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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全-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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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些人把这个可爱的世界与文明推向了她的末日!”石越愤愤不平的想到,根本无视车夫的惊讶,“在汉代时候,仅仅因为汉高祖被匈奴围困在白帝,人们就可以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忍辱负重,最后终于打败自己的敌人,赢得了历史对它的挑战。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是不可能赢得新一轮的挑战了!”
  “但是我知道又能如何呢?我不过是一个被错误投放到这个时空的过客。”马车缓缓的在汴京的街道上跑过,市井中喧哗的声音不断传入车中,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繁华的夜市呀!石越向车外扫了一眼,路边一株大树根下的积雪赫然入目,他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大雪天,暗暗叹了口气,忽然脑中一个画面闪过,那是自己在戴楼门下咏诗的情景,那一句诗,“终叫河山颜色变!”终叫河山颜色变?自己能有这个能力吗?
  石越自失的摇了摇头。一时的冲动能让人说出豪言壮语,但是如果理智的审视自己,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中人之资,这时代人杰辈出,王安石、司马光、苏轼,哪一个又是泛泛之辈?就算是吕惠卿,也是无比聪明的人呀。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命运,自己就不得不去与这些人交手,这不是找死吗?
  “也许我不过就是一个旁观者,上天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冷眼旁观她的灭亡吧!”石越轻轻的说道。却听到唐棣在梦中喃喃说道:“请——请君、君暂暂上凌烟阁;若——若个书生万万、户侯。”显是还在梦中和别人清谈论古呢。石越微微笑道:“是啊,凌烟阁上,又有几个书生呢?自己归根到底,不过也只是一个书生罢了。”
  正在这里暗自想着心事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朗声叫喊:“算命啊,祖传神算,铁嘴判富贵,一课十文钱,不准不要钱……”向车觑去,一个算命先生举着幡子从对面走来,看起来倒是仙风道骨的样子。
  石越因正想着心事,便想找个办法决疑,心里不由一动,对车夫说道:“且停一下。”下了车来,正好碰上那个算命先生,石越笑道:“先生,帮我算一课如何?”
  生意上门,哪有拒绝之理,那算命先生立即喜上眉梢,满脸的媚笑,什么仙风道骨,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石越看着这种嘴脸,心里头已凉了半截。却听那个算命先生问道:“公子是看手相还是测字,定是想算明春的春闱吧?”他看石越的打扮,便知道是个书生,一般因为“子不语怪力乱神”,书生们轻易也不算命的,要算命决疑,这个时节,多半是为了功名,他这推算本也不算错,可惜碰上石越却是看错了人。
  石越听他这么一说,愈发是从头凉到脚,也不管他叽叽歪歪,说道:“我不测字也不看相,你这里有签抽没有?我抽个签,卦金照给。”心想我诚心向上天问卦,免得为你所误要紧。
  那算命先生早已乐开花了,点头哈腰的说道:“有的,有的。”连忙恭恭敬敬从行头里捧出一个竹筒来,石越要了一柱香,向天拜了几拜,心里暗祷:“石越今日诚心向上天诸神祷告,我平素不信神不信命,你们把我放到这个世界来,我也不敢怪你们,倘若你们有灵,那么就给我一个指示,告诉我究竟是想让我做什么,若是没灵,就随便给个不着边际的答案好了。”他也不管这祷词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说完了,望空拜了几拜,捧起竹筒摇了几下,就有一枝签掉到地上。
  那算命先生早就帮他捡了起来,恭敬的递给他。石越接过来一看,却是两句诗:“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是屈子《离骚》中的名句,石越岂有不知之理。他轻轻的念着这两句诗,暗暗思忖:这真的是上天给我暗示吗?一时间竟然痴在那里了。
  那个算命先生以为石越抽了支坏签,涎笑着在旁边劝解道:“天命者可以人事而改,不过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给我们凡人一个警示而已,若能尽事功,虽然起初是不好的,也可能变好;若不尽事功,便是上上之签,最终也可能不成……”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石越正没理会处,见他在旁边多嘴,倒也好笑,说道:“多谢你了。”摸了十文钱给他,也不理他在后面千恩万谢的,转身便向马车走去。刚迈开步子,一辆马车“喻”的一声,停在他前面,把他吓了个半死。死不可怕,可是要回到古代死于宋代的一场车祸,那也太搞笑了一点。
  他正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马车这么没规矩,那绿色的车帘早已掀开,一张熟悉的脸跃入眼帘,竟是碧月轩的歌妓楚云儿。
  楚云儿在车上施了一礼,盈盈说道:“石公子别来无恙,奴家有礼了——方才多有得罪,伏乞勿怪。”
  石越纵有万千火气,碰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也发不出来,何况还是故识。也只有改颜笑道:“无妨。不料今日邂逅姑娘。”
  楚云儿显得对石越很有好感,却又不敢正眼看他,低着头轻声说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不知石公子是否可以赏脸光临碧月轩?”
