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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金钱镖-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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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马劳顿,支持不住,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随即坐了下去。俞剑平骤闻失镖,把脚一跺说道:“胡二弟糟了!”更闻镖旗被拔,立刻须眉皆张道:“好孩子,难为你押护镖旗,你越长越抽搐回去了!”(叶批:活画出情急状。)

黑鹰程岳罕受师责,乍闻此言,面色倏然一变;微哼了一声,头侧身斜,往椅子下溜去。陆锦标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架住,回头闹道:“看他这样,你不细问问,还抱怨他!”众弟子一齐上前救护;半晌,程岳才缓过气来。

俞剑平暂收急怒,上前抚视,劝道:“程岳,是我一时气急,错怪你了。你不要着急,你折在外面,我一定给你做主,把面子找回来。”

程岳不由含泪说道:“师父,弟子无能,有负重托,您就责备我,也是应该的,我还能往心里搁么?弟子着急的是,现在海州急等师父前去设法找镖,我已经答应人家。从今早我一口气跑回家来,连一口水也没喝,我又受着伤。师父一听镖旗被劫,自然发怒。你老还不知那伙强盗的气焰,够多么恨人呢!这强盗劫取镖银,指名要会你老;并且口口声声说,因为有咱们十二金钱镖旗,才一定要劫。弟子一看这情形,才舍命和贼交手,一连战胜他们三个。无奈为首老贼武艺惊人,党羽又多;六个镖师人人受伤,弟子也被他打中穴道,又教他手下人砍了一刀。贼人劫完镖,单把我们的金钱镖旗扣下,临走还留下柬帖,指名要面交给你老本人。弟子力虽不敌,没有输口。弟子因看出贼人是专为我们师徒来的,所以唯恐给你老丢脸,当场就大包大揽,允许敦请你老人家出山,寻镖报仇。你老看该怎样?……”说着,程岳从身上把那“刘海洒金钱”的图画拿出来,呈到俞老镖头面前道:“师父请看。”

俞剑平一字不漏听完,忙把柬帖接来一看:是一幅画,画着十二金钱落地,旁立一只插翅的豹子,作回首睨视之状。俞剑平略一过目,便已了然;立刻眉峰一挑,面色如铁,嘻嘻的连声冷笑道:“十二金钱落地?哼哼,十二金钱落地不落地,这还在我!”手捏这张画,仰面沉思,半晌不语。

黑砂掌陆锦标也听明白了,过来拍着俞剑平的肩膀,叫道:“老兄弟,这插翅豹子又是谁呀?”俞剑平憬然说道:“插翅豹子?插翅豹子?”口中叨念着,只是想不出来。因陆锦标叩肩连问,就信口答道:“我也记不清这插翅豹子是何许人物?程岳,我问你,这为首贼人既已劫镖,可曾留名?”程岳道:“没有,他只在我受伤倒地之时,由他手下人将我们金钱镖旗,从趟子手金彪背后夺去;然后丢下一个拜匣,装的就是这张画。初交手时,弟子也曾问他‘万儿’,再三拿话挤他,他们不说;只说回去问你师父,自然明白。莫非师父也不知道么?”

俞剑平摇摇头,问道:“这盗魁怎样个长相,多大年纪,哪地方的口音,看来派像哪一路的?”铁掌黑鹰一一说了,俞剑平更觉得惶惑,思索道:“会点穴,使铁烟袋,六十来岁,豹子眼,辽东口音,真真怪道,我何尝到过关东?”陆锦标也很纳闷道:“也许是你手下的败将,特邀来能人,跟你找场的?”俞剑平道:“那就说不定了,胡镖头现在怎样了?”答道:“下在州监了。赵化龙赵镖头正忙着具保,还没办好哩。”

俞剑平沉吟了一会,把那张画看了又看,忽然往桌上一丢,厉声叫道:“李兴!”

长工李兴慌忙应着进来,俞剑平斩钉截铁说道:“教老吴备马!明天我带人到海州去。”转回头来,对陆锦标道:“陆贤弟,你若闲在,明天陪我同去一趟。那铁牌手胡孟刚现在难中,你不冲着他,也得给我帮个忙。”陆锦标道:“我这才是自投罗网!我不去,你也不能让我歇着,咱们说走就走。老兄弟,我晓得你的金钱镖旗教人家拔了,你一定要去找场。你倒说得好听,又为搭救胡孟刚了。别看我从前跟胡孟刚有点过节,我还是一定要帮帮他,我可不是冲着你。可有一节,我那孩子怎么样?你收他不收?你若不收,我就不去。”

