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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云松风传-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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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中,梁绿波眼疾手快于众人围攻之下拉出了金名通,余下的方士与官差打斗一阵,四散逃去了。待其后查验时,与方士异人交过手的无不片刻即死,其所中之毒门类极多,杂不可分。

丹庄附近的武林人士眼见大批官差到来,恐惹麻烦上身,亦不敢久留,各自离去。民不与官斗,武林豪杰虽一向逞勇,但与官府中人从不多打交道。但此事暂时未得结果,丹庄却于一夕之间被岳州知府下令查封,只惹得江湖轰传一片。

金名通此人财大气粗,于朝野皆有不少鱼肉之交,可这一纸封令下来,竟无一人敢出一语。及至数月之后,众人方才明白是那“算盘帐簿,金阙银楼”中的施金阙常年记下了金名通犯事之过,而其妻金银楼则面上相助父亲,暗中相帮夫婿。

只不过金银楼掩藏得比金名通更为高段,直到她的坟上长满青草,也终无人知晓,她究竟如何能在十几天内学得了“三指飞云剑”的精要。就连那老管家也没有看出她的破绽,而赵青娘练那路剑法,共练了十五年。

且说梁绿波拎着金名通越过混战之人,到了丹庄外,取绳索捆了扔给几名捕快,神情极是不耐烦。捕快奇道:“梁捕头,这金老儿是不是臭的?”

梁绿波白了他一眼:“臭的你不捉回去?”

捕快陪笑:“捉,捉,这件差事梁捕头功劳最大,咱们怎么敢不捉?”那金名通被捆于地,呆若木鸡,恍似无魂之人。

梁绿波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送大理寺得送活的,这里就杀了他,这副样子,叫人直恶心。”

那几名捕快连连称是,将金名通拎到了远远处,梁绿波却又叫道:“喂!别扔太远了,快送回去,好不容易捉住……”她还没说完,腰间就被人一把搂住,拖到了左近一大蓬长草之后。

捕快回过头,不见了梁绿波,以为她自到别处去了,便懒洋洋地踢了踢金名通,提着他跨上了马背。

长草后,梁绿波被人紧紧箍住了腰,气道:“死人,放开我!事还没办完呢。”

贺乘云不答,扭过她身子便狠狠地吻了下去,直吻得她透不过气来,推打了片刻,贺乘云还是不放,逼视着她的双眼,两人都停顿了一下,他这才退开一步,看着梁绿波的脸。

她的脸有些苍白,急促地喘着气,嘴唇因此而透出红润之色。

“你……”贺乘云只说了一个字。

“我怎么了?”梁绿波气道,“我被那金银楼差遣着来来去去,连个好觉都睡不到,你现在又来说什么?”

贺乘云竟就这样说不出话来。他们对视了一会儿,贺乘云推开她。梁绿波瞧着他神色,目光便也转冷:“金银楼是不是你弄走的?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贺乘云别着头:“死处。”

梁绿波忍不住想笑,随即板回霜脸:“金名通此事你也有所参与,怎么样,要我亲自押你回去么?”

贺乘云看了她一眼,似是根本不信:“不然呢,打一架?”

梁绿波“哼”了一声,转过身就往回走。贺乘云追上她:“你究竟有没有……掐死我们的孩子?”

梁绿波斜睨着他,目光瞬间降如冰霜:“掐死?我是用捂的,把他捂死的。”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马走去。

贺乘云呆立了半晌,猛然重重一脚踢在那丛长草上。草无着力处,只是飘荡了一会儿,落了他一身碎屑。梁绿波已经骑马去得远了。丹庄外,一些官差仍自查点徘徊。

临走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万分重要。

他忘记了问金银楼,赵青娘和施金阙到底被藏在哪里。虽然他们很安全,可是安全的地方多得很。金银楼已经死了。

第十九章 天月一轮

流水淡淡,最后的一抹秋色染于赤霞,红绸般挥散向天际。叶楚楚快步跑过廊桥,跑过亭台楼榭,在门进处忽又停住。

她有些忐忑,双手捏成拳,犹豫了一下,才走过去拉开了门环。初冬的天野下,莫三醉向她微微一笑:“小丫头,一个人无趣了吧?看谁来了。”

叶楚楚见了他,神情松弛下来,随即又睁大眼睛:“是谁?”她随着莫三醉走到停在别居门前的马车旁,掀开车帘向内看去。

“没骗你吧?”莫三醉微笑着站在车旁。沐远风在车内有气无力地道:“这么好看么?我又不是庙里的菩萨。”说着他慢慢走下车来,俯身之时左手按在胸前,仿佛有些疼痛。莫三醉顺手扶住他,笑道:“你是泥菩萨奇QīsuU。сom书,干嘛非得到这儿来?”

