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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第3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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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七日,残存的宋军主力与敌寇连续作战四场,而且四场战斗全部发生在夜间。至此,刘平率领的三个军六千余人,只剩下包括神射营在内的三个营步兵,还有郭遵亲自带领的一营骑兵,兵力不足两千。

敌寇无休止的袭扰战术使宋军士气严重低落,伤亡数字直线上升。刘平断然下令,全军结寨自守。他久经战阵,自然知道在山中结寨是兵法中的绝地,但连日来宋军人马疲惫,已经很难与敌寇正面交锋,结寨的举动纵然是杯毒酒,也不得不喝下去。

十二月八日晨,敌寇利用浓雾再次发起突袭,一度接近中军大帐。正在寨中巡视的刘平亲自率队反击,双方血战竟日,敌寇终于退去。这次攻击之后,宋军能够作战的士兵,还剩下三个营。

战事不利,悲观的气氛在营中迅速蔓延,但刘平现在最担心的是粮食,军中每人只剩下两日的存粮,即使减半,也只能再支持四天。几位高级将领对此也心知肚明,郭遵就提议,让刘宜孙带一个都的轻骑去请援兵。

捧日军左右两厢共二十个军,除了刘平的七个军,还有隶属于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的十个军。按照路程,此时前军应该已经接近烈山。

刘平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只喝斥道:“尽管打你的仗!这种事哪里需要你来多口!”

郭遵只好唯唯而退。

卢政道:“不如让小种走一遭。”

刘平目光停在都虞侯种世衡身上,种世衡踏前一步,“敢不从命。”

王信道:“一个只怕不成。不如再派一个都去,宜孙……”

刘平打断他,“那个提议生火为号的副都头呢?”

刘平下令立寨的时候,有一名低级军官提议生火,放出信号。但由于雾气太浓,军中急需木料设置栅栏,另一方面又担心引来敌寇,一直没有施行。这时主将问起来,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卢政想了起来,“好像是张亢?”

刘平道:“叫他来。”

几名将领开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那些敌寇虽然凶悍异常,终究人数不多,他们目标明显是自己的中军,刘宜孙如果带人求援,敌寇未必会分兵阻挡,只要杀出去,就等于捡了条性命,可主将偏偏把机会给了张亢。……

“都头。”

刘宜孙扭头看到是张亢,松了口气,直起腰道:“刚才兄弟们伐木,怎么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张亢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去睡了一觉。”

刘宜孙为之哑然,众人不休不眠地备战,他却去偷懒睡觉,而且还毫无愧意地说出来。

张亢道:“这么熬下去,不用打就垮了。”

刘宜孙苦笑了一下,众人都精疲力尽,也不好指责他,不过他还有些奇怪,“到处都在拚命干活,你在哪儿找到睡觉的地方?”

“后面的尸堆里。”

张亢淡淡道:“我还找到些干粮,吃了个饱。”

刘宜孙脸色变了几下。如果让自己去睡尸堆,也许自己宁愿去伐木吧。

“这个给你。”

张亢取出腰间的手弩,把几支箭矢一并递给他。

刘宜孙接过他违背军令状私藏的手弩,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张亢道:“刘帅召我去中军大帐。手弩留着给你防身。”

刘宜孙怔了一会儿,“为什么?”

张亢道:“多半是让我去搬救兵。”

刘宜孙精神一振,“求援?”

他脱口道:“家父与石将军相交莫逆!石将军闻讯肯定会加速进军!到时我们前后夹击,这伙敌寇插翅也难逃出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等刘宜孙冷静下来,才缓缓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如果我没猜错,今晚敌寇就会大举进攻。”

刘宜孙强笑道:“我们有七重栅栏,一两千兄弟,贼寇即使来攻,一两天也总能支撑下来吧。”

张亢凝视着他,然后一字一字说道:“令尊既然给张某一条生路,张某也有一语报之:今晚此寨必破。刘兄如果想报仇,记住往三川口逃。那边才是唯一的生路。”

说完张亢抱了抱拳,转身朝大纛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刘宜孙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报仇?难道说父亲……他不敢再想下去,抓了团雪塞到口中,润了润火辣辣的喉咙。……

掌灯时分,小紫才在萧五的陪伴下姗姗归来。程宗扬一肚子的郁闷,还要装出没事的样子,打着哈哈对萧五道:“辛苦辛苦,紫姑娘没给你添麻烦吧?”

