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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与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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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初荷听到熟悉的李百户,声音忽然异军突起,冲破了一片嘈杂:“不行,这样干不行的!怀安,你要带上安全套,带上安全套才能上,这样蛮干太危险了!你等着,我给你取套子去啊。”



大约过了一刻钟,窗外再次传来李抗的声音:“来,怀安,我给你带上安全套,你上吧,小心一点儿,我女儿可还等着嫁给你呢。”

又过了一阵子,窗对面的树上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不一会儿,薛怀安的声音从那里传了过来:“莫五,我来了,咱们谈谈吧?”

初荷此时几乎已经走到了窗边,一听到薛怀安的声音,她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

却听莫五大喝一声:“你看什么呢?过来1”

初荷吓得一转身,背冲着窗口,做出夸张的害怕表情,面无血色,眼神惊惧,仿佛再被大喝一声就要立时晕倒,可她只是象征性地往回走了半步,并没有真的远离窗口。

也不知莫五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还是发觉这小姑娘站在窗边,正好可以阻挡外面窥探的视线,又能够防止火枪手射击,吼完这一嗓子之后,便没再管初荷,而是冲着窗外喊道:“好,我就和你谈谈。”

薛怀安站在树杈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初荷的背影。那个小小的身影正背着手,用手语比出“我很好”三个字。

他舒了口气,也说不清是因为看见了这三个字,还是因为莫五终于开口了。

“莫五,说说吧,你劫持人质想要交换什么条件?”

“给我准备四匹快马,我带着一个女孩作为人质,跑到边界线就会放了她。”

“哦,就这么简单啊,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想活命是人之常情,你早开口呀,你不说谁能知道呢?害得我还要爬上树来。你知不知道,我有恐高症啊。你知道伽利略么,伽利略是意大利人,他为了治好自己的恐高症,有一天爬到他家附近一座叫比萨斜塔的高塔上……”

这边厢薛怀安一面开始胡乱瞎扯,一面凝神细看初荷打给自己的手语。

初荷比划得很快,距离又远,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读出来。

“全部,二十二人,无伤,小月,被抓。”

“短刀一,火枪一。”

“改装枪,药室两钱,弹丸过十,枪管粗短,但十五步内,只能击一人,必死;六十步内,击三五人,死或重伤;两百五十步外,力竭。”

薛怀安边和莫五对话,边读着初荷的手语,一心二用之间,言语已经不知道顺嘴溜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只听莫五一声断喝:“你他妈的烦不烦啊,老子管哥白尼怎么死的!你做得了主就给我找马来,做不了主就和那个能做主的婆娘商量去。庙里的钟声再响的时候,我就开始杀人,钟声响几声,就杀几个。”

薛怀安正好看完初荷的最后一个手势,抹了抹额头上的浮汗。搞不清自己怎么会将哥白尼给扯了出来,忙回应道:“好,我这就去问。喂,那个仰头看天发呆的大哥,对,就是你,帮忙接我一下。”

常樱听薛怀安讲述室内情形的时候,一直沉着脸,好一会儿沉默之后才开口说:“既然在近距离只是对一个人有危险的话,那所有人仍然按先前布置就位,莫五只可能开一枪,我不会给他再填充弹丸的机会,到时候我……”

薛怀安不等常樱说完,怒道:“不可!大人身手虽然快,可莫五扣动扳机的速度更快。就算当时他只能开一枪,但一个孩子的命难道不是人命么?”

常樱顿了顿,看他一眼,犹如没听到一样继续说:“我一个人解剑除枪上楼去和他面谈,只要他枪口转向我,我就会找机会空手夺刃,救下那被劫持的孩子。伏在屋顶的锦衣卫只要听见我一行动,立即从窗户进入,击毙还是活捉,见机行事。”

薛怀安听了,原本想说莫五是训练有索的间谍,并非一般的草头小贼,怎会那么容易如你所愿,去与你面谈。自己可是费了半天口舌,好容易扰乱莫五,才让他愿意答上几句话,你这样上去,他恐怕谈都不会和你谈,更别说开门面谈了。

可是话到嘴边,却迎上常樱利剑般的眼神,那眼中分明带着赴死的觉悟,明亮异常,忽而叫人从心底生出敬意来,让薛怀安把话又咽了回去。

常樱布置好自己的下属,转身看他一眼,以稍稍客气点儿的口气问:“薛校尉,你可有什么法子通知你妹子,让她警告里面所有的学生切勿乱动,只要不乱动,我的人绝对能保证不伤及无辜。我只怕她们这些孩子在我行动的时候吓得乱跑,反而控制不住局势。”

薛怀安一听,犯了难。

他知道初荷现在断不能转过身子来,面向窗外冲着他打手语,该如何知会她才好呢?

