉,烙印终身。他仿佛回到呀呀学语时,惊奇拨弄父亲珍藏的器具,玩上终日也毫无厌倦。

他的心静如止水,如果丹眉在此,当可看破虚妄,寻到冥冥中的生机。

他心中一定,将织金峰刻印在脑海中,沉沉睡去。

转醒时腹如蛙鸣,咕咕作响,璇玑在锦帐外听见,轻声唤他:“我还有五珍糕,你要吃么?”丹心跃下床去,含笑道:“吃,今日必能出去。”璇玑愁眉略舒,点头道:“嗯,至不济你我原路而返,就算和西域人打一架,胜过饿死。”

“出路必在那个洞穴里。阿焉尼皇族没有任何尸骨留下,那里如此蹊跷,肯定有我们尚未发觉的线索。吃饱了再去瞧瞧。”

长生早早过来候着,闻言笑道:“是,天无绝人之路,皇帝皇后的寝宫想来都通向那个洞穴,我们三人一起去,一寸寸摸过去就是了。”

璇玑踢着龙凤床脚,紫檀木坚硬,磕得她生疼,她愤愤地道:“你说阿焉尼的皇帝,为什么要在寝宫的中间,挖一个洞?”长生吸了一口冷气,“莫非指生同寝死同穴?”璇玑面露不解,长生解释了两句,丹心眼前一亮,欣然拍掌道:“长情有长情的好处,我知道错在哪里了。”

那洞穴既可容数人,他一个人再怎么搜寻,也是无用。

丹心施施然回到洞中,朝两人招手,璇玑微一犹豫,没有向前,长生苦了脸随他一齐站着,脚下一晃,似乎下沉了两分。丹心拍手大笑,“郡主快来,我们能出去了。”璇玑大喜,一阵香风闪进洞穴中,靠近他站定,三人脚下徐徐下沉。

“不够重,看来老天让我们多带一点金子。”丹心返回寝宫,寻了几只金香炉、金火盆,用一根金杖挑了,又填了金嵌玉如意、白玉洗、珊瑚盆景在内。长生找了一只银鎏金簪花提盒,盛了十几锭好墨,又选了一只鹦鹉葡萄纹的银熏球,藏在怀里。璇玑则抱了一匣皇后妃子的珠宝首饰,笑逐颜开。

三人并不贪心,见脚下大石坠如陷泥,缓缓下沉,便不再返回,悄然告别黄金宫,陷入通道中。丹心悠然摸出一袋夜明珠,丢在香炉里照出一室光芒,叹道:“没想到竟有如此机关,难道直达山底?”长生道:“真是匪夷所思,当初不知如何开凿?”丹心沉思道:“或许有浮有沉,我等下降,另一处有大石上升?唉,元阙若在就好,一起参详,或可悟透。”

长生想,隔行如隔山,重重机关如云遮雾掩,比起易容下的真面,更难琢磨。而丹心有透彻器物的一颗慧心,不骄不馁,沉稳难得。长生深深自省,这般定力与眼力,是多少次炼器炼心所得,所谓千锤百炼。相比之下,长生自知在易容上仅虚度三五春秋,纵有天赋与名师,依然无法相较。

莹莹光辉中,璇玑抚了描金首饰盒,若颦若嗔,脉脉望了丹心不语。两人贴得极近,丹心嗅到她身上温润暖香,只觉漠漠深坑亦无所畏惧,笑嘻嘻拍了拍金火盆道:“没想到真让我们找到了黄金宫,发了一笔财。”

璇玑歪了头看他,“喂,你好像从来不会害怕?”

“害怕有用,我早就吓得发抖啦。”丹心说笑两句,敛去笑容,不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隆隆的下坠声中,幽然述说,“小时候爹带了我,荒郊野岭、孤坟深墓去得多了,我走失过几回,喉咙喊破无济于事,后来强自支撑下来,自己寻回原路,捡得性命。”

璇玑怔怔地道:“你爹没有去找你?”

“事后我才明白,爹故意丢下我,想我养胆气、壮心魄。”

璇玑听得心惊,颤颤问他:“你那时多大?”

“六岁。”

“……你爹心太狠。我却好运,爹爹从不勉强我,自小无不如意。”璇玑喃喃说道,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唯有今次,爹顺从了伯父的意愿,求她去和亲。她依稀察觉到父亲的良苦用心与暗藏的矛盾纠结,心中酸涩。

长道幽深,行了多时不见底,璇玑终觉惊惧,丹心忽然打了拍子唱道:“笑富贵空中电。算功名镜里花。一宵露水苏台嫁。一番黑漆凌烟画。一场春梦乌江霸。”他婉转暂歇一口气,长生笑道:“你不唱小生,却去扮丑角。”

璇玑听不懂,拉住丹心询问,丹心笑道:“我唱的是阿焉尼三代盛世,被狂沙埋了,被地震劈了,不过是一场春梦。一代天骄,连个埋骨地也无,不如我这丑角闲唱曲子,好生快活。”璇玑抿嘴笑道:“但愿我们逃出生天,那就真是快活了。”

