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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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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取出家书来交与王婆,忙忙骑上头口去了。
这王婆拿着那封书,从后门走过妇人家来。原来妇人和西门庆狂了半夜,约睡
至饭时还不起来。王婆叫道:“大官人、娘子起来,和你们说话。如今武二差土兵
寄书来与他哥哥,说他不久就到。我接下,打发他去了。你们不可迟滞,须要早作
长便。”那西门庆不听万事皆休,听了此言,正是:分门八块顶梁骨,倾下半桶冰
雪来。慌忙与妇人都起来,穿上衣服,请王婆到房内坐下。取出书来与西门庆看。
书中写着,不过中秋回家。二人都慌了手脚,说道:“如此怎了?干娘遮藏我每则
个,恩有重报,不敢有忘。我如今二人情深似海,不能相舍。武二那厮回来,便要
分散,如何是好?”婆子道:“大官人,有什么难处之事!我前日已说过,幼嫁由
亲,后嫁由身。古来叔嫂不通门户,如今武大已百日来到,大娘子请上几个和尚,
把这灵牌子烧了。趁武二未到家,大官人一顶轿子娶了家去。等武二那厮回来,我
自有话说。他敢怎的?自此你二人自在一生,岂不是妙!”西门庆便道:“干娘说
的是。”当日西门庆和妇人用毕早饭,约定八月初六日,是武大百日,请僧烧灵。
初八日晚,娶妇人家去。三人计议已定。不一时,玳安拿马来接回家,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早到了八月初六日。西门庆拿了数两碎银钱,来妇人
家,教王婆报恩寺请了六个僧,在家做水陆,超度武大,晚夕除灵。道人头五更就
挑了经担来,铺陈道场,悬挂佛像。王婆伴厨子在灶上安排斋供。西门庆那日就在
妇人家歇了。不一时,和尚来到,摇响灵杵,打动鼓钹,讽诵经忏,宣扬法事,不
必细说。
且说潘金莲怎肯斋戒,陪伴西门庆睡到日头半天,还不起来。和尚请斋主拈香
佥字,证盟礼佛,妇人方才起来梳洗,乔素打扮,来到佛前参拜。众和尚见了武大
这老婆,一个个都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但见:
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维摩昏乱,诵经言岂顾高低。烧香行者
,推倒花瓶;秉烛头陀,误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国错称做大唐国;忏
罪阇黎,武大郎几念武大娘。长老心忙,打鼓借拿徒弟手;沙弥情
荡,罄槌敲破老僧头。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
妇人在佛前烧了香,佥了字,拜礼佛毕,回房去依旧陪伴西门庆。摆上酒席荤腥,
自去取乐。西门庆吩咐王婆:“有事你自答应便了,休教他来聒噪六姐。”婆子哈
哈笑道:“你两口儿只管受用,由着老娘和那秃厮缠。”
且说从和尚见了武大老婆乔模乔样,多记在心里。到午斋往寺中歇晌回来,妇
人正和西门庆在房里饮酒作欢。原来妇人卧房与佛堂止隔一道板壁。有一个僧人先
到,走在妇人窗下水盆里洗手,忽听见妇人在房里颤声柔气,呻呻吟吟,哼哼唧唧
,恰似有人交媾一般。遂推洗手,立住脚听。只听得妇人口里喘声呼叫:“达达,
你只顾[扌扉]打到几时?只怕和尚来听见。饶了奴,快些丢了罢!”西门庆道:
“你且休慌!我还要在盖子上烧一下儿哩!”不想都被这秃厮听了个不亦乐乎。落
后众和尚到齐了,吹打起法事来,一个传一个,都知妇人有汉子在屋里,不觉都手
之舞之,足之蹈之。临佛事完满,晚夕送灵化财出去,妇人又早除了孝髻,登时把
灵牌并佛烧了。那贼秃冷眼瞧见,帘子里一个汉子和婆娘影影绰绰并肩站着,想起
白日里听见那些勾当,只顾乱打鼓[扌扉]钹不住。被风把长老的僧伽帽刮在地上
,露出青旋旋光头,不去拾,只顾[扌扉]钹打鼓,笑成一块。王婆便叫道:“师
父,纸马已烧过了,还只顾[扌扉]打怎的?”和尚答道:“还有纸炉盖子上没烧
过。”西门庆听见,一面令王婆快打发衬钱与他。长老道:“请斋主娘子谢谢。”