  有美人相邀,石越本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看了看自己的马车,想着那上面还躺着一个唐棣呢,这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的事情,石越就有点做不出来了。只好讪笑道:“今日在下有所不便,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这旁边就是酒楼,就由在下做东,请姑娘一叙。”他其时心事重重,也不想马上回家。
  楚云儿本来就怕他拒绝,心里正怦怦地跳着呢,想自己在风尘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拒绝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此时听见石越相邀,脸都红了,轻声说道:“不敢,公子请。”
  当下在酒楼上要了间雅座,是用屏风隔开的,正好临街而坐,依稀可以看到潘楼街的夜景,虽然比不上现代都市的不夜城,但也是灯火通明,另有一种味道。
  石越暗暗叹道,此刻虽有美人在畔、醇酿在手,然而终究是不能快乐。又想起那签上的两句诗,不禁喃喃自语道:“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对着楚云儿,竟是视而不见,只是一举手一仰脖,便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楚云儿是见惯了世情的人儿,见这光景,岂有不知这位翩翩公子其实有着满腹的心事。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说道:“屈大夫这句诗,是告诉上天只要是我们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应当九死无悔的去追求,这是屈子的一种志士情怀——为这句诗,的确可以浮一太白的。”当下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石越凝视她半晌,突然笑道:“好,好。想不到楚姑娘竟是女中的豪杰。冲你这句话,便可做得我石越的朋友。”
  楚云儿愕然道:“朋友?”这世界上的男人把她当什么的都有,但是绝无一个人把她当朋友,别说是她,这天下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有过男人当她是朋友的。这个石公子行事,也未免太出人意表了。
  石越虽然明白这一节,却是满不在乎,爽声说道:“就是朋友。男子女子,皆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为什么就做不得朋友?”
  楚云儿听他这么说,却还是有点不能接受,因笑着问道:“自古以来,男子为乾,女子为坤,男子为阳,女子为阴,这五伦之中,朋友一伦却曾未听说可以男女并列的。”
  石越笑道:“楚姑娘说说何为五伦?”
  “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是为五伦。”楚云儿抿着嘴回道。
  石越笑道:“君为乾、臣为坤,父为乾、子为坤,夫为乾、妻为坤,兄为乾、弟为坤,若推而及之,那么为什么朋友不可以有阴阳之配呢?”
