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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海岩-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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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他犹豫了一下,“有规定,没有结束预审的案件,办案单位是不对别人透露情况的。我知道杜卫东是市局刑警大队抓的,单从这儿就能看出案子不算小,你想想,偷到太平街去了嘛。刑警队我倒是熟人多,看情况吧,能问我就问问。”
  “行,反正别勉强,别破坏你们的规定。”
  从西夹道出来,他慢慢地骑着车子,心里又混乱又难过。杜卫东走上回头路,对他的确是一件非常难以下咽的事。诚然,人是会变的,但怎么会这么个变法呢?人,难道真的是一种全不可预言。木可捉摸的怪物吗?他实在悟不出道理来。
  回到太平街,把车子搬进大门的时候,他一眼瞥见萌萌那辆绿色的二六小车支放在走道里。
  “她今天回来了?”他心里想着。
  走廊的白墙上,新近添了两幅精校的轴挂,一幅“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古画,是青石斋画店的水印;另一幅字,是南州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龚裴文老先生的墨宝,录着一条古训:“行成于思,毁于随。”笔法确是豪放不拘,古风可叹。这是宋阿姨辗转周折托人索要的,昨天才校好挂出来。他从那字幅下面走过,在衣架上挂大衣的时候,听见客厅里肖萌正在跟谁说话。
  “什么叫幸福?要我说,只要你产生了幸福感,那就算是有了幸福。互相喜欢不就是幸福吗?就像援朝哥哥,蔫蔫乎乎的,可你就喜欢这蔫乎劲,他也喜欢你,这就挺好嘛。”
  “援朝和他可不一样。”季虹的声音照例要冲一些,“你其实根本木了解援朝。他蔫蔫乎乎?错了,再没有比他更有主意的了。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心里拿得住,这是男子汉的一种气质。再说,援朝好歹是正经八辈的翻译,精一门外语,可他有什么?一个警察,扒拉个脑袋就能干,还挺保密似的,干什么的还不愿意说,我看说不定就是个管户口卡片的。你说你究竟喜欢他什么,他有什么可以吸引你的?说来说去不就是个形象好吗?这都是一时的。至于说他喜欢你,那当然了,咱们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条件,他当然不会有什么说的。”
  周志明本来是想过去的,季虹的话使他收住了脚步,心里头仿佛让人踩了一脚那么难受。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原来宋阿姨也在屋里。
  “你不要太任性,萌萌,不要那样对待人家乔真,人家请你去玩玩有什么不好呢?志明那孩子老实是老实,可他毕竟是坐过监狱的。”
  “坐监狱?那还不是因为保护反‘四人帮’的人吗,现在也平反了!”
  “据说也不是一点儿错误都没有,人家乔真的爸爸就是管这些事情的嘛。”
  他没有再听他们说下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台灯,台灯是贝雕粘的,玲珑剔透,很漂亮。灯光从绿色的纱罩里泻洒出来,整个屋子沉浸在宁静的暗调里。是的,这儿很舒服,很优越,可这儿不是他的家,今后他也不会在这儿安身立命。本来,他是想把自己为什么坐这几年牢原原本本跟施伯伯和宋阿姨讲的,现在他决定不讲了,在季虹这样的人面前以恩人自居,换来她的好感与容纳,也许会使他比现在还要感到尴尬和无味。此刻,他无论如何不能控制住自己去想念死去的父亲。他爱自己的工作,爱周围的同志,可所有这一切都无法代替对父亲那种依傍的渴望,这也许是人的一种天性,没有亲人便会孤单,他现在就常常会切然地感觉到生活中和心灵上的这种难于弥补的欠缺和空旷。
  肖萌呢?肖萌是他的慰藉,尽管他们现在并不十分谈得来,但她毕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他之所以没从这儿搬 出去,大半就是因为不想伤她。反正,将来就是结了婚,他们也得 和这几分开过,不在一块住着。那样,跟来阿姨和季虹她们的感 情,也许反而会好些的。
  夜里,他睡不着,倒不是为了这些疙疙瘩瘩的不痛快,顺逆荣辱,他多少都尝过一点儿了,当然不能还像“林妹妹”似的缠绕在这些无聊的愁怀和伤感中。对生活上的事,还是线条粗一点儿为好,管它那么多呢!这一夜使他辗转反侧的,还是杜卫东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是个不通!
