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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云松风传-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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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死?我是用捂的,把他捂死的。”那句清脆的话语又在他脑际一闪而过。

晴日方好,梁绿波在院中走了一会儿,转过身。贺乘云没有想起遮掩自己,他目光灼灼地瞪着她,两人的目光相遇,又瞪着彼此。

“呦。”梁绿波轻快地吐出了一个字。

贺乘云还是呆在那里,脚下的瓦片被他踩得吱吱作响。梁绿波歪过头来,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他们的孩子有六个月了。它没有被掐死,也没有被捂死,而是清清静静地在这村落中继续长大。

贺乘云猛的跃下了房顶,瓦片“哗啦”地落了几块下来。梁绿波站在原地,看着一片阴影向她压过来,只不过这一次,贺乘云在她耳畔轻声骂道:“你这小贱人……”他搂着她的肩膀,几乎快把她按碎了。

“我是贱人,你是死人。”梁绿波冷笑,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推开了他。

可贺乘云仿佛还是很生气,继续瞪着她,神情甚至有些懊悔:“你消失了这么些时候,就是为了躲到这里来?”

“不然呢?放着好好的捕头不做,去当人犯?”梁绿波瞧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你的儿子命很硬,我来回几千里路骑马他也不掉下来。所以只好养着了。”

“那他们知道么?”贺乘云还没说完,就发现施金阙与夏水心已然站在门边。那瓦片摔落的声音委实太响了一些,梁绿波脸上微微一红。

醺醺酒气已从厨下飘出。

酒温人面之时,荒郊“大墓”旁的殷无名正撕着一只烤鸡的翅膀,口中骂骂咧咧,怪那鸡生得太老,以至撕不下来。与他相伴的那粗裙姑娘看了一会儿,伸手在那烤鸡的翅根出一拨,半只翅膀便应手而下。

殷无名嘻嘻笑道:“好小雪,老殷为人愚鲁得很,你可别见怪。”说着将半只翅膀递给她,小雪也不客气,接过吃了起来。殷无名看她吃得甚香,捧着烤鸡道:“看来这鸡也有点好处,老则老矣,未可弃也。明天要是再有人想欠我九百九十五两银子,那我殷无名一定是要发迹了。”说罢将那烤鸡从中撕开,吃得好一阵没了话语。

小雪坐在一旁瞧着他,目光慢慢地移向他们身后那高大的山坡。“大墓”,这是喜山村的村民们世代的叫法,但究竟原因为何,却无人知道。没有门,也看不出任何通道,“守墓人”殷无名年复一年地住在山坡旁的茅屋里,雨雪风霜从不离开。

小雪突然朝山坡走去,走得很快。殷无名拎着半只鸡跳起来,想叫她,转念一想,便径直追去。他看似很瘦弱,行动却极是敏捷,轻易地就拉住了她。小雪回过头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很奇怪,有些像乌鸦叫。殷无名左手拉着她,右手拎着鸡,无奈地道:“你干什么总是想进去呢?连个门都没有,你要撞山?老殷可舍不得。”

小雪不知是否听懂,哭了两声,便也停了下来。殷无名看着她,眼中有些怜爱之色:“你这个小丫头,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冬天来的便叫小雪,夏天来的也只能叫小花了。”他说着捏了捏小雪的鼻子。就在手的影子覆盖到小雪脸上时,那对呆滞的眼眸突然闪过一丝尖锐的光芒。

那是一个人想要攻击别人时流露的神色。

酒酣人半醉,衾枕微温,屋舍人静。梁绿波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贺乘云轻轻摇了摇她,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梁绿波道:“你不睡觉呀?干什么?”

贺乘云将嘴凑到她耳边:“快起来,我们离开这里。”

梁绿波睁开眼,还是躺着不动:“为什么?”

贺乘云倒是一怔:“……官府要逮你回去重新审金名通的案子,你一直留着,不怕被人捉住?”

梁绿波轻声笑道:“谁杀了金名通我可管不着,但我现在这样,旁人说我杀了他,你信么?”

贺乘云不依不饶:“我不信,有人会信的。”

“谁呀?”

“谁都一样。总之你跟我离开,金名通的事我会解决的。”他先前并未宽衣,此时尚是一身装束整齐,言毕便要拉起梁绿波。

梁绿波将手臂从他掌中拧出,愠道:“金针是我的,被人偷去了是我自己不该,当初赵青娘不也是这样被人诬陷的么?官差只看利字,死活凭本事吧。”

贺乘云被她堵得语塞,也不愿再多争辩,握住她肩膀柔声道:“你是我的妻子,让我把你丢在这里,岂不是削尽我面子?”