“职责所在!”

萧五肃容敬了个礼,退出房间。

程宗扬回过头,对小紫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小狐狸请咱们吃饭呢。”

说着他捏了捏小紫的鼻尖,“梦娘呢?”

小紫笑吟吟道:“我把她藏起来了。免得被人偷吃。”

说着小紫在他身上嗅了嗅,皱起鼻子,“好浓的血腥气。大傻瓜,别人打仗,你冲那么前面干嘛。”

程宗扬挺起胸膛,“我要不在前面顶着!宋军早就打到江州来了。”

程宗扬一路上都存着心思,想把梦娘给办了,这会儿被月霜折腾一回,那点念头早就淡了。他一边和小紫逗嘴,一边郁闷着,自己一肚子的窝囊气,面上还要强颜欢笑,被人强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程宗扬打起精神,“你是不是去找那个偷窥的家伙了?有线索吗?”

小紫伸了个懒腰,“城里的店铺都关门了,我说去赌场看看,萧五那个傻瓜死活都不肯。真无聊。”

“带你去赌场?萧五可能怕孟老大掐死他吧。”

程宗扬道:“你觉得那个人是佣兵?”

这种可能性很大,整个江州现在除了星月湖的人,就是晴州来的雇佣兵。至于招募的民夫,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些佣兵鱼龙混杂,偷窥者究竟是什么目的,很难判断。

“咦?谁翻我的东西了?”

“我闲的没事,随便看看。喂,梦娘真的不在房里啊?”

小紫扬声道:“梦娘。”

“哎。”

那个美妇应了一声,竟然是在隔壁自己的房间里。

程宗扬肠子都快悔青了,小狐狸安排客栈,想当然地给自己留了个房间。不过自己天天都在小紫这边,反正她房间够大,陈设又华丽齐全,没事儿还能搂搂抱抱,自己的房间只偶尔打开一下,招待客人。谁想到死丫头会把梦娘藏在自己房间里?

小紫笑道:“大笨瓜。放在手边都吃不到,好可怜哦。”

程宗扬后悔不迭,早知道靶子就在自己房里,自己也不用被月丫头霸王硬上弓了。

小紫美目忽然一亮,“这是什么?”

那只闹钟放在榻上,小紫看到,一手拿了起来。

“别乱碰啊,世上总共就两件,玩坏就没得玩了。”

程宗扬道:“这还是你爹爹留的……干!”

小紫好奇地摇了摇,听到是岳鹏举的遗物,小手一紧,“呯”的拧开后盖,几枚螺钉立刻弹了出来。

“好精巧呢。”

小紫对弹飞的螺钉毫不在意,盯着里面的飞轮构件,打量片刻,接着拔下簪子,灵巧地将机芯一件一件挑了出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只闹钟眨眼间变成一堆零件,整齐地码在桌上。不可否认,死丫头手还真巧,单凭一支簪子,就把闹钟拆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就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表壳。

“死丫头!”

程宗扬叫道:“这是孟老大借给我的。”

“小气鬼。”

小紫一件件看着那些零件,纵然她聪明过人,要弄明白这些零件的功能也不是一件易事。

“就这样,孟老大的闹钟被她当成玩具了。”

程宗扬摊开手,无奈地对萧遥逸说道。

萧遥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听得入神,过了会儿才道:“那种闹钟本来有三只的。”

“是吗?还有一只呢?”

“被我拆了。”

萧遥逸道:“零件一个没少,还多出来好几个。幸亏我拆的那只是艺哥的。艺哥拦着,没让老大揍我。”

萧遥逸伤感地抹了把脸,然后道:“那些零件我都留着,紫姑娘聪明胜我百倍,说不定能把它们再拼起来呢。”

两人坐在水香楼上,丝竹声不断从脚下升起,昨日的血战像被水浸过的回忆一样,变得遥远。……

一声号角划破夜色,刘宜孙惊醒过来,抓住手边的佩刀,旁边打盹的军士也坐起身,四处张望。山中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透过栅栏,能看到十几步外被伐过的树桩。

一名军士低声道:“都头,是不是敌寇又来了?”