妇人道:“干娘说免了罢。”众和尚道:“不如饶了罢。”一齐笑的去了。正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有诗为证:
淫妇烧灵志不平,阇黎窃壁听淫声。
果然佛法能消罪,亡者闻之亦惨魂。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诗曰:
感郎耽夙爱,着意守香奁。
岁月多忘远,情综任久淹。
于飞期燕燕,比翼誓鹣鹣。
细数从前意,时时屈指尖。
话说西门庆与潘金莲烧了武大灵,到次日,又安排一席酒,请王婆作辞,就把
迎儿交付与王婆看养。因商量道:“武二回来,却怎生不与他知道六姐是我娶了才
好?”王婆笑道:“有老身在此,任武二那厮怎地兜达,我自有话回他。大官人只
管放心!”西门庆听了,满心欢喜,又将三两银子谢他。当晚就将妇人箱笼,都打
发了家去,剩下些破桌、坏凳、旧衣裳,都与了王婆。到次日初八,一顶轿子,四
个灯笼,妇人换了一身艳色衣服,王婆送亲,玳安跟轿,把妇人抬到家中来。那条
街上,远近人家无一不知此事,都惧怕西门庆有钱有势,不敢来多管,只编了四句
口号,说得好:
堪笑西门不识羞,先奸后娶丑名留。
轿内坐着浪淫妇,后边跟着老牵头。
西门庆娶妇人到家,收拾花园内楼下三间与他做房。一个独独小角门儿进去,
院内设放花草盆景。白日间人迹罕到,极是一个幽僻去处。一边是外房,一边是卧
房。西门庆旋用十六两银子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幔,宝象花拣
妆,桌椅锦杌,摆设齐整。大娘子吴月娘房里使着两个丫头,一名春梅,一
名玉箫。西门庆把春梅叫到金莲房内,令他伏侍金莲,赶着叫娘。却用五两银子另
买一个小丫头,名叫小玉,伏侍月娘。又替金莲六两银子买了一个上灶丫头,名唤
秋菊。排行金莲做第五房。先头陈家娘子陪嫁的,名唤孙雪娥,约二十年纪,生的
五短身材,有姿色。西门庆与他戴了[髟狄]髻,排行第四,以此把金莲做个第五
房。此事表过不题。
这妇人一娶过门来,西门庆就在妇人房中宿歇,如鱼似水,美爱无加。到第二
日,妇人梳妆打扮,穿一套艳色服,春梅捧茶,走来后边大娘子吴月娘房里,拜见
大小,递见面鞋脚。月娘在座上仔细观看,这妇人年纪不上二十五六,生的这样标
致。但见: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
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峰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
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吴月娘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流,如水泥晶盘
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看了一回,口中不言,心内想道:“小厮
每来家,只说武大怎样一个老婆,不曾看见,不想果然生的标致,怪不的俺那强人
爱他。”金莲先与月娘磕了头,递了鞋脚。月娘受了他四礼。次后李娇儿、孟玉楼
、孙雪娥,都拜见了,平叙了姊妹之礼,立在旁边。月娘叫丫头拿个坐儿教他坐,
吩咐丫头、媳妇赶着他叫五娘。这妇人坐在旁边,不转睛把众人偷看。见吴月娘约
三九年纪,生的面如银盆,眼如杏子,举止温柔,持重寡言。第二个李娇儿,乃院
中唱的,生的肌肤丰肥,身体沉重,虽数名妓者之称,而风月多不及金莲也。第三
个就是新娶的孟玉楼,约三十年纪,生得貌若梨花,腰如杨柳,长挑身材,瓜子脸
儿,稀稀多几点微麻,自是天然俏丽,惟裙下双湾与金莲无大小之分。第四个孙雪
娥,乃房里出身,五短身材,轻盈体态,能造五鲜汤水,善舞翠盘之妙。这妇人一
抹儿都看在心里。过三日之后,每日清晨起来,就来房里与月娘做针指,做鞋脚,
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指着丫头赶着月娘,一口一声只叫大娘,快把小意儿贴
恋几次,把月娘喜欢得没入脚处,称呼他做六姐。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他,吃饭吃
茶都和他在一处。因此,李娇儿众人见月娘错敬他,都气不忿,背后常说:“俺们