俞剑平心中怫郁,顾不得和陆锦标斗口,信口答道:“收收,一定收。”他遂把程岳臂伤亲自解开,验看了一遍;幸而创痕虽重,未伤筋骨。俞剑平拿出自家特配的刀创药,重给敷治。程岳意欲随师,重返海州。俞剑平再三劝阻,教他在家好好养伤,随后赶去,也不为迟。好在这一去,哪能就先用武,自然先保救胡孟刚。

俞剑平回到后宅,对妻子丁云秀说了。丁云秀也猜不出这插翅豹子是何等人物;便忙着预备充裕的盘川、简单的行囊,应用兵刃也都打点好了。晚饭以后,俞剑平略将家事安排了一回;遂命管事先生,写了几封信,特遣专人,送在江宁、镇江。这一夜,俞剑平和陆锦标、程岳,同宿在客屋,把劫镖的几个贼人的年貌、兵刃、口音,详细问明;又讲论了一回,随即安寝。次日天色未明,俞剑平邀着陆锦标同行,另带二弟子左梦云、四弟子杨玉虎、六弟子江绍杰。那陆嗣清因新来年幼,便教俞夫人丁云秀留在家里,即由师娘教他武功。俞剑平心急有事,策马疾行,未到晌午,已进了海州城。

沈明谊恰随赵化龙,出去奔走营救,振通镖局内只有戴永清、宋海鹏两个受伤镖师。其余伙计,有的派出去送信托人,有的躺在床上睡午觉;整个镖局冷冷清清,已被惨雾笼罩。

俞剑平直到镖局下马,恰有个伙计看见,忙报进去。戴永清裹创出来迎接,司账苏先生也上前照应;自有别的伙计,将马牵过去。俞剑平让黑砂掌陆锦标先行入内。归座逊茶之后,戴永清道:“某等无能,坐令镖银被劫,又累得贤徒负伤,十二金钱镖旗被拔。老镖头在家纳福,平白给你老添烦,很觉得对不起。我们正想老镖头为人慷慨,急友之难,此次必然亲自出马。今早沈明谊大哥还算计日数,估摸你老总得后天才能赶到。没想到你老一闻噩耗,拔腿便来,无怪江湖上俱都颂扬你老人家义气干云。”

俞剑平正在逊谢,黑砂掌陆锦标已然发话道:“老俞,你在这里叙话,我出去遛遛。”戴永清忙说:“这位贵姓?恕我眼拙,失于接待。”说着站起来。俞剑平说道:“我也忘给二位引见了,这就是鹰游山的黑沙掌陆锦标,这位是戴永清戴镖头。”

戴永清听了,讶然暗想:“原来这人就是黑砂掌,此君与胡镖头素有旧嫌。今日到来,莫非是俞镖头邀出相助的么?”他恭恭敬敬,抱拳行礼道:“久仰陆老英雄武功超越,今日幸会。”陆锦标把手一伸,学着戏词道:“免礼落座!”戴永清不由愕然。俞剑平笑道:“戴镖头不要理他。他是个半疯,受太太的气折磨的。”陆锦标翻眼道:“什么话!你敢在生朋友面前泄我的底?我倒没听说,你又成了慷慨人了。”

俞剑平道:“算了!算了!咱们谈正经事。胡二弟被押在监,镖银还没有访出线索,我们要赶快设法。我想先到州监看看胡贤弟去。”戴永清道:“老镖头远来辛苦,用过饭再去。你老稍等一等,沈大哥和赵镖头,也快回来了。”司账苏先生忙吩咐人,叫来一桌酒席,让陆锦标、俞剑平上座,俞门三个弟子分坐两旁,戴永清等在下首相陪。正吃着酒,那沈明谊已和趟子手金彪匆匆回来,跑得满头大汗。进门来,一见俞剑平已到,沈明谊把满腹烦愁俱都拨开;忙上前见礼,跟着坐下,一同吃饭。叙问起来,才知双义镖店的赵化龙镖头,今日已亲去拜访纲总廉绳武,还不知结果如何。

饭后,沈明谊陪着俞剑平,到州监探看胡孟刚。监狱颇有几分照应,竟没给胡孟刚上刑具。胡孟刚见俞剑平来得这么快,心中感惭交迸,含泪说道:“俞大哥,我真真对不住你!”俞剑平忙拉着他的手,温言慰藉良久。谈了一会失镖的情由,议了一回托情的办法。俞剑平力劝胡孟刚安心静候:“我俞剑平,就是给人挨门磕头,也得把贤弟先保出来。因为这强徒是指名冲着十二金钱来的。胡贤弟,你望安,满有我呢?”

铁牌手扶伤入狱,又经气苦,虽只几天,人已瘦削一半;听了俞剑平一番话,心境顿开,便问:“俞大哥,这找镖的事,你可有头绪么?”