  第二天,一到了办公室,他先给马三耀拨了个电话。
  “喂,我说,今天晚上我想见你一面,下了班,九仙居饭店怎么样?”
  “哈!”马三耀在电话里笑起来了,“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啊,我这I[还没正式结案你就逼我还愿哪?”
  “你又是没空儿,是不是?”他先堵他的嘴。
  “空儿是有啊,可就是·、·我说,你等我下月关了切行不行?还有一个礼拜。
  “你来吧,今天我请你,九仙居的西餐部,那儿人少,说话方便。”
  “你出血呀?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那洋玩意咱吃不惯。好好好,晚上见吧。”
  “晚上见。”
  八仙居饭店是个有五十多年历史的老字号,坐落在马尾路深处一个殿堂式建筑的深宅大院里。原以经营鲁菜著名,后来又添设了西餐部。近几年,饭店的门面虽然装修了“洋气”的大玻璃门,可进到内部,还是个绿竹回廊的连套院儿,仍不失其古雅之铁。因为这儿远离商业中心,也不是交通干线,外地人一般涉足不到,本地人又嫌价格昂贵,轻易也不来铺张,所以在繁华拥挤的南州市内,是个得天独厚的避喧之处。周志明之所以把马三耀约到这儿来,图的就是一个可以安心说话的环境。
  他们找了个挨墙的桌子,他叫了菜,马三耀又在柜台上买了瓶“中国红”,两个人杯盏交错地对酌起来。
  “你也该请我,你比我阔多啦。”马三耀三杯酒下肚,脸色不变,一边吃菜一边说,“这两年的工资补了你多少钱?你爸爸又给你留了一万多,你可是个大富翁广他没答话,却反问道:”听说这次百分之二的调级,你们刑警队有你一个?“
  “刑警队一共提了三个候选人,我是其中的一个,反正最后三挑二呗,是谁还没走,不过目前我的呼声最高。”
  “为什么,你有那么出色吗?”
  “那当然,”马三耀掩饰不住的得意,“我搞刑侦快三十年了,由我自己牵头负责的案件,大小近百起,从没出过一起冤假错案;从没抓错一个人,这在全局都是最高的纪录,这一条还不够硬梆梆吗?包括十一广场那阵子,我抓的也全是小偷流氓,悼念总理反‘四人帮’的没碰过一个指头,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呀,你不服成吗?”
  “你现在这个案子搞得好像也挺顺手,什么时候完?”他开始把话题转过来。
  “你说的是江一明家那个案子呀,已经破了,马上准备往检察院送了。哼,说是大案,实际上就是一般的溜门撬锁,只不过因为是发生在太平街上,市委格外重视罢了。跟你说吧,搞这种案子,不是吹,轻车熟路,玩似的。你别急,等下星期发了工资准请你,赖不了。噢,对了,你猜作案人是谁?就是咱俩在广场事件那时候抓的那个小偷,叫杜卫东,还有印象吗?”
  “我和他在监狱里住一个屋子。”
  “是吗——!”马三耀惊异地叫起来,“搞了半天,你们还是难兄难弟呀!咳,当初也该把你排到涉嫌对象里去,哈——”
  “哎,跟你说,”他挨近马三耀,“我怎么觉得杜卫东不大像作案人呢?”
  “没错,冤枉不了他。哟,这是什么玩意啊?白不拉擦的,也没什么味嘛。”
  “奶油烤杂拌。跟你说真的,我看不像他。”
  马三耀的脸从奶油烤杂拌的盘子上抬起来,望着他严肃的面孔,敛起自己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
  周志明放下手中的叉子,说:“前几天,我见过他,昨天晚上我又去过他家,他和我们家的邻居结婚了,那是很不错很本分的人家。从现在杜卫东本人的情况和家庭的情况看,他似乎不会干这种事。”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不以善良人的意志为转移,他偏偏就是于了,你有什么办法?”