常樱见他面露难色,秀眉一掠道:“要是太难就算了,别让令妹只身犯险。”

薛怀安一摆手道:“等等,等等,我想一下。”

须臾工夫,薛怀安计上心头,转身快步走到站在远处的副校长面前,微微施礼:“老先生,不知可否借我一面小鼓,或者其他可以敲击的乐器?”

“有的有的,小鼓有的,薛校尉稍等,我这就取来。”副校长一连声答应,转身匆匆去取鼓。

未几,小鼓到了薛怀安手中。他拿起鼓,往初荷所在的窗口走去,选了个隐蔽处,开始一下一下敲起来。

常樱见他如此行事,先是有些奇怪,但是仔细观察,却见他击鼓时有时一下击在鼓心上发出长而闷的一声,有时又一下击在鼓边上,发出短而脆的一声。每击打两三下停一停,然后再继续击打。

她顿时明白,这鼓声一定另有含义,大约是在以声音传递消息,心中不由得疑惑,莫不是自己小觑了这个年轻的锦衣卫,他和他那困在楼中的妹妹,看起来似乎都并非是等闲的人物。

起先,初荷因为神思都放在莫五身上,并未曾留意窗外忽然响起的鼓声中有什么奥妙。但是稍稍停了一会儿,她便听出这鼓声绝非随意敲出。

一来,这鼓每次敲了几声之后,都会有一个略长时间的停顿;二来,每次停顿之间的一连串敲击,都保持着一个固定的频率。

再仔细听听。组成鼓声的是两种声音,一声长而闷,一声短而脆。

长长长。

长长短。

短短。

长短短。

初荷在心头默默数着,一下子明白过来,莫尔斯电码,这是有人在用莫尔斯电码击鼓。

祖上传下来的莫尔斯电码,自己只教给过薛怀安一人,这击鼓之人必是花儿哥哥无疑了,这是他在和我联络啊!

初荷想到这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仔细倾听鼓声。

她先抓住一串鼓声中最长的那次停顿,知道这便是一个句子的起始位置,然后在心底默默数记着鼓点。

长长短,接着是一个小停顿——这是K。

短短,接着是一个小停顿——这是I。

长短短,接着是一个小停顿——这是D。

短短短,接着是一个小停顿——这是S。

之后,是一个长停顿——这是一个单词结束了,K——I——D——S,KIDS。

初荷默默在脑中记录下这电码——KIDS NO MOVE。

是的,花儿哥哥在对我说——KIDS NO MOVE,这是什么意思呢?

KIDS,孩子们,复数,指我们这里所有的人。

NO MOVE,别动。

为什么,为什么别动?

初荷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一定是外面的花儿哥哥他们要有所行动,这是让我提醒同学们,在这个紧要关头一定不要乱动。

她心下豁然开朗,于是背着手,向窗外比出一个“明白”的手势。

薛怀安此时正一边敲,一边望着初荷伫立的窗口,一见初荷的手势,便知道这丫头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头一喜,收去鼓声。

他正要离开,猛地又想起初荷这丫头可能会为了向同学传达这意思,做出什么冒险的举动,心里立刻又担忧起来,连忙击出咚咚咚的一串鼓点儿,打出一个“WARY”来。

初荷听见薛怀安用鼓声让她谨慎行动,随手快速比出一个“放心”。而楼下的薛怀安见初荷答得太快,又担心这丫头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叮咛放在心上,于是“咚咚咚”又是一串鼓声,再打了一个“WARY”出来。

初荷性子硬,这个“小心谨慎”听了第二遍,已经有些不耐,又草草比了个“知道”。

薛怀安在下面看见初荷这手势比得更为潦草,半猜半蒙才能看出是个“知道”的意思,心里更是不安,越想越是害怕,举起鼓槌就要再敲一个“W A R Y”出来。

不远处的李抗虽然不明白薛怀安在干什么,可是凭着经验和直觉,已经觉得有些不妥。他见此时薛怀安面色焦虑,全然不见刚才平静的模样,手中不断打出一串相同的鼓点儿,鼓声中隐隐透出急迫和不安,竟是失去了先前那种完美的、机械一般的精确韵律。

李抗知道他这下属虽然于刑侦上颇有天赋,可却是个七窍中有一窍未被打开的家伙,有时会有点儿呆气,若要执迷于什么,极容易一门心思沉下去。

当此情形之下,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但还不及行动,只见一个身形矫健的绿衣人已经飞身而去,一把抓住薛怀安的鼓槌,以极低的声音带着愠意道:“薛校尉,够了,你当莫五是傻子么!”