是旧人,到不理论。他来了多少时,便这等惯了他。大姐姐好没分晓!”西门庆自
娶潘金莲来家,住着深宅大院,衣服头面又相趁,二人女貌郎才,正在妙年之际,
凡事如胶似漆,百依百随,淫欲之事,无日无之。且按下不题。
单表武松,八月初旬到了清河县,先去县里纳了回书。知县见了大喜,已知金
宝交得明白,赏了武松十两银子,酒食管待,不必细说。武松回到下处,换了衣服
鞋袜,戴了一顶新头巾,锁了房门,一径投紫石街来。两边众邻舍看见武松回来,
都吃一惊,捏两把汗,说道:“这番萧墙祸起了!这个太岁归来,怎肯干休!”武
松走到哥哥门前,揭起帘子,探身入来,看见小女迎儿在楼穿廊下撵线。叫声哥哥
也不应,叫声嫂嫂也不应,道:“我莫不耳聋了,如何不见哥嫂声音?”向前便问
迎儿。那迎儿见他叔叔来,吓的不敢言语。武松道:“你爹娘往那里去了?”迎儿
只是哭,不做声。正问间,隔壁王婆听得是武二归来,生怕决撒了,慌忙走过来。
武二见王婆过来,唱了喏,问道:“我哥哥往那里去了?嫂嫂也怎的不见?”婆子
道:“二哥请坐,我告诉你。你哥哥自从你去后,到四月间得个拙病死了。”武二
道:“我哥哥四月几时死的?得什么病?吃谁的药来?”王婆道:“你哥哥四月二
十头,猛可地害起心疼起来,病了八九日,求神问卜,什么药不吃到?医治不好,
死了。”武二道:“我的哥哥从来不曾有这病,如何心疼便死了?”王婆道:“都
头却怎的这般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晚脱了鞋和袜,未审明朝穿不
穿。谁人保得常没事?”武二道:“我哥哥如今埋在那里?”王婆道:“你哥哥一
倒了头,家中一文钱也没有,大娘子又是没脚蟹,那里去寻坟地?亏左近一个财主
旧与大郎有一面之交,舍助一具棺木,没奈何放了三日,抬出去火葬了。”武二道
:“如今嫂嫂往那里去了?”婆子道:“他少女嫩妇的,又没的养赡过日子。胡乱
守了百日孝,他娘劝他,前月嫁了外京人去了。丢下这个业障丫头子,教我替他养
活。专等你回来交付与你,也了我一场事。”武二听言,沉吟了半晌,便撇下王婆
出门去,迳投县前下处。开了门进房里,换了一身素衣,便叫土兵街上打了一条麻
绦,买了一双绵裤,一顶孝帽戴在头上;又买了些果品点心、香烛冥纸、金银锭之
类,归到哥哥家,从新安设武大灵位。安排羹饭,点起香烛,铺设酒肴,挂起经幡
纸缯,安排得端正。约一更已后,武二拈了香,扑翻身便拜,道:“哥哥阴魂不远
,你在世时,为人软弱,今日死后,不见分明。你若负屈含冤,被人害了,托梦与
我,兄弟替你报冤雪恨!”把酒一面浇奠了,烧化冥纸,武二便放声大哭。终是一
路上来的人,哭的那两边邻舍无不凄惶。武二哭罢,将这羹饭酒肴和土兵、迎儿吃
了。讨两条席子,教土兵房外旁边睡,迎儿房中睡,他便自把条席子,就武大灵桌
子前睡。
约莫将半夜时分,武二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口里只是长吁气。那土兵齁齁的
却似死人一般,挺在那里。武二爬将起来看时,那灵桌子上琉璃灯半明半灭。武二
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语,口里说道:“我哥哥生时懦弱,死后却无分明。”说犹未
了,只见那灵桌子下卷起一阵冷风来。但见:
无形无影,非雾非烟。盘旋似怪风侵骨冷,凛冽如杀气透肌寒。昏昏
暗暗,灵前灯火失光明;惨惨幽幽,壁上纸钱飞散乱。隐隐遮藏食毒鬼,
纷纷飘逐影魂幡。
那阵冷风,逼得武二毛发皆竖起来。定睛看时,见一个人从灵桌底下钻将出来,叫
声:“兄弟!我死得好苦也!”武二看不仔细,却待向前再问时,只见冷气散了,
不见了人。武二一交跌翻在席子上坐的,寻思道:“怪哉!似梦非梦。刚才我哥哥
正要报我知道,又被我的神气冲散了。想来他这一死,必然不明。”听那更鼓,正
打三更三点。回头看那土兵,正睡得好。于是咄咄不乐,只等天明,却再理会。
看看五更鸡叫,东方渐明。土兵起来烧汤,武二洗漱了,唤起迎儿看家,带领
土兵出了门。在街上访问街坊邻舍:“我哥哥怎的死了?嫂嫂嫁得何人去了?”那
街坊邻舍明知此事,都惧怕西门庆,谁肯来管?只说:“都头,不消访问,王婆在
紧隔壁住,只问王婆就知了。”有那多口的说:“卖梨的郓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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