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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以及人与狼的爱恨情仇:雪狼 作者:徐大辉-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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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行有道。”白发老人对他说过。
  小松原寻找那条狼道,找到狼道方可找到百发老人下的捕狼夹子。差不多走上几十里路,也没见到狼道。倒是遇到一两条动物踩踏出来的道眼儿,细小的蹄印,是兔子或是獾子的。
  狼道不会离这些小动物很近,换句话说,小动物绝对不会如此愚蠢的选择,和天敌同行,闻到狼味早就逃之夭夭了。
  小松原觉出树木越来越稀,脚下越来越平整,草原的气息滚滚而来,山林间霉湿气味被草籽的芳香所代替,下山便有钻出某种壳的感觉,心情豁然开朗。
  与山相连的植被是过渡的颜色,介于墨绿和淡黄之间,山地肥沃茁壮了蒿草,茂盛的草丛呈现的暗灰色,令人不安。
  小松原最后一瞥草丛,发觉有一溜草倾倒,是什么动物踩倒的。他蓦然回忆起白发老人的白发上,经常挂着草籽。难道?他激动起来,朝草丛跑去。
  狼道最明显特征是狼屎,小松原发现了一摊风干的狼屎。沿着狼道走下去,草丛更深了,与他齐肩,他前行缓慢,走了许久,草低矬下去,已接近一道土岗。
  这时,小松原发现草丛里有一团东西,他的胸膛里霍然有一只兔子奔跑起来。
  一只花斑狼被钢夹子夹住,它周围的蒿草因挣扎倒下一片,看情形它被夹住有几天了,可以想象出它几天里的拼命地挣脱,终没逃脱。
  小松原头脑里固有狼的印象是它无比凶恶,即使不咬你,也冲着你凶着尖利的牙齿。面前这只狼从年龄上看它已一大把年纪,是个较年老的狼,毛色特别,灰色中带白花,很像猎豹的花纹。再看它的眼睛,没有凶光,倒闪过几丝无助的目光。
  狼的目光比激光厉害,瞬间就穿透了一颗心,阴暗的东西迅速被人性之光照亮,斧子瘫痪在小松原的手里,他向后退了几步,伫立着凝望着狼。
  花斑狼是三天前让夹子夹住的,那时候它捕杀两只黄鼠,吞下后拼命朝洞穴赶,必须在消化前赶回家,才能吐出来喂两个食量大得惊人的幼崽,慌忙赶路不慎踩上夹子。
  第一日,它的挣扎是本能逃生;第二日则是理智,牙咬钢夹子,显然牙齿对付不了人类的钢铁;第三日也就是今天,它绝望了,逃脱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天对一个哺养一双儿女的母亲来说,最痛苦的是想念儿女,对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忧心如焚的是幼崽的安危饥饱。三天没吃到食物,它们一定饿坏了,假如永远回不去,它们非饿死在洞中不可啊!
  捕猎者还没出现,花斑狼幻想在捕猎者出现前逃脱掉。为了儿女,它有一千个理由逃脱掉。不幸的是,钢夹牢不可破,挣脱比登天还难。它在做一个大胆的设想:咬断自己的腿。
  花斑狼迟迟未动手,并不是它贪生怕死,是考虑到断了这只腿,可以活命,但是残废了,幼崽嗷嗷待哺,三只腿还能捕到猎物吗?
  小松原在揣摩花斑狼此时心里在想什么?恨我?这是极自然的事情,它会认为夹子是我布下的。
  花斑狼没有力气挣扎了,往下凭命由天。
  小松原觉得遇到了难题,是砍死它,还是放走它。他将决定一只狼的生死。
  从小松原心里爬出可怕的记忆——刚来关东的某个夜晚,他在铁路线旁的水泥碉堡里,通过窄小的瞭望口,他看到他们的队长杀掉一个误入禁地的小乞丐,死时小乞丐手紧紧攥着木头碗,那里边有半块黑乎乎的高粱饼子……他发誓,如有能力就放掉一切可能的逃生者。
  小松原寻思花斑狼属不属于逃生者。
  
  卷十八 饿狼对狮子也敢冒犯
  
  饿狼对狮子也敢冒犯。——土耳其谚语
  69
  嘟啦哒——
  喇叭匠子吹的黄龙调悲悲切切响了六天六夜,数以百计的诸亲好友的头磕了六天六夜,双人合抱将扣手粗的寿烛燃了六天六夜。
  谢力巴德村长朱敬轩家的土窑人来人往,车马盈门。纸船纸马,花圈丧幛布满院子。
  棺椁中终寝的朱老爷子,早年在奉系军中任职,后告老还乡,解甲归田,将多年积攒的军饷奉禄置了土地,成为远近有名的地主。他一辈子三妻四妾,所生男子只朱敬轩一人。
  一日几绺胡子趁朱村长带人外出收租之机,来围攻朱家土窑,闻知这一消息的朱村长鞭马赶回,很快与胡子们交了火,恶战中他突然感到裆里湿漉漉的,那东西受了伤,虽然还能用,只是有种无收。好在老婆在铁路旁挖野菜,让日本人给种了为朱家生下洪达,因此朱老爷子临终前再三叮嘱:“为使我朱门香火不断,一定要保护好洪达,兵荒马乱的……”
  “爹放心。”朱敬轩说。
  有位亲戚私下对朱敬轩说:“羊肉贴不到狗身上,日本人做(造)的,能行吗?”