梁绿波冷笑道:“死人还会娶妻?走就走,但你不准跟着我,从今以后也不准找我。”说着掀开被子走下地来。

贺乘云跟在她身后:“那你……”

梁绿波狠狠地道:“什么?”

贺乘云又是无话了好一阵,才道:“绿波,你当真恨我恨到了这般地步么?”

梁绿波在屋中走动的身影停了一停,声音又带上了那份轻巧的戏谑:“我可是‘金针女捕’,大家平起平坐,各凭本事么。你回岳州好好当你的捕头就是,又在这里多操什么心?”

贺乘云走到她身旁,搂住她柔软的脖颈:“我当然要操心。你很快就不会被官府通缉了。”

“什么?”梁绿波看着他,感觉到一只手从腰间轻轻伸了过来。三个月以后,那条手臂已几乎不能一把揽住她的腰了。

“不信么?”他们两人的气息融会在一起,“我告诉你的事哪一件错过?”幽暗的微光中,那张脸依旧风流倜傥,梁绿波却突然有些恐惧。留恋与陌生,竟会这样揉杂在一个人的身上?

就在这时,施家的院落前传来几下拍门声,一个女子声音在外叫道:“有人么?施相公是不是住在这里?”

第二十二章 淡盏轻萦

野栏门外无人识,拍门声没有响起第三下,一道刀光自屋顶劈头而来。灯未起,影先动。长剑似飞云,快刀劈横空。

赵青娘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她立刻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施金阙是不会武的,更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攻击。

除了心虚,没有别的原由。

一缕额发被削落,赵青娘的手却突然生出了无穷力量,她闪退几步,右手借势攀住剑格,白光脱鞘,刀剑于半开的柴扉旁各虚一招,相贴而进。尺寸之地飞纵腾挪,不进屋中,亦不出柴扉,云破月来,夜中幽影。

破空之声频发,但刀剑并不相交,仿佛他们各自明白,在这个平静的村落中,两下拍门已足够惹人疑惑。赵青娘瞪大双眼竭力拆解那迅捷无伦的刀法,相持片刻后,她心中渐渐有些惊奇。

贺乘云的快刀在捕厅中甚为人称道,但其名似不及“金针女捕”,而此时转瞬十余招过后,赵青娘竟仍占不到一丝上风。她的剑是十五年心血打磨出的,素来自信无比,一念方动,那来者刀至面门,赵青娘向后仰去,清亮的月光于那一瞬间落满了那人的脸庞。

这双眼睛。

不是梁绿波,也应当,不是贺乘云。

赵青娘心中剧震,那闪电般的刀几乎就要将她的脑袋劈为两半。同一瞬间,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天籁般的开门声。

片刻之后,施金阙从厨下提来半壶温酒,左手拿着酒碗两只,放轻了脚步回到正屋,小心放在桌上。

赵青娘将剑靠在桌腿边,轻声说了句:“多谢。”

施金阙微笑道:“数月未见,姑娘倒是多礼了。我现时不同往日,莫说黄金千镒,就连打酒也不能一次打多了,见谅。”

赵青娘见他衣饰尽变,那把金算盘也不知到了何处,心中不禁有些伤感。施金阙替她倒了酒,问道:“那位琴师呢?他没有与你同行么?”

赵青娘微垂着头:“不是,他生病了,所以暂时不能和我在一起。这次我来,是为了追捕一个朝庭重犯。”她隐约记得很久之前,梁绿波也曾经用“朝庭重犯”这样的字眼来代替过她,在这样的时刻,徒生几许奇异之感。

“他病了?”施金阙有些惊讶,但也没有探问,“琴师世外之人,未料也会为疾苦所扰。你说追捕朝庭重犯,莫非刚才与你打斗的那个……”

“不是。”赵青娘赧然,偷眼望了望他:“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我要找的不是她。”

这时,屋外忽有一个婉婉的女子声音说道:“相公,这么晚了是什么人来?莫不是金碧山庄的?”