  “你不知道,他出狱的时候是下决心要改恶从善的,既然很快就找到了工作,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干这种连过去都没干过的大买卖呢?他过去只不过在街上偷过两次钱包,还从来没敢撬过门,更木用说到太平街这种地方撬门了。”
  “案,是他做的,这一点没错。至于他为什么作案,”马三耀仰脖喝干了杯中的酒,“那是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研究的题目。我的责任就是查清他的犯罪事实,这个事实是由一系列调查材料、现场勘查材料和技术鉴定材料所组成的,也就是说,是由合法的证据材料所组成的,如果谁对这个案件的结论有什么异议,或者要推翻这个结论的话,那么同样,也得拿出证据来,你有证据吗?”
  “没有,我只是感到迷惑,想不通,只是在直觉上认为作案的可能不是他。”
  “我说你呀,干咱们这行也不是一两年了,怎么像个外行人似的想入非非?我看,你的直觉纯粹是一种臆想,也许那个姓杠的和你患难了两年,建立感情了吧。告诉你,侦察员只承认理智,不承认感情,你可不要感情用事。”
  周志明慢慢晃动着杯子里维红色的酒液,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能看看案卷材料就好了。”
  “你比我要高明到哪儿去呢?”马三耀不无嘲讽地说,“你一看就看出问题来啦?哼!跟你说,你要实在想看看的话,也行,叫你们处向局里打个报告,要求把案子接过去重新调查,局长只要一批,我这儿立马就交,怎么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现场的情况,鉴定的情况,我什么都木了解,理智从何而来呢?”
  “得了,别操那么多心啦。抓特务大概我不如你,可抓小偷流氓,别忘了,我可是你的进门师傅。我吃这份粮二三十年了,我的那帮人也不是酒囊饭袋,对这个案子的假设,我们比你做得要多得多。事实是摆着的,现场勘查、技术鉴定、知情人证言,互相印证,不那么容易错!无赃无证不成贼嘛!”
  他看看马三耀,良久才解嘲地笑了一笑,“唉,也许是我神经过敏了吧。”
  “我们谈点儿别的吧。”马三耀往面包上抹着果酱,苦笑着说,“我这一天到头总是案子案子,脑袋累得不行,谈点儿别的吧,你跟我说说你到她家落户的情况怎么样?”
  “那有什么好说的,况且我也没在那儿落户呀。”
  “什么时候能叫我喝上喜酒产”早着呢,她还上大学,至少还得两年。“
  “毕了业她准能分在南州市吗?南大是全国分配,可别给鼓捣到‘新西兰’去。”
  “谁知道呢,他OJ学校最近还要在外县办一所分校,要抽一部分师生去那儿学习,据说毕业以后分校的学生主要分往外地,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去。”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没上大学那会儿,只要让他上大学,怎么都干,现在上了大学,桃三拣四的,臭毛病全来了。”
  “怎么说呢,论条件,分校就是没法儿跟总校比,吃住不行,师资不行,毕业了还要往外地分,去了那儿也许就定了终生了。现在可不是‘祖国要我守边卡,打起背包就出发’的年代了。从施肖萌那儿我才知道,如今的大学生和咱们干公安的人可不一样,他们自己有自己的主张,并不习惯服从谁,不愿意承认权威。现在的政治思想工作有时候竟成了一句空话,做不做由你,信不信由我。没办法,谁让‘四人帮’过去搞空头政治,闹得现在人们连一点儿浪漫主义的东西都不信了,一个个都实惠得吓人。”
  “你也甭光赖过去‘四人帮’,现在有些人搞政治思想工作,还不照!日是形式主义?有的政工干部,自己没有水平,怎么教育别人呢?你就说上次局里政治部那位吴副主任讲的那堂党课吧,那叫什么呀,你听了没有?”
  “哪个吴副主任?什么时候上的党课?”
  “就是挺胖的那个。讲干革命要有良好的体魄,你猜他举了个什么例子?举了个余太君!说余太君因为常年坚持锻炼,结果活了一百多岁,是中国有名儿的长寿老人,他连历史人物和文学人物都分木清,这么当副主任,我也成!”
  “举例子嘛,你明白他的意思木就得了?”
  “举例子就能随便举?那孙悟空活了好几百岁,他怎么不举?”
  “这些事你倒是比我还认真,哼!”
  “我也是说说而已,不像你,还当真去操那份闲心。”
  直到九仙居要下班关门了,他们才离开座位。周志明有生以来头一次喝了这么多酒,脸上红扑扑的像上了层热彩。他和马三耀分了手,踉踉跄跄回到施家。不晓得是不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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