  “权当借种,借了洋种。”朱敬轩自圆其说。
  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活,老爹的话要听的。朱敬轩重金请来两位武艺高强的保镖侍奉少爷左右。
  为掩人耳目,洪达从穿上死裆裤起就改扮女儿装束,花衣花裤花鞋,混与女眷之中外人难以认出。到了读书的年龄,请私塾先生到家授课。
  老爷子葬礼开始前,朱敬轩特地嘱咐家人:“都机灵点,辞灵时人多眼杂,别让外人认出洪达来。”
  辞灵,丧葬最后一道礼仪。棺椁停在缠着黑布的灵棚内,地桌上的香炉、铜鼎插满香烛。青烟缭绕中可见供品,大如泥盆的馒头和谷物,还有猪头及全羊。
  嘟啦——嘟嘟啦嗒,吹鼓手们分成三人一组,轮换吹奏哀乐《黄龙调》,给葬礼增添悲伤气氛。
  朱家按辈分大小,年纪长幼跪在灵棚一侧。按照当地风俗,辞灵者每磕一个头,家人都要陪磕头。其它亲朋故友来辞灵分男一行、女一行,直跪排列。不管磕头到什么时候结束,朱家人、吹鼓手们都要一陪到底。
  辞灵仪式由王青龙主持。别小瞧这主持人的差使一般人真干不了。从停尸起,引魂招魂,拜山神叩土地,吃酒磕头,既不可笑脸相迎,又不可哭容相送,要演戏般地做出特殊的苦脸来。此刻,他站在两根粗寿烛间,整个人都被映得锃亮。必须准确无误地将前来磕头的人与死者关系称谓大声报出,然后死者孝子贤孙才陪着磕头。
  “老人家,表外孙姑爷,给你磕头啦。”
  “老人家,妻弟小叔给你磕头啦。”……
  朱家人真够辛苦的,个个疲惫不堪,听见主持人王青龙喊声就陪着磕头。朱敬轩身旁跪着戴重孝的洪达,他今年十三岁。熬到后半夜,洪达实在困得不行,跪着就睡着了。家人无奈,只好将他软绵绵的头抬起再按下,挨没挨着地莫论,象征性地陪磕头,应付场面。
  这时,一位穿长袍马褂,头戴巴拿巴礼帽的青年人,长衫一撩扑通跪在灵柩前。灯火昏暗,王青龙仔细瞧瞧,没认出来人是谁。浅声问道:“你是?”
  “我是朱老爷子的磕头弟兄,是朱村长的磕头弟兄,也是朱洪达的磕头弟兄。”
  伶牙俐齿的王青龙,舌头立刻短了半截。乡野间的各种亲戚,远也好,近也罢,即使是八杆子拨拉不着的亲戚,他也能转弯抹角地说出称谓:公婆姑姨伯舅亲,兄弟姐妹嫂连襟。曾祖外祖叔祖父,妯娌侄甥翁婿孙……
  眼前这位到底是朱家谁的磕头兄弟?村人最讲究辈分,最忌颠倒。王青龙做主持人几十年,从没遇到这样的难题,他进一步问清来人身份,拱拱手道:“请问……”
  “不必啦!”穿长袍马褂的人忽然站起身。这一举动四周皆惊:辞灵者哪有不磕头就立起身之理?
  迷迷糊糊的朱敬轩猛然睁大眼睛,见那穿长袍马褂的人从腰间拔出两把匣子枪,转身对准高悬的寿烛,砰砰两枪,蜡烛被击灭。顷刻,院内一片漆黑,一片混乱。他下意识地去拽身旁的洪达,却已经被人抢先扯走。
  “堵住大门,有人抢走少爷啦!”王青龙大声喊。
  不喊倒好,喊声使人更乱,辞灵的人醒过腔来便各自往外涌。娘唤孩子,孩子呼娘,吵吵嚷嚷,乱成了一锅粥。
  守在朱家土炮台上的炮手们,一时也难分清哪个是抢走少爷的人,端着铁公鸡朝天鸣放——
  咚!咚!咚!