施金阙立刻站起身:“不,是我的一位朋友。你回去歇着吧,我自与她叙话。”

但那女子仍是走进了正屋,赵青娘望着她,见眉梢眼角透出一股缠绵媚意,却又与梁绿波的那份明快不尽相同。她有些发呆,望着那女子没有说话。

“这是我的娘子。”施金阙略有些不好意思,向赵青娘道,“我们在这里成的亲。”

赵青娘“哦”了一声,向那女子点了点头:“见过夫人。”

那女子见她是剑客打扮,容貌并不甚美,神色间亦无别意,寒暄几句,便自回去睡下。赵青娘看着她背影隐入幽暗夜色中,一时没了话语。她低着头,掌中无物,右手便去握住了自己的剑。

半壶酒只在两三碗间就见了底,酒意寡淡。施金阙见夜色已深,便要留赵青娘宿于家中,道:“只是侧屋有两位朋友住着,这里房舍也没有多余,恐怕得委屈姑娘一下了。”

赵青娘正望着空空的酒碗出神,闻得此言忙道:“不要紧,我是跑惯江湖的,什么地方都能睡。”在离开沐远风之后,她又渐渐地回到了时不时风餐露宿的情状,但这对她并无丝毫不适。

施金阙又抱歉再三,相帮赵青娘将正屋中桌椅排成床铺的模样,灯灭之前,赵青娘那如酒碗一般空空的脑袋中闪过一件事。

这一夜过去之后,她最多只能再花两天去追捕梁绿波了。从这里赶回凤阳最快也需要三日,而一路调查到此处,也已经花去了她五天的时间。

剩余的一点黑夜在浅浅的睡梦之中消散。赵青娘似乎听见侧屋中传来过响动,但只是寻常走动坐卧之声,便没有太过在意。侧屋的门仿佛曾经打开,声音拖得很长,但她着实是太累了,终日马上奔波,全身筋骨泛着酸意。浅梦曼绕着初春寒冷,曼绕着隐约深处的流水澹澹,终于弥散入梦。

翌日清晨,赵青娘很早便起了身,快手快脚将桌椅恢复到原样。她要尽快在这个村子里找到要找的人,倘若沐远风知道她竟能在五天内寻到这等地步,不知会否有所褒奖?

赵青娘神清气爽地想着,走到院落中,随即她就忘了自己是要打水梳洗,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成了石头。

早春的清晨仍旧非常寒冷,日出而作的喜山村已然渐渐醒来,施家所住的人也一样。赵青娘看见梁绿波站在侧屋前,拿着竹篾条拍打架上的衣衫,拍了两下,转过身来。

她的腰腹间像是揣着半只西瓜,鼓起了一片,衣衫宽荡。赵青娘握着剑,目瞪口呆。

那柄剑是无法出鞘的,因为她所面对的不是对手。脑中想象过无数次的光明正大对决,就在梁绿波这一转身间卡住了,动弹不得。

“你……”赵青娘惊愕不已地道,她原本可以说“你果然在这里”,但她却说了句:“你怎么会这样?”

梁绿波笑起来:“什么这样?我哪里不一样了?”她的笑容有些嘲讽,赵青娘顿时想起了关于她与贺乘云的一切传闻,脸上微微一热。随即,她快步走到梁绿波面前,拉住她的手腕:“金名通死了,你知不知道?跟我回凤阳府一趟,现在就走。”

梁绿波瞧着她:“呦,赵女侠好神气,何时入的衙门?”

赵青娘道:“这个你不必管,跟我走吧。”说着轻轻一拉她,梁绿波并没有挣扎,向前冲了一冲。赵青娘反倒不敢用力,只得道:“你自己走。”

“怎么走?”梁绿波瞧着她,好整以暇。

赵青娘一呆。要尽快回到凤阳府非骑马不可,但梁绿波如此模样,怎能让她没日没夜在马上颠簸?

转念之间赵青娘也就想到了,金名通被劫杀只是不久之前的事,要在禁城左右军的眼皮底下杀死一个真正的重犯,并全身而退,需要何等的身手?

梁绿波见她久不回答,转到她面前,笑了一笑:“发呆了?一年多前呀,有个人装了一只只有三根手指的木手,偷了金名通的仙丹妙药,赵女侠,你觉得我们俩的处境有什么不同么?”

赵青娘胸中漫上一片蜿蜒涌动的海水,仿佛这铺满朝阳的小院隐隐向下塌陷。她眼前是梁绿波明媚的眼眸,数月不见之后,那双眸子虽仍柔软如水,却似乎多了一些让她无法辨清的东西。就像银羽琴的弦。她如是想到。

第二十三章 墓畔清风

朝阳虽好,但梁绿波并不是特意起个大早的。她将回不过神来的赵青娘交与了夏水心应付,一提长裙便出了院门。柴扉轻掩,泥土湿润,屋中传来夏水心向赵青娘嘘寒问暖的声音,那是属于伶人的婉约甜腻,不登大雅,却适合在这房前屋后游转。

梁绿波脸上犹带着方才的笑意,嘴角边却滑出一缕叹息。她绕到小院的栅栏外,望着侧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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