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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云松风传-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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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千镒,这一曲之音也终究不会属于剑者。

是夜,沐远风与莫三醉于烟霞步道饮酒清谈,有琴声传出,音韵虽是沉然,却有一二分的不定。馆主阁于星夜之中收到来自云栖舍的一封信笺,慕容馆主看后一夜无话,当晨光未露时径下了五音琴阁,取卷手书,随即封卷,卯时琴台三声晨早之音响时,一切已恢复如常。

数日后,沐远风一人一琴离开落霞山。除佛光寺之约外,山门没有再接到别的书信。江湖之中依旧流言纷纷,天涯刀客偶尔留下踪迹,所行却渐渐善恶难辨,有人追杀他,也有人慕名欲与之一会,却多半无果。而潇湘琴馆中,慕容馆主因向来鲜少露面,沐远风又是去留不着痕迹,因此直至多时之后,众人才随不时吹入山中的江湖之风,得知那悄然于馆中流传的天涯刀客之约,结果已见分晓。

似一场缓缓蓄势的对峙,在到达临界之点后也没有太高亢的音,只是向外延展,徐徐蔓开,愈渐浓郁,时既久而不能止。

第四十四章 远游羁旅

海潮摇曳,偶有浪花溅上甲板,散开一片潮气。

航船扬帆疾行,天云聚合,霞已暗。急匆匆的脚步声自舱中而来,甲板上长衫男子俯视着涛涛海浪,于一丈之地内缓缓踱步。

他的脚尖在甲板上富有意味地点动了一下,折扇轻轻敲击船舷。

来人上得甲板,脚步立时隐去,长衫男子不回身、亦无动作,片刻之后,一柄冰凉的利刃轻触他的脖颈。

“船往哪里?”

长衫男子道:“蓬莱、瀛洲、方丈。”长眉入鬓,星目含笑,身形凝固之间,利刃愈沉。

“……你是谁?”来人声音低沉,显见怒火已动。

长衫男子微微一笑:“你先前所中金针之毒已解,不过拳脚伤未愈,还须休养。不可动气。”

言未毕,剑刃忽动三分,长衫男子顿了一顿:“莫心急,赵姑娘,我不是你的敌人。”

赵青娘仍不撤剑,剑锋一抵:“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长衫男子道:“且勿动武啊,我是无用书生,可堪不住你轻轻一剑。”

赵青娘半信半疑,形动之间觉他实不会武,这才慢慢将剑撤回,心中暗自警惕。那长衫男子回过身来,却是后退一步,折扇轻拢,深深拜了下去。

赵青娘吃惊,急忙也退一步:“你这是做什么?”

长衫男子起身,神色肃然道:“谢你搭救族人之恩,未及当面谢你师父,这一拜便由你受,无愧。”

赵青娘诧异道:“族人?你也是吴氏的后人么?”

长衫男子微微颔首:“在下子书,曾换姓为官,近日辞去,携小妹子镜欲往海外远游。她此刻亦在船中。”

“子镜?”赵青娘一头雾水地道,“你们走怎么会带着我?你最好解释清楚,否则我剑下可不会留人。”

子书看了看她:“子镜说她想还你一次,所以沐琴师便让她候准时机前往佛光寺,倘若情势允许,就想办法将你带离那个危险之地。目的虽然达成,却又出了一桩意外,不过到底是将你救出了,也不算有负所托。”

赵青娘初时听得有些糊涂,待他言及沐远风之时,心下猛地一咯愣:“我师父?”别时那素淡身影轻轻闪过脑海,却是意味迥异。

子书执扇道:“不错。我与他曾经相识,不过彼此并不相知。黄金千镒弹一曲,浊酒三杯敬知音。”他见赵青娘神色变幻不定,折扇轻摇,叹息道,“你无须猜疑,琴师说,玉楼金阙,wωw奇書网不若一任山水飘渺,但山水深处又皆是归所,但请你好生思量,善自珍重。”

赵青娘蓦地一震。随即她看着子书:“他这是什么意思?”

子书皱了皱眉,向船尾望了一眼,摇摇头道:“人都已在此了,姑娘还不明白么?此事本该由子镜相告,不过她暂时不愿露面,此去是往东瀛,离开已有六日,姑娘……”

话未完,赵青娘的身形忽然化为一道疾影,直掠而去。子书吃惊,叫道:“姑娘,你要做什么?”

这日风如流水,正托航船不住前行,赵青娘到了船尾,一剑指着那正自打盹的船家:“调头回去,不然杀了你,快!”