  楚云儿听到他这番谬论,不禁瞠目结舌,只好苦笑着摇摇头。因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便说道:“这几日坊间多流传着石公子的长短句,东京城的歌女,莫不以争唱石词为荣。不知石公子可否赐一首词给奴家,奴家以后也可以在姐妹面前夸耀夸耀。”
  她却不知道石越最近最烦的就是诗词歌赋,本来在现代的时候,他是最喜欢宋词的,因此背得许多首词,以致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就有二十多首“词作”流传于汴京,而且首首都是精品,为他轻松博得了“才子词人”的名声。因为他的词风格各异,更让人啧啧称奇,那些书生给他一个名号,人称“石九变”。但是自从看到这个世界的儒生们无不沉迷于声色当中,他便明白这宋词也不过是他们娱情的工具罢了,对于这种社会风气,他甚至有点痛恨起来。
  此时他见楚云儿也向索词,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他却没有注意到楚云儿的身份,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饶是楚云儿脾气好,也闹了个大红脸。
  楚云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向他索词,怎么就变成“不知亡国恨”了,若是换了别位,她早就出言讥讽了。偏偏这个石越,她却开不了这个口,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又觉得委屈,泪珠儿便到了眼眶里,只死死忍不住,不让它落下来。这么多年来风尘里承欢作笑,要哭也只是暗里哭,她也是第一次忍不住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副样子。
  石越话一出口,猛的醒悟过来,心里其实就已经后悔了。这时见楚云儿这副模样儿,心里更是没了有谱,他可没什么对付女孩的经验,只红着脸,一脸谦意的说道:“楚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感而发……”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楚云儿更想哭了,可心里边又觉得孟浪,自己和这个石越也不过两面之缘。因此硬生生强忍住泪珠儿,幽幽说道:“这不干石公子的事情。是奴家失礼。”
  石越见她这样子,不由得更急了,口不择言的说道:“不是,不是,是我不好,我本来是骂那帮书生的,我实在是无心之失,不过总之是我不好……”
  楚云儿听他说什么“是骂那帮书生的”,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做声,依然只低着头坐在那里。石越愈发急了,红着脸,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话来安慰一下她,其实他倒不是对楚云儿有什么感觉,只是安慰一个被自己惹哭的女孩子,对于一个现代的男生来说,实在最基本的修养,偏生他平时虽然可以口若悬河,可是要逗女孩子笑一笑,实在是比让他英语过六级还难……结果他干脆也就红着脸坐着,真是“相对无言”了。
  两个人就这么红着脸坐着,一个低着头不停的弄着衣角,一个歪着脖子看着窗外。搞得那上来伺候的酒保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个溜着眼睛偷偷的瞄。
  坐了好一会功夫,楚云儿已知道这个石越其实是个脸薄的,可自己又实在开不了口。眼前这个人,实在比不得别人,自己没来由的就要腼腆几分。正胡思乱想间,却见石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轻轻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温言说道:“楚姑娘,方才在下实在是无心之失。这本小册子是我平日没事写的词儿,也有三四十首,算是我给你陪罪吧。今晚我还有朋友醉了酒在车中要照料,就此告辞吧,改日我再亲来碧月轩给楚姑娘陪罪。”说完便听他“噔噔”的逃也似的下楼去了。
  楚云儿待石越走了好久,才轻轻捧着那本小册子放入怀里,一片女孩儿的心事,人都痴在那儿了。
  楚云儿当时不知道,从这个晚上之后,石越有十多年没有再填过词;而石越当时也不知道,从这个晚上之后,楚云儿从此最常唱的词变成了“石词”,而他虽然不再填词,也不再“借用”古人的词作,但是他的词人之名随着歌女的歌声从汴京流传到杭州;从青楼传入了皇宫,便是连年轻的皇帝赵顼,也能唱几句“男儿心似铁,纵死亦千钧”。
  石越辞了楚云儿,扶着唐棣回到桑宅之后,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已经不是“站稳脚跟”,而是要做一番大事业。做大事业的人,绝不应当求田问舍,过份在乎自己的得失,这一点石越是深知的。
  反正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也无所谓了。石越对自己说,别说是再死一次,就算应了那句诗,死九次自己也不后悔。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聚在一起准备吃饭的时候,石越对唐甘南、桑俞楚说道:“二叔、桑伯伯,侄儿有一事想与二位商量。”
  唐甘南咪着小眼笑道:“贤侄且说无妨。”
  石越沉吟着,小心的选择遣辞用句,淡淡的说道:“前些天曾与二位长辈说过木棉花与棉布,侄儿不才,于这些事情略有涉及。如果二叔和伯父有意的话,我或者可以让棉布制成的工艺变得相当的简单易行。”
  这话说出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一桌人全都直瞪着眼睛望着石越,只有唐甘南嘻笑道:“我素来相信贤侄的本事,这等好事,我们岂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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