俞剑平道:“倒是这查找镖银、追缉贼踪,怕要大费手脚。那插翅豹子,程岳一回去,就对我说了。我却再三寻思,竟猜不出这么一个人来。胡贤弟你当知我素日为人,在江湖上固然屡经风险,却未敢多结怨仇,绿林道中也交下不少朋友。年轻时世情不透,无意中或者得罪过人,但事情得了便了。中年以后,更未作过绝情事,凡事都留着余地。怎么偏偏在我歇马之后,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劲敌来?我实在觉得离奇。”

俞剑平手扪额角,又道:“为了这个缘故,既然凭空跳出这么一个无形无影的仇人来,倒教我一时感着无从下手;只好保出贤弟之后,我们再下心去访。好在二十万镖银被劫,五十个骡夫被裹,这是棉花中包不住火的事,必不难踩访;贤弟尽管放心。但不知出事之时,你派人跟踪缀下去没有?”

胡孟刚道:“我本想当时跟下去,无奈那押镖的盐商怕我跑了,直把我鳔回海州来。出事第二天天没亮,我就派了趟子手张勇,和熟悉范公堤附近情形的两个伙计,跟踪访下去了。”因问沈明谊道:“他们三人也去了好几天了,可有信息么?”

沈明谊矍然道:“可不是,这几天竟忙着托情保救,把找镖的事丢在脑后了。张勇三个人至今还没回来,也没有信。你老请想,他们得往各处乱摸,没有十天、八天的工夫,怕回不来。咱们现在还是第一步先办保释,等着讨限具保的事办妥,一切都好下手了。”俞剑平连连称是,续谈了几句话,告辞出监;又重托了衙门中的人,然后亲赴各处,拜访朋友。海州有名的绅士马敬轩,曾受过俞剑平的好处,俞剑平特去找了一趟。

到了下晚,俞剑平回到振通镖局,那双义镖店的铁枪赵化龙坐候已久,正和黑砂掌陆锦标谈得热闹。两人本是旧相识,又同是戏迷,交情最好。陆锦标一生逢人便开玩笑,独对赵化龙,还算客气;因赵化龙的大师兄,是陆锦标的姑丈人,论辈分陆锦标还是晚辈。

赵化龙见俞剑平进来,慌忙前迎了几步,抱拳道:“俞镖头,一年多没见了。你看胡二爷一生厚道,不想遭这逆事!老镖头在家纳福,竟也为朋友远道赴难,真是令人可佩。”俞剑平叹道:“我自顾年力渐衰,方才歇马。没想到临收舵,到底遭这一场风险;把十二金钱镖旗也教人拔了,还弄得胡二弟身陷囹圄。这都是命里注定,该着受累着急!”赵化龙道:“俞镖头老当益壮,这一次仗剑出山,为的是江湖义气。在下愿闻高见,该如何下手?”俞剑平道:“自然先保人,后找镖。我听说赵镖头连日奔走,颇有眉目。小弟在此人地生疏,呼应不灵,我静候你老兄的指教。好在彼此全不是外人,有主意大家参酌。”黑砂掌陆锦标嗤道:“哪来的这些酸文假醋。你趁早脱了裤子放响屁,来个痛快吧!胡孟刚还在监里蹲着呢。”

赵化龙看他一眼,将双肘拄着桌子,对俞剑平说道:“现在别的倒好说,就难在保释上面了。我今天晌午,拿着振通镖局的信,亲去拜访值年纲总廉绳武;连去两趟,他才肯见。看那意思,他倒也不一定愿把胡二哥扣在监中,他仍愿意早早把镖银找回来;说是素日与胡孟刚无嫌无怨,何必非押他不可?只是,据说胡二哥和缉私营统带吵起来了,才把事情弄僵。缉私营老赵是个老粗,倒也好说。不过纲总那一面,七嘴八舌,人心不一。内中有一个谭纲总,跟押镖的舒盐商是亲戚,坚持要把胡二哥扣监追赔。这里面还关碍着地面上的责任,因此有人授意给州官,要往通匪罪名上问。幸亏州衙里,胡二哥素有熟人,州官为人还算明白,所以现在还能挽救。不过一入州监,再想放出来,必得公事上有个交代。盐纲公所那面,也必定疏通好了才行。我和沈师傅里里外外,忙了这几天;他们的意思,以为若把胡二哥放出来,教他具限觅镖,一者怕他跑了,二者他们也信不及胡二哥有找回镖银的力量。廉纲总说得很明白,胡某若有夺回镖银的能为,这镖银就不会失落了。说来说去,煞费唇舌,廉纲总直到末了,才吐出口风来:必须地方上有力绅董出名担保,还得我们镖行中知名人物出头,代担找镖的责任;如果逾限追不回镖银来,必得有保人认赔。若能办到这几样,廉纲总才肯转向别位纲总商量。我当时已经全答应下了,他教我明天晚半天听信。”

俞剑平听罢,慨然说道:“在江宁我倒认识不少的绅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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