那船家醒来一愣之下,未有反应,赵青娘怒上眉头,挥剑便割破了他肩头衣衫,船家大惊失色,正此时子书快步走上前来,折扇一挡:“姑娘,你师父用心良苦,切莫辜负……”

赵青娘剑横一扫,顿将折扇拍往一旁:“用心良苦?他说过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眼下你几句说辞就要让我置身事外么?”

子书叹气道:“他只说,既然为世情困,不如助之一力以脱。至于天涯刀客事,他已有备,不必挂心。”

“为世情困?”赵青娘心中突然有些悲怮,“我为他做任何事都是我甘愿的,我愿意对他好,难道在他眼里只是受困么?”她别过脸,目光垂下又回转,剑尖一动,指向子书,“让船回头,此事无可商量,我‘三指飞云剑’又不是侍女丫鬟,让他送走就送走。”

海浪袭来,船身轻晃,子书摇头道:“既已出海,就难回头了,子镜冒着性命危险偷偷将你救出,岂不是也全然白费?”

赵青娘轻轻一顿足:“事先不与我商量,白费就白费,反正那件事我本来就没怪过她,根本两不相欠。”

子书一怔,赵青娘横剑扫去,架在那船家脖颈间:“调头!”

船家战战兢兢,子书收拢折扇轻拍长剑剑刃,方欲开口,舱中忽有人叫道:“大哥!”

子书一惊回头,却见子镜脸容有些苍白,自舱中走出。赵青娘与她甫一相见,对视之间俱各心中微震。子镜收回目光,声音放低了些:“……别看着我,调头吧。”

“子镜……”子书向她走了一步。子镜打断道:“别多问我为什么。总之,不分青红皂白带走她,也不能算问心无愧。这样我……我还是要难受一辈子。”

“那么琴师的托付……”子书微一停顿。

子镜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目光避开赵青娘,却不答话。赵青娘收回长剑,子书叹了口气:“我总是顺你的意,究竟如何才能无愧,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言毕转首,“船家,就调头吧。”

那船家慌忙道:“调头,调头,只是这里风向好,逆着风回去慢得多……”

赵青娘瞪了他一眼,船家如触闪电般道:“好,好,马上回去,我就去喊人……”他边说边退,几乎是缩进了下舱中去。

过不多时,有舵手出现,风帆收起,船头开始缓缓移动。三人站在原处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开口。

赵青娘向海面眺望,见前后俱是汪洋,心中只觉沉重:“你们是什么时候作下这种决定的?”

子书微微一笑,折扇复又次第而开:“你这么利落的人,就不必询问既成的事了。出海这么多天,没想到又要回头,看来我与中原当真有缘分。”

赵青娘与子镜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两个女子的目光又相遇,子镜的脸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旋身快步走回舱中。

去向东瀛的航船缓缓转棹,海风渐大,潮声起伏。赵青娘看着子镜消失的背影,突然道:“你刚才说又出了一桩意外,是什么?”

子书微吁,书墨山水的扇面覆在胸前。

六日复六日,又加逆风而行多添阻滞,一离一回便要将近半月。赵青娘起初着急冒火,后经子书时常与她说笑,便渐渐宁定了些,反倒是那阵伤心之意总是浮沉于心底,但若真是立时站到了斯人面前,或许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而今的他,面容清晰依旧,却仿若初见一般令人惶惑。或许从来未曾了解,这一刻的惶惑,才是真正了解的开始。但这一切又只是冷暖自知,不可宣之于口。

船行将近出发的码头时,一阵古雅琴音于远远浪涛声中沉而不堙,蓝衫袖摆透露着始终未变的温和之意。目光停驻在远方驶来的航船之首,一人持剑而立,奇。сom书虽远而灼灼可感。抚琴者喟然,回首望了一眼高高的天云。

音绝,车辙一沉。马车停在一片荒郊野地之中,抱琴者慢慢走下,嘱那车夫几句,向四野一望。

荒僻少有人烟,隐隐的佛音如同梵语。琴匣内锋芒未现,一步一步,悠然有度,却又似每一寸进退都为人注视,只是琴者自若。

三重殿宇,僧者垂眉相引,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沐远风略略一望殿中僧众,心中微有疑问,片刻之间,耸立佛塔突兀而现,挂锁已开,塔门半敞,寂静无声。

