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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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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笑道:“这话你说了一百遍了,我对天发誓你还不信吗?”

小兰微微一笑,绕过一带围墙,消失不见。陆渐闲着无事,便坐下来,想到小兰临走时的笑靥,心中一阵酥软,忽又想起,认识小兰已有两年,记得还是前年中秋,陆大海喝多了酒,早早睡熟。陆渐独自一人,百无聊赖,顺着海滩漫步,忽见海边有一道人影晃动,定睛看时,却是一名妙龄少女,正在圆月之下,迎风舞剑,姿态曼妙无比。陆渐瞧得入神,忍不住也拾起一根枯枝,学着她纵跃刺击。

这么一个舞,一个学,蓦然间,那少女收剑转身,嫣然一笑,半嗔道:“臭小子,你若再偷瞧我练剑,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哦。”

陆渐原本只是童心偶发,随意玩耍,但那少女笑容之美,竟是他生平未见。一时间,他只觉圆月失色,群星暗淡,大海波涛也似悄然无声。陆渐所能做的,便是那么呆呆站着,望着那少女的脸,久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一晚,陆渐知道了少女名叫小兰,喜欢练剑,却苦于没人拆招。陆渐听了,头脑一热,便自告奋勇,陪她练剑。从此之后,小兰的剑法越来越好,每次和陆渐比剑,总是胜出。久而久之,陆渐也并非没有取胜之机,只是即便发觉小兰的破绽,也不忍将木剑加诸其身。

如此多则月余,少则数日,两人总要相会一次。初时,总是小兰趁着陆大海不在来寻陆渐,后来她养了一只白鹦鹉,取名‘白珍珠’,临会时,便让鹦鹉来唤。而陆渐也慢慢明白,小兰与自己大不同,出身豪富巨室,每次出现,总是身着华服,珠玉满身。只不过,这妮子口风极紧,从不吐露家在何处、家有何人;而两人间也达成某种默契,小兰既不说,陆渐也从来不问。

回想前事,陆渐几乎忘了饥饿,直待有人拍他肩膀,方才醒悟。抬眼望去,却是一个小丫环,见他抬头,便将手中朱漆食盒重重一搁,努嘴道:“喏,给你的。”

陆渐奇道:“小兰呢?”

“谁是小兰?”小丫环见他衣衫破旧,眼中透出嫌恶之色,退后两步方道,“这是厨房的朱大婶让我给你的。”

陆渐莫名其妙,又问道:“是小兰让朱大婶托你给我的吗?”

“小兰小兰?还小花呢。”小丫环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大婶就是朱大婶,不是什么小兰。还有,这儿是姚家庄的墓园,庄外人不许久呆,当心胭脂虎把你当成盗墓的小贼,打断你的狗腿。”

陆渐掉头四顾,果见许多土冢石碑,心头没的生出一阵寒意,忍不住问道:“你是姚家庄的人么?”小丫环道:“是又怎么着?”陆渐心一热,几乎问出一句:“小兰也是姚家庄的么?”但终究忍住,眼瞧着那小丫环一溜烟跑了。

陆渐揭开食盒,香气扑鼻而来。细瞧时,鸡鸭鱼肉菜蔬俱全,鸭子涂了蜂蜜,鳗鱼雕成花瓣,做法考究,均是生平未见之物,正想动箸,忽又想起祖父,一时忍住,提盒向庄前走去,还未走近,便见一群闲汉围在庄门前,陆大海也在其中,只是年老体衰,被众闲汉挡在外面。

陆渐扯住他衣角,叫了一声。陆大海回头见他,怒道:“做什么?”陆渐皱眉道:“还没坐上席么?”陆大海怒道:“坐个屁,姓姚的狗眼看人低,不让我进去。”陆渐道:“残羹剩饭也没有?”陆大海道:“筵席还没开,哪儿来的残羹剩饭?”说到这里,一吹胡须,瞪着陆渐道,“你这猴儿,是来瞧爷爷的笑话么?”

陆渐笑道:“我哪里敢,我是接你回家吃饭的。”陆大海露出狐疑之色:“不是说没饭吃吗?”陆渐举起食盒,陆大海两眼发亮,夺过一瞧,垂涎三尺,撕下一块鸭肉,放在嘴里大嚼,几个相识的闲汉回头瞧见,发声喊,便围上来。陆大海慌忙抱住食盒,拔腿便跑,没跑两步,忽被人在脚下一勾,扑地便倒,食盒尽数打翻。

陆大海摔得鼻青脸肿,但望着一地佳肴,心中之痛更胜脸鼻,不由吼一声:“贼厮鸟,绊你祖宗。”一骨碌爬起来,正要挥拳,忽地目定口呆,拳头停在半空,再也送不出去。

陆渐赶将上来,只见前方六个青衣庄丁围着一个体态丰满的浓妆妇人,那妇人容貌平常,颔下生一颗豆大黑痣,三角眼精光游移,透着浓浓戾气。

陆大海被她一瞥,顿时软了,弯腰笑道:“管家奶奶,您好。”

“你倒是骂呀。”那妇人笑眯眯地道,“谁是贼厮鸟,谁又是祖宗了?”