沐远风道:“不到这儿来,莫非还要去过江?”莫三醉哈哈大笑,见叶楚楚还呆在原地,向她道:“怎么了,楚楚?沐师伯来了,你不高兴么?”

叶楚楚回过神来,急忙摇头道:“不是,我很高兴……”沐远风望着她:“是不是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叶楚楚的双眼触到他的目光,那桀骜之下的仁慈让她心头一跳,渐渐宁定下来:“有,今年来了四个人,加上你们一共是六个。”

“那现在呢?”沐远风道。

叶楚楚看了看他,忽然向内跑去,莫三醉唤了她一声,叶楚楚也没有回应。沐远风走到莫三醉身边,道:“她怎么了?”

莫三醉笑道:“定是有什么亏心事,不过她的亏心事向来不是她自己做下的。走吧。”

沐远风点了点头,将银羽琴携于左手,与他一同走入了玲珑别居。那木讷侍女自牵过了马车,安顿于后。

在贺乘云离开玲珑别居的那些时日,这里似乎也终于没能永久地隔绝宁静,徒增了叶楚楚许多烦恼。她一路跑向自己所住的小楼,不时回过头看看身后,神情急切。

除了寒冬腊月,那座小楼向来是不关门窗的,如今却门户皆闭,好似无人居住一般。叶楚楚推开门,日光将她的影子明晃晃地投在地上。沐远风却似乎并不急躁,与莫三醉慢慢地走过来,直等得叶楚楚不停地在门口掂步,待他二人终于来到小楼前时,叶楚楚拔腿便跑了进去。

赵青娘在一道强烈的光芒照射下清醒过来,她被绑在一张床上,素净的床帐起了一阵飘荡。叶楚楚的脸在她眼前晃动了一下,渐渐清晰。赵青娘顿时怒从心起,破口骂道:“小丫头,你还敢来见我?金银楼呢?她到哪儿去了?”

叶楚楚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有人来了,我可以放开你了。”

赵青娘一怔,视线望向叶楚楚身后,只见蓝衫素服二人走进内室,左边一人正将手中的琴放在桌上,侧面看去,姿态清肃而潇洒。赵青娘望着他,眼中忽然涌起一股热流。她哑哑地叫了声:“师父。”

“嗯。”沐远风淡淡地应道,“没死?”莫三醉闻言不觉一笑,叶楚楚缩身隐到了床帐外面,似是怕赵青娘继续骂她。

“没。”赵青娘的视线锁在沐远风身上,片刻也不肯离开,“师父,你没事吧?”

沐远风略感意外,莫三醉刚想说什么,便被他截断:“我的事不用你担心,倒是你自己,吃完了苦头,也该学到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好像懂了很多,但说不出来。”她说着动了动身体,叶楚楚在旁见了,急忙上前掏出一柄小刀,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只是赵青娘还没坐起来,她又躲到了一边。

赵青娘望着叶楚楚道:“小姑娘,你到底是谁?”

莫三醉道:“她是这里的主人。我和你师父一样,是潇湘琴馆的琴师。”叶楚楚忙点了点头:“那位夫人警告我说,没有人来就绝不能放了你,梁姐姐也没有说什么,她还有很多事,我也不敢问,所以……”

赵青娘满脑子糊涂:“梁绿波?”

沐远风道:“你的案子已经结了,就在五天前。金银楼死了,她的父亲金名通,已被押解进京候审。”

“什么?”赵青娘吃惊得几乎跳下床去,沐远风望着她,不禁微微一笑。他好像忘记了要告诫她“以静制动”四字,不过即使是最严厉的师父,也会有睁只眼闭只眼的时候,何况是现在呢?

是夜,叶楚楚为了向赵青娘陪那幽禁多日之罪,将自己的小楼让给了她歇宿。赵青娘与她争辩了半日,说自己不想睡这囚禁过她的鬼地方,叶楚楚执意不允,赵青娘无法,只得住了下来。她曾想去找沐远风,询问这多日来所发生的事,但沐远风所居之处早早地便灭了灯烛,她呆立了一会儿,回过头,看见了莫三醉。

初冬的月色冷淡,水廊下溪流泛着点点银光。莫三醉站在廊桥上,将丹庄事发的经过简单告诉了赵青娘。他只是个冷静的旁观之人,但说到金银楼代人受刑,死于混战之时,赵青娘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

莫三醉笑道:“你信不信也好,金银楼已经不知所终,也没办法去问她了。真的赤雪流珠丹和炼丹方都毁在了金庄主自己的计谋之下,也算是该当如此。”

赵青娘愣了半晌,道:“这么说,金银楼……金大小姐,她对她的丈夫终归是有情的?”