  人们散尽时,朱敬轩带人搜遍村子,没见少爷的影儿。有人告诉朱村长,穿长袍马褂的人绑走少爷,那人骑着匹大红骡子,向荒甸子跑去了。
  “胡子抢走少爷,追吧!”家人说。
  “慢!”朱敬轩摆摆手,叫家人都回院去,不准追。原来,他一听说抢走少爷的人骑着骡子,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那少爷怎么办?”亲友问。
  “让我想想。”朱敬轩说,“胡子不能把洪达怎么样,我心有底儿。”
  骑大红骡子的人是朴美玉。朱敬轩料到终会有一天要发生这样的事,她早晚得找上门来。不过,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
  “是不是那个臊狐狸?”丁香问。
  “唉!都是你惹的祸呀。”朱敬轩抱怨道。
  “我惹的祸?”丁香不服气,揭短道:“还不是你花你臊,找个小的,找个嫩的……”
  “你呀,都到了什么火候了,”朱敬轩责备她,“你还打醋坛子。”
  “引狼入室,脚有泡你自己走的,你还赖别人。”丁香说,儿子给人绑架,她不急不慌的,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没见你这样当娘的,儿子出事啦你倒不着急上火。”
  嘿嘿!丁香笑,恶毒出如下的话来:“我着什么急?着急的是你,洪达有个闪失,林田数马还不劁(阉)了你,给你根了梢(彻底割去),叫你成太监。”
  “放你娘的罗圈屁!”朱敬轩粗骂道。
  “太监吃香呢,你可以去新京啊,溥皇上需要裤裆里空荡荡的男人……”
  朱敬轩恼羞成怒,啪一耳光扇过去,丁香像一只陀螺旋转起来,往下她不敢闹啦,捂着脸哭泣。
  王青龙出来打圆场,寻个理由叫出朱敬轩。
  “这个败家娘们,满嘴喷粪。”朱敬轩火气未消。
  “我到现在才泛过沫(明白过来)了,是朴美玉。”王青龙说。
  “马后嗑(事后诸葛亮)!人都绑走了……孩子死了来了奶,没用!”朱敬轩责怪管家。
  70
  眼前的敖力卜屯索菲娅几乎不敢认了,心中繁荣的屯子突然变得十分苍凉。
  踏入屯子,死亡之气扑面而来。几只乌鸦在死气沉沉的屯子上空盘旋,这些食腐肉的家伙,三五成群地飞来落下。
  从西边进屯,第一户不是她家,那家人门窗破败,房檐长满蒿草,像许久都没人住了。
  敖力卜到底怎么啦?
  一种不祥之兆袭上索菲娅的心头,屯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加快了脚步,向家里走去。
  院子静悄悄的,她心提吊着推开外屋门,轻声叫:“妈!妈!”
  没人回答,再向里走,扑鼻而来的是粪尿味,刺激得她作呕。
  炕头一堆棉被,说一堆破棉絮也可以,里边动了一下。一张鬼似的面孔出现,直愣愣地望着索菲娅。
  “妈!”索菲娅认出养母,她自报小名,“我是扣子,妈。”
  “扣子……扣子。”养母嘴唇颤抖,双腮塌陷像年迈的骆驼。
  “你这是怎么啦?”索菲娅问。
  “我瘫了。”养母用最大的力气说。
  索菲娅听到了有关敖力卜和她家发生的事。
  几个月前,一种怪病在屯中蔓延,得病者连拉带吐,然后就死去,三十几户人家死绝户的二十几户,家家都有死人。
  “你爹也死啦。”养母说。
  索菲娅面无表情,一个该死去的人,或者说在她心里早已死掉的人死了,她听来没什么反应。
  “他死前叨咕你……”
  养母说叶老憨死时骂自己是牲畜,是驴,自己的女儿也给碰了。这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养母说他后悔莫及。“他说他对不起你。”
  一个女孩被男人蹂躏多年,蹂躏者又是养父,只临终前的忏悔,说声对不起就行了吗?
  养母是半瘫,就是说有时还能送屎送尿到屋外,有时来不及便到炕上,臭味来源于此。
  索菲娅动手打扫卫生,拆洗被褥衣物。
  “妈,有火绳吗?”索菲娅问。
  “在仓房里,你爹活着时搓了很多。”
  索菲娅说的火绳,就是艾蒿绳。敖力卜屯外边长满艾蒿,到了阴历五月初五,人们采来艾蒿,搓成绳,晾干挂在幔杆上,成天成宿的燃着,苦艾的香气满屋飘荡,艾蒿绳还有两个用途:夏季它的烟可熏跑蚊子;平素用它点烟,火柴那年月很贵重的。
  叶老憨最大的爱好没完没了地搓艾蒿绳,够一定长度就卷成盘,放在仓房里窨干,味道也好。
  索菲娅进仓房,愣愣地看,艾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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