陆大海忙笑道:“贼厮鸟自然是小人,祖宗不用说,正是奶奶。”那妇人冷笑道:“我有那么老吗?”陆大海笑道:“奶奶怎么会老,刚才乍一晃眼,我还当遇上谁家的大闺女呢。”那妇人失笑道:“你倒会说话。”

陆渐识得这妇人是姚家庄的总管,方圆百里内第一个跋扈人物,刁钻蛮横,无所不为,因她待人狠如老虎,故而人称“胭脂虎”,叫得久了,至于她本身姓名,竟是无人记得了。陆渐虽知这胭脂虎的厉害,但见祖父一副奴才嘴脸,深感气闷,一拽陆大海,低声道:“爷爷,我们走吧。”

“往哪儿走?”胭脂虎微微冷笑,喝道,“把那食盒拿过来。”身边庄丁拾起食盒,递到她面前。胭脂虎瞧了,冷冷道:“陆大海,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去年伤了人、坐了牢,也不知悔改,今天倒好,竟来太岁头上动土?”

陆大海莫名其妙,挠头道:“奶奶这话,小人却不明白了?”

胭脂虎拿过食盒,指着盖子上一个朱砂小字道:“这个字你认得吗?”陆大海赔笑道:“奶奶这是考较小人了。说到认字,小人只认得自家姓名,这个字既不像陆,也不像大,更加不是一个海字,您说,小人如何认得。”

胭脂虎笑道:“你这老滑头却会装呆,也罢,我指点你一下,这是个姚字,姚家庄的姚,至于这个食盒,却是我庄里的东西,只不知你是怎么偷出来的?”

陆大海脸色发白。陆渐脑中也是嗡的一声,凭空大了数倍,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陆大海笑道:“这食盒确是小老儿从贵庄偷来的,既然被奶奶发觉了,要打要杀要报官,小老儿全凭处置。”

陆渐大惊,正要说话,忽被陆大海劈头一掌,打了个趔趄,只听他厉声叱道:“死猴儿,拽着老子做什么,还不滚回家去。”

陆渐一呆,忽听胭脂虎冷哼一声,道:“你这老家伙跟我装光棍么?把他给我捆起来。”

几个庄丁轰然答应,拥将上来。陆渐脑中空白一片,眼见几只手抓到祖父身上,心一急,忘了身在何处,拔出木剑,使一招“蘑菇大树”,身子下蹲,剑往上撩,耳听得几声惨哼,那几个庄丁龇牙咧嘴,纷纷缩手,其中一人却也悍勇,左手缩回,右手仍是狠狠一拳,打向陆渐面门。

陆渐退后半步,双手握剑,大拇指按着剑柄,将木剑拨得微微左偏。那庄丁一拳打来,拳头就似送到剑尖上一般,但觉刺痛难当,不由得大叫一声,向后跃出,低头看时,中剑处竟然鲜血长流。

众庄丁如梦初醒,倏地散开,将陆渐围在当中,陆大海眼见一祸未平,一祸又生,不觉惊慌失措,连声道:“有话好说……”话音未落,便听胭脂虎喝道:“且慢。”

她分开众人,面上如罩寒霜,厉声道:“小子,这两招剑法,谁教你的?”

陆渐虽然得手,一颗心却是扑通乱跳,听这一问,无以为答。心想小兰千叮万嘱,不可说出与她相会之事,那么就算斧钺加身,自己也决不能泄漏一句。他支吾半晌,方道:“没人教我,我随手乱刺的。”

胭脂虎冷笑道:“这第一招是‘芝兰玉树’,第二招则是‘明珠弹雀’,都是‘断水剑法’的招数,你欺我不认得吗?”

“不对不对。”陆渐摆手道,“这第一招叫做‘蘑菇大树’,第二招叫做‘泥丸子打苍蝇’。什么断水剑法,我没听说过。”

胭脂虎怒极反笑:“好小子,不但偷学了剑招,还变着法儿侮辱我姚家的剑法。好啊,我今天便剖开你的肚子,瞧你有几个胆子。”

陆渐见她三角眼中精光转动,没来由只觉周身发冷,他不知这是对方杀气涌来所致,但因练剑已久,情急间双手把剑,剑尖微挑,斜指东南。

胭脂虎冷笑道:“这一招是‘射斗牛’。”

陆渐摇头道:“这叫做‘举棒打牛’。”胭脂虎又好气又好笑,骂道:“臭小子,你倒会消遣老娘,谁教你这么些混账名儿。”