说话间眼前大亮,依稀有一线天光射下,照见空旷的山洞,迎面袭来熏暖热气,汩汩水声。璇玑一脚迈出,石台倏地向上收回,丹心立即拉她回转,道:“慢些,先把手上的物件丢下去。”

璇玑放下匣子,长生也扔下提盒,丹心由轻至重放置器物,石台缓缓上升,他便叫道:“随我一起跳!”挽住两人,持了金杖跳下去,石台没了压制,倏忽回转往高处。璇玑仰面遥望,山壁空余一条隧道,再无回头可能。

从山顶至山底,连一盏茶的工夫也未到,丹心暗自叹服,心知无法超越。他丢下金香炉等重物,一手持夜明珠,一手握金杖在前探路。

不远处茫茫雾气蒸腾,缭绕云烟中隐约可见水波。

“这是……温泉?”丹心又惊又喜,仿佛已徜徉在暖洋洋的热汤中,四体百骸疲乏尽去,只想舒服地闭上眼小憩片刻。他发足跑到温泉边,伸手摸了一摸,“好烫!”

长生面色难看,哑声道:“地震……温泉……你可想到什么?”丹心一惊,当即缩手,璇玑见他神情由喜转怖,惊道:“怎么了?”顾不上害羞,一把拖住他的手,小鹿似的张望。

丹心镇定下来,朝她一笑,“长生是说,地下很可能有火山。”

璇玑愣了愣,“火山?”丹心轻蹙秀眉,道:“温泉地热非是无因,此间又有地震,只怕地下有火山。阿焉尼大帝既造了这条山道,想来早就发现温泉,就算天灾未至,他们也会迁移离开。难怪那壁画上,会有千里迢迢搬运的场景,我原以为是皇帝在修建陵墓,如今看来是迁都,只因狂沙突至,仓促撤离,这金宫器物,才没有搬尽。”

璇玑慢慢地道:“他们究竟去了何处?我于夏建国就在其后,并非阿焉尼后人。”

丹心缓缓摇头,间隔了漫漫时空,前尘秘史宛如电光破空,早已消散不可寻。

“说起来,通天城建在此山中,竟主宰了阿焉尼的国运。”若不是藏于山腹,风灾就可夺去所有气运;可若不是地底有火山,他们也无须远远迁徙。个中因缘,难以尽述。

三人不再深思,各持了夜明珠四下搜寻出路,摸索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沿了一条长长的甬道,跟着微现的天光,穿越崖壁,走了出去。

山外风和日丽,璇玑恍若重生,眼角莹莹有泪,欢喜地擦了去。长生只觉如一场大梦,仅仅一天一夜,玉室金堂,王朝兴衰,弹指间从云端重回尘埃。唯有丹心收获最丰,望了两人,脸上尽是知足的笑意。

他手中金杖光芒耀目,阳光下细看,錾有流云纹的杖身上,金丝折曲成莲花蔓草,密密交错覆盖,如咒语符文。璇玑望了他,想,这个人其实懂得奇妙的术法,法杖轻挥,点石成金,百炼钢成绕指柔。

于是通天城里的一昼夜,对她而言,堂皇的金色别有一种暖洋洋的喜气。他唤醒了沉睡的阿焉尼皇宫,唤醒了失传多年的炼金术,也唤醒了她心底的情意。她沉醉于他执著技艺时焕发的魅力,如踏浪如驰马,俯仰天地一往无前,这使她越发认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好,既找到了通天城,你们想如何处置?”璇玑问道。

丹心苦恼地道:“照浪和西域人不知在何处,我随你回龙猛城见于夏国主如何?你说过想要回家。”璇玑迟疑道:“你想说服我伯父,把黄金宫献与千姿?”丹心道:“献不献都无妨,妥善保护织金峰才至为紧要。我和长生帮你做说客,退了千姿的亲事可好?”

“算你有良心,记着我的事。”璇玑玉手一摇,露出金灿灿一颗龙纽金印,得意笑道,“就算千姿搬空了织金峰,也找不到阿焉尼皇帝的玺印。他想成就千秋功名,做梦去吧!”

长生不识好歹地摇头,“他不会在乎,千秋功名,又岂在一颗玺印?”璇玑正欲生气,丹心笑道:“金印玉玺怎算至宝?千姿失去郡主,才是最大的遗憾。”璇玑“啐”了一声,想要反驳,双颊酡红,索性把金印丢在丹心手里。

“你收着吧,我不稀罕。”

丹心把玺印塞回她手里,“有金印才有筹码。金印与你,让千姿选一个,不就能如愿退婚么?”璇玑不肯接,自负地道:“万一他选中我,我岂不倒霉?”

丹心拿过金印,细细看了片刻铭文,叹气道:“既然阿焉尼皇帝早留有退路,国玺必定已被带走,这颗不过是寻常宝玺罢了。”璇玑狡黠笑道:“这是皇帝的印玺就好,至于是不是传国御玺,反正无人识得阿焉尼语,还不是你说了算?”

丹心喃喃说道:“只怕没这么容易。”

三人走出半里地,远远望到两骑飞驰而来,鲜衣怒马,却是骁马帮众服饰。那两骑看到他们,立即拉响一枚烟火信号,而后飞马过来。

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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