莫三醉被她问得一怔:“夫妻本是同命鸟,纵然身不由己,又怎会无情?”

赵青娘脑中一再地回想着金银楼的模样,慢慢摇了摇头:“原来……他们彼此都喜爱着对方,可是施相公不忍心挑破,金小姐又存心不让他知道……”她话中有些微的酸楚,只是淡得不为人所察觉。

莫三醉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向沐远风的居处望了一眼。赵青娘发现他神情中的变化,心中一动:“……琴师,你和我师父,你们相识多久了?”

莫三醉回过神,笑了笑:“很多年了。大概……二十多年吧。他少年时就是这样,用不着找什么理由就可以行事。”他的笑容忽的带上了些感伤,“虽然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但有时候他在想什么,我还真的猜不透。”

赵青娘默默垂下头,在这片刻之中,她的心神异乎寻常地平静下来。自她被追缉,甚至自她出道,都没有过如此感觉。莫三醉转身而回之时,忽然又向她说道:“不到万不得已,希望你不要放弃。算是我请求你吧。”

赵青娘没有听懂他说什么,她隐隐觉得这与她残缺的右手有关。她什么也没有问,因为莫三醉已经走远了。

十日之后,失踪多时的“金算盘”施金阙出现在江南名伶夏水心的家宅外。他没有再回金碧山庄,所有金氏门下的宅院财帛已被查封抄尽,那些逗留于凤阳府四周的方士也被驱逐无踪。不久以后,施金阙与夏水心结伴前去祭扫了金银楼之墓,随即销声匿迹,暂时退出了江湖中人的视线。

金银楼葬在何处,写于一张暗夜投下的字条上。黑影闪过,接着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那是距离南来北往交会处不远的一个明静村落,叫做喜山村。

三个月后,昔日瑞蚨祥钱庄的总掌柜金名通于押赴刑场的路上被劫杀。据仵作报知,他死于一枚锐利无比的金针。

第二十章 素弦半缕

金名通之死不像他的财富与长生不老之欲那样为人所乐道,他死在一个即将要被问斩的时刻,这未免是对大理寺和整个朝庭的嘲讽。所以这个消息平头百姓并无权议论。更重要的是,杀死金名通的那枚金针公门中人都再熟悉不过。他们纷纷惊愕。

东进西出,金针不输。这个人自丹庄被查封之后,已经消失了整整三个月。她的腰牌、铁尺于某一日清晨被放在了凤阳府捕厅门前,从那之后,再没有任何人听到过她的消息。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伴着山月寒雾,却是暖意融融。早春尚未到来,赵青娘、沐远风和莫三醉也都还没有离开玲珑别居。赵青娘下山重新买了一柄普通长剑,每日里仍练剑不休。沐远风在这些日子中所教授她的依然与琴道无关,但他性喜静好,若见赵青娘练剑,多半要掉头而去。

赵青娘对此颇感无奈,只不过她也无法放弃“三指飞云剑”。动与静,有时并不需要太过绝对的界限。

对这些,最高兴的莫过于叶楚楚。她每日里在厨下折腾不休,常常能做出些城镇酒家从未见过的菜式,巧妙处平添美酒几分滋味。

只是鸿雁终究是不甘于长留寂地的,这一日赵青娘自山下打酒回来,在沐远风所居的竹楼前徘徊了片刻,终于狠了狠心,走了进去。

沐远风坐在琴席之旁,右手托着一册书卷,正自出神。昨夜一场新雪,落得竹楼一身银妆,白雪吸附万籁,静得让人不忍打扰。

可是赵青娘终还是出了声,她站在沐远风背后,叫了道:“师父。”楼外,一块积雪自枯木上坠落,发出“啪”的一声。

沐远风微微侧头,手中的书卷纹丝不动:“你不是下山去了?回来得真早。”

赵青娘道:“本想走远些的,不过我听说了一些事……”她停顿下来。

“不要吞吞吐吐的。”沐远风握着书的手紧了一紧。

“……我听几个路客悄悄在说,金名通在行刑前被人杀了。”赵青娘注视着他,“他们在说……是梁绿波杀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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