陆大海见事情越闹越大,若任由陆渐使性弄气,怕会惹出更大祸事。心一急,猛然跃出,扑向陆渐。陆渐一心提防胭脂虎与众庄丁,万没防着祖父,忽觉虎口一震,已被陆大海攥住木剑,他急忙回夺,奈何虽擅剑术,气力却是不济,只一下,便被拽了个踉跄。

众庄丁见状,一拥而上。陆渐不能用剑,便与常人无异,只一会儿便被按住。陆大海也被两个庄丁摁在地上,口中大叫:“管家奶奶,小孩子不懂事,要打要杀,冲我老汉来……”直到被一个庄丁狠狠抽了几个嘴巴,始才清静。

胭脂虎冷笑道:“寿筵在即,诸事繁忙,先将这两个泥腿子押到庄内关着,待我禀明庄主,再来拷问。”说罢扭腰摆臀,扬长去了。

众庄丁闻令,便用腰带将陆氏祖孙捆了,推入庄内。庄丁们多少吃了陆渐的亏,心有怒气,纷纷饱以老拳,揍得陆渐浑身青肿,嘴角淌血。

二人被带到一座房前,众庄丁将之推入,关上铁门。陆大海凑到门前,大叫冤枉。陆渐又饿又疼,说道:“爷爷,不要叫了,这也算不得冤枉。”

“不冤枉么?”陆大海怒道,“难不成你真的偷了食盒,还会什么断腿剑法?”

陆渐低头不语,心道:“倘若这剑法真是姚家庄的剑法,小兰又是从哪里学来的?难不成她是姚家庄的人,但她若是姚家的人,又为何将剑法教给我呢?”想到这里,他连连摇头,心道,“不对,姚家没一个好人,小兰怎会是姚家庄的人?再说,她传我的剑招又和胭脂虎说的完全不同,决不是什么断水剑法。”一时间,陆渐心乱如麻,浑然理不清头绪。

陆大海见他神色愁苦,忍不住问道:“孩子,莫非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陆渐抬头欲言,但想到小兰嘱咐,又把话咽了下去。陆大海问那食盒的来历,陆渐也不肯说,陆大海知道这孙儿自小倔强,他若不肯说,任是如何打骂,也难让他吐出一个字来,问了两次,只得作罢。

不多时,忽听有女子在外说道:“总管奶奶说了,把这两个泥腿子押到书斋去,老爷要亲自拷问。”

负责看守的庄丁嘻嘻笑道:“六儿姑娘,就这么走啦?也不陪我多说几句儿。”那丫环啐了一口:“别来动手动脚的,当心管家奶奶瞧见了,剁了你的狗爪子。”那庄丁笑道:“如此说,索性我求求管家奶奶,把你赏给我暖被窝好了。”那丫环冷笑道:“做你娘的清秋大梦,你敢打这种混账主意,我跟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两人调情打诨,闹了一阵,待那丫环去后,庄丁才提出二人。经过几道院门,未至书斋,早有小丫环迎出来,说道:“老爷说,将老的放了,小的交给我带进书房去。”

陆大海急道:“干吗先放我?他不走,我也不走。”说罢蹲在地上,那庄丁大怒,脚踹手拖,连声呵斥。

却听那丫环又道:“老爷还说,前庄人多,出入不便,从庄后侧门出去就好。”那庄丁一心在这丫环面前逞威,大声应了,连打带骂,拖着陆大海往庄后去了。

陆渐见祖父被释,心怀大宽:“如此正好,今日的事全都怪我,不可连累了爷爷。”

那小丫环道:“臭小子,你放老实些,若想逃走,瞧我怎么收拾你。”陆渐冷笑道:“大不了一死罢了。”昂首迈步,却听那丫环在身后骂道:“你死到临头,还充什么好汉?”

到了书斋前,那丫环推门喝道:“进去。”

陆渐踉跄入门,只听砰的一声,那门又从后关上。他定一定神,但见一缕天光,自头顶天窗射入,照在书桌边一人脸上,那人手捻鬓发,美目含笑,这笑容陆渐再也熟悉不过,顿时惊喜交迸,脱口叫道:“小兰,是你?”

“傻哥哥。”小兰叹道,“若不是我,你就死啦。”说罢给他解开束缚。

陆渐恍兮惚兮,如在梦里,喃喃道:“小兰,你教我剑法、给我食盒的事,就算他们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小兰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叹道:“陆渐,你陪我练剑,又替我保守秘密,我……我着实很承你的情。”

“这算什么。”陆渐笑道,“你吩咐的事,我死也要做到的。”

小兰望着他,秀目中倏地聚起蒙蒙水光,忽地别过头去,陆渐见她香肩微颤,似在哭泣,不由慌了起来:“怎么啦,我做错事了么,你,你别哭,都是我不对。”

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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