薛怀安抬眼看向面前怒视着自己的常樱,陡然醒悟,一时也搞不清自己究竟已经敲了几个“W A R Y”。

他尴尬地松开被常樱握紧的鼓槌,带着歉意道:“抱歉,卑职的妹妹向来喜欢自行其是,卑职刚才一时焦急,只顾着提醒她谨慎行动,故此……”

薛怀安以为必然会被常樱一顿喝斥,出乎意料地是,没等他说完,常樱已经一摆手低声道:“别解释了,我明白的。你只求楼上的莫五不要明白吧。”

几乎是与此同时。楼上的莫五将枪口缓缓转动,指向了那个背着手站在窗口的少女。



对着黑漆漆的枪口,初荷一刹那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枪口是那么的黑,宛如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吞噬掉光、热、生命,以及一切被它笼罩的东西。

她就站在隧道的这一边,时光奇异地倒退着,四周暗了下来,暗到连她自己也消失不见。

在这样胶着、黏稠如同乌漆的黑色中,她听见死亡的声音。那声音是金属切入身体时的锋利,血肉与刀剑摩擦时的振颤,灵魂飞离肉体时的诀别。

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并不害怕,心跳只是滞了一下就立刻恢复到正常的律动,一下一下平静地跳着。

初荷轻轻闭上双眼,脸上呈现出一抹奇异的安详。

莫五看着枪口下的少女,心中生出古怪的念头。

他记起许久许久以前,他去泉州港的时候,出于好奇,溜进给外国船员建造的圣母堂。在那里,他看见一些很美很美的画。

记得有一张画上绘着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子,她垂着眼帘,温柔地抱着一具男人的尸体,但面上没有任何悲戚或者哀痛的神情,秀美的脸上一派安宁祥和。

“这是她的男人么?死了男人她为什么不难过?”他问同伴。

“她是圣母,死者是她的儿子、上帝之子耶稣。关于这样的神情,有两种解释,一个是说,圣母其实早就预见到儿子的死亡以及后来的复活,所以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而另一个解释说,她神情安然平静,只是因为她真正地了解什么是死亡。”

“你觉得哪个解释对?”

“我喜欢第二个。第一个嘛,如果人可以预知未来,人生将是多么无趣呀。”

那么,这个女孩呢?为什么她的脸上也会有同样的神情?

这个年纪的女孩,面对如此的情形,不是应该腿软、颤抖、哭泣、失控才对么?

她是可以预知未来,还是真正地了解什么是死亡?

莫五想着,略微有点儿失神,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挪到那边去,别挡在窗口。”

初荷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睁开眼有点儿讶异地看着莫五。

“看什么看,挪开,快点儿,想被老子一枪轰了么?”

初荷依言离开窗边,只听“砰”的一声轰响,莫五向窗外射了一枪。似乎有些弹丸打到了窗外的榕树上,呼啦啦,传来好一阵枝叶摇响的声音。

屋内女孩儿们的尖叫声几乎是在枪响的同一瞬间响起来,莫五无视这些尖锐的叫声,冲着窗外喊道:“你们别想搞怪,再敲那个破鼓,老子的枪可就不是对着树射了!”

初荷听莫五这么说,马上明白过来。原来他只是猜出外面的鼓声有些门道,可却并没能看破她正在和花儿哥哥联络。

她心中一宽,趁着这个混乱的当口,伸手在课桌上的砚台里蘸了点儿墨汁,在手心里快速写下“勿动”两个字,然后把手往后一背,不易察觉地挪了几步,站到瑟缩在一起的同学们中最靠前的位置,展开手掌,拼命地摇晃。

“莫五,你不要动那些学生。只要你不杀人,什么事都好商量!”常樱大声冲着二楼的窗子喝道。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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