僧者未发一语便行退去,沐远风就静静站在佛塔之前,凝目注视。

梵语如和暖之风围绕身周,却暖不进心扉。佛塔中积灰已然除尽,半开的门似在语调冷冷地邀人入内。沐远风提步而入,步履是一样的冷而不浮。

旋梯对称,如圆中开,三层空寂唯余古经旧著,第四层上,灯烛之光晃然入眼。

“有劳久候。”沐远风淡淡地开口。

似相识,似未识,一身僧衣不复捕快模样,但发仍在,刀也仍在。只一眼通身,便是扑面而来的痴妄纠缠,仿佛因塔室的沉闷而愈加滞郁。

“叶楚楚已经不在这里。”贺乘云话语硬如冻石,没有任何礼数之意,“殷无名也不在了。昨天,我把他们都放了。”

沐远风借着烛光打量他:“你没有伤害她么?”

贺乘云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有个人把她保护得很好。况且我要想伤害她,在父亲死后的任何一刻都可以。”

沐远风道:“如此,你的见面之礼当真特别。天涯刀客。”

贺乘云的神情冷入骨髓:“我是把选择的权力给你,沐琴师。留下赴约,还是转身离开。”

“为何?”

贺乘云一动不动,宛如一尊佛像:“你精通世间音律,也明白世间人心。”他突然微微一笑,瞧去极为诡异,“这最后一步,也该由你的心来决定,才不算违背了初衷。”

沐远风走到离他一丈之处,将银羽琴轻轻放下:“怎样的初衷?与你捕快的身份有关么?”

第四十五章 古灯佛音

“长生不老、富可敌国、权倾朝野、武冠天下、操控人心,江湖中人所求无非如此,但无论如何的求,最后也都一一失去。这不是我略施其力所成,而是上天之意。”

走与留,成了一个必然而又随时可改的结果。

烛火因沐远风席地坐下而微微抖动,贺乘云右手握刀,刀鞘之尖抵在地面。僧衣与素衫之间,是静卧匣中的银羽琴。

本无关联,亦无仇怨,一个提刀走江湖,一个深山修琴道,而今对坐,彼此不动杀气。塔室极静,唯有话语之声,倘若远听,是疏淡如把酒闲谈,但若听清了话中内容,却不得不让人悚然而惊。

贺乘云的神情由锐芒毕露而渐渐平静,但眼中的那份冷漠却像生了根,一如看尽天下之间,无可眷恋的决绝。沐远风脸上开始有极淡的笑意,仿佛是为这警示天下的五计,又更像为布下这五计之人。

局外笑人痴,局中自迷惘。洞庭水岸琴剑相逢,是属于琴者的执,赤雪流珠之厄,是属于坐拥金山者的痴。丞相青鼎不会再现人世,却会有求权者前赴后继着寻找,而一剑平天下的威能,却成了更多杀戮起始之源。他们每一个,都不曾逃脱红尘因果,而人心,却是这一局得以见底的最强之力。

沐远风望着贺乘云,眉间如有云流轻过:“这就是你的初衷么?连自己也计算在内,怪不得别人如何查,也查不到你一见银羽琴,会有分毫可图。”

贺乘云嘴边露出根本不像笑容的笑容:“我不为自己图谋,所以你们永远不知道是我在暗处。我每一次都赢了。”

沐远风微微一笑:“这一次也一样?”

贺乘云右手的刀紧抵地面:“你留下了,不是么?这佛光寺附近有不少我未曾邀请过的人,叶楚楚和殷无名已经很安全,赵青娘也早就不在我掌控之中。可你还是留下了,沐琴师。”

沐远风微笑渐淡:“我留下,并非完全为了赴你的约。”

“有差别么?”贺乘云冷硬的目光紧盯着他。

“当然有。”沐远风伸手轻抚琴匣,动作淡而潇洒,“我有一件事需要证明。我寻求了那个答案很多年,而如今,你是最适合为我证明的人。”

贺乘云警惕地看着他,似乎在他略显迷狂的双眼观视之中,也觉得眼前这神情永远没有太大变化的琴师,与这个局中的所有人有些不一样。

“……你为何没有半点惊讶?听到我这样的计划,难道你没有丝毫心动么?”

沐远风微微一笑:“有,只不过你的双眼看不出来而已。”

“你不怕死在这里?”

“你不担心我掉头而去,让你的执念成空,何必还要问这个问题?”

琴匣缓开,烛光照映下,露出木制温润的琴身。贺乘云的目光随之而下,顿住。

“此琴便是银羽。”沐远风道。

贺乘云又顿了片刻,才道:“你要用这琴弹奏?”

沐远风注视着他的神情:“我正是来弹这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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