刘宜孙点了点头。因为探路失利,他被贬到这个步兵都担任都头,与手下的军士并不熟悉。但几日来的作战,他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很快就赢得这些军士的信任。他这个步兵都隶属于王信的第三军,本来是最早与敌寇交手的队伍,在三川口时伤亡就接近三分之一。但由于张亢让众人都抹干脚,把湿透的袜子塞在腰里暖干,连日恶战下来,他的手下没有一人因冻伤掉队,反而成了第三军建制最全的一个都。

远处有军士喝道:“口令!”

一个浑厚的声音道:“荡寇。”

刘宜孙跳了起来,那个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然是父亲亲自来了。他所守的位置在营寨最东侧,随时都可能受到敌寇的攻击,父亲身为军中主将,此时前来巡寨,中军就空虚了。

手下的军士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多,看到主将出现,众人都吃了一惊,然后纷纷叫道:“将军!”

刘平一路走来,不时拍拍某个军士的肩膀,以示鼓励,见到伤员,还蹲下来问候几句。刘宜孙知道父亲生性如此,他在边军时,就有爱兵如子的名声。相应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看得与士兵一样,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是他的儿子而沾什么光。

刘平停下脚步,然后朝刘宜孙看来,“刘都头,手下的兄弟怎么样?”

刘宜孙吸了口气,“回将军!我都满员九十三人!现有六十七人!其中伤员十九人,没有一人掉队!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刘平微微颔首,然后扭头对众人道:“那伙杀不尽的贼寇又来了,大伙怕不怕?”

军士们参差不齐地说道:“不怕。”

刘平摇了摇头,“害怕没什么丢人的。不瞒你们说,我第一次上战场,吓得连刀都拔不出来。”

军士们发出一片压低的笑声,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一些。

“怕不要紧,”

刘平道:“只要记得你们是军人,记得你们手中的刀,记得忠义报国四个字便够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王前驱,虽死何憾!”

刘宜孙生出一不祥的预感,父亲这番话虽然是勉励众人,却像是专说给自己听的遗言。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刘平目光扫来,虎目流露出一丝温情。刘宜孙定了定神,然后道:“敌寇将至,请将军速回中军。”

刘平还未开口,忽然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犹如一条耀目的飞龙,击在中军的大纛上。震耳的霹雳声中,那杆豹尾大纛燃烧着断成两截,坠入雪泥。

数里外的山岭上,一名披发的术者一手举起银镜,光芒刺向浓黑的云层。八名法师盘膝坐成一圈,手掌彼此相握。

术者脚踏北斗罡步,手掐雷诀,高声念诵道:“雷公降现,手持神光!下照地府,洞见不祥!”

周围的法师依次念道:“北、斗、神、光!化、为、玄、刀!”

施展雷诀的术者屈指弹出一缕银光闪闪的细微粉末,游离在云层中的电离子聚拢起来,在银镜光芒的引导下,银蛇般击向宋军的中军大帐。

简陋的木寨中火光四起,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接着一队军士出现在中军大营前方,黑色的制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以十人为一排,形成一个整齐的方阵,然后同时迈步,朝中军的木栅逼近。

在隔离木栅还有十步的位置,那些军士同时拔出背后的长刀。他们的战刀与另外两个营完全不同,刀体宽度只有寸许,长度却超过五尺,刃长三尺八寸,柄长一尺二寸,刀身修长笔直,前端五分之一的位置微微挑起一个弧线,竟然是极难使用的御林军刀。

御林军刀过人的长度使它兼具刀、枪的特点,但它狭长的刀身在劈刺时容易断裂,一般军士没有数年的苦练,极难掌握刀法。但显然这些敌寇不属于此列,他们双手握住刀柄,如林的长刀微微抬起,在接近木栅的刹那,阵列中忽然闪起雪亮的刀光,只一击,用树干结成的木栅便四散纷飞。

望着沉默的对手,残存的宋军士气跌至低谷。几名主将都去寨中巡视,中军只剩一些疲兵,见状四散逃生,中军大营几乎兵不血刃便即陷落。

逃奔的军士大声叫嚷,慌乱中,不知有多少敌寇趁机杀来,营中顿时大乱。

刘平旁边的亲兵拔出兵刃,簇拥过来,紧张地看着四周。刘平却没有理会中军的乱状,眼睛盯着栅外,瞳孔微微收缩。

电光飞舞间,映出一匹铁黑色的战马。一个高大的汉子骑在马上,鞍前横着一杆长槊,他身躯肥壮,面容方正,眼睛却极长,一双眸子犹如寒星,半睁半闭间,透出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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