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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文集-余秋雨--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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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乡间很少见到的一个老年邮差送来一封信,是给一位女教师的。后来又来过一个男人,学校里的气氛怪异起来。再几天,那位女教师自尽了。孩子们围着她哭,她像睡着了,非常平静。其他女教师也非常平静,请了几个乡民,到山间筑坟,学生们跟着。那个年龄最大的学生走过一座牌坊时不知嘀吐一句什么,“胡说!”一声断喝,同时出自几个女教师的口,从来没见过她们这么气忿。

孩子们毕业的时候,活着的教师一个也没有结婚。孩子们围着尼姑庵——学校的围墙整整绕了三圈,把围墙根下的杂草全都拔掉。不大出校门的女教师们把学生送得很远。这条路干净多了,路边的牌坊都已推倒,石头用来修桥,摇摇晃晃的烂木桥变成了结实的石桥。

叫老师快回,老师说,送到石桥那里吧。她们在石桥上捋着孩子们油亮的头发,都掏出小手绢,擦着眼睛。孩子们低下头去,看见老师的布鞋,正踩着昔日牌坊上的漂亮雕纹。

童年的事,越想越浑。有时,小小的庵庙,竟成了一个神秘的图腾。曾想借此来思索中国妇女挣扎的秘途,又苦于全是疑问,毫无凭信。10年前回乡,花圃仍在,石桥仍在。而那些女教师,一个也不在了。问现任的教师们,完全茫然不知。

当然我是在的,我又一次绕着围墙急步行走。怎么会这么小呢?比长藏心中的小多了。立时走完,怆然站定,夕阳投下一个长长的身影,贴墙穿过旧门。这是一个被她们释放出去的人。一个至今还问不清牌坊奥秘的人。一个由女人们造就的人。一个从花圃出发的人。

1985年,美国欧·亨利小说奖授予司徒华·达比克的《热冰》。匆匆读完,默然不动。

小说里也有一块圣女的牌坊,不是石头做的,而是一方冰块。贞洁的处女,冰冻在里边。

据说这位姑娘跟着两个青年去划船,船划到半道上,两个青年开始对她有非礼举动,把她的上衣都撕破了。她不顾一切跳入水中,小船被她蹬翻,两个青年游回到了岸上,而她则被水莲蔓茎绊住,陷于泥沼。她的父亲抱回了女儿半裸的遗体,在痛苦的疯癫中,把尚未僵硬的女儿封进了冷库。村里的老修女写信给教皇,建议把这位冰冻的贞洁姑娘封为圣徒。

她真的会显灵。有一次,一位青年醉酒误入冷库,酒醒时冷库的大门已经上锁。他见到了这块冰:“原来里面冻的是个姑娘。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秀发,不仅是金色的,简直是冬季里放在玻璃窗后面的闪闪烛光,散发着黄澄澄的金色。她袒露着酥胸,在冰层里特别显得清晰。这是一个美丽的姑娘,蒙蒙纷纷像在睡梦里,又不像睡梦中的人儿,倒像是个乍到城里来的迷路者。”结果,这位青年贴着这块冰块反而感到热气腾腾,抗住了冷库里的寒冷。

小说的最后,是两个青年偷偷进入冷库,用小车推出那方冰块,在熹微的晨光中急速奔跑。两个青年挥汗如雨,挟着一个完全解冻了的姑娘飞奔湖面,越奔越快,像要把她远远送出天边。

我默然不动。

思绪乱极了,理也理不清。老修女供奉着这位姑娘的贞洁,而她却始终袒露着自己有热量的生命,在她躲避的冰里。我的家乡为什么这么热呢?老也结不成像样的冰。我的家乡为什么有这么多不透明的顽石呢?严严地封住了包裹着的生命。偷偷种花的尼姑,还有我的女老师们,你们是否也有一位老父,哭着把你们送进冰块?达比克用闪闪烛光形容那位姑娘的秀发,你们的呢,美貌绝伦的中国女性?

把女儿悄悄封进冰块的父亲,你们一定会有的,我猜想。你们是否企盼过那两个挥汗如雨的青年,用奔跑的热量,让你们完全解冻,一起投向熹微的天际?

冒犯了,也许能读到这篇文章的我的年迈的老师们,你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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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船

我已经写了一篇《夜航船》。说来惭愧,我自己真正坐老式的夜航船至今只有一次,不在童年,不在故乡,而在成年之后。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从吴江坐木船到苏州,水程40余华里。两个都是闻名千年的美丽古城,这种夜游,本应该是动人心旌的至高享受。

坐船的不是我一人,而是一大群当代青年士子。时间是本世纪70年代初,张岱死后280余年。

事情还得从去吴江说起。

“枫落吴江冷。”这是谁写的诗句?寥寥五个字,把萧杀晚秋的浸肤冷丽,写得无可匹敌,实在高妙得让人嫉恨。就在那样的季节,我们去了,浩浩荡荡上千人,全是大学毕业生。吴江再苍老,也没有见过这么多文人。

一看就知道不是旅游。那么多行李压在肩上、夹在腋下、提在手里,走路全都蹒跚踉跄。都还没有结婚,行李是老母亲打点的,老人打点的行李总嫌笨重。父亲大多不在家,那年月,能让儿女读完大学的父亲,哪能不在别的地方写检查、听口号呢。与母亲的告别像是永诀,这次出行是大方向,没有回来的时日。母亲恨不得再塞进几件衣物。儿女们自己则一直在理书,多带一本书就多留住一份学问。

吴江县城叫松陵镇,据说设于唐代,流行至今。我曾比较仔细地研究过的明代曲学家沈璟就是吴江人,自署“松陵词隐先生”。镇中有一处突起两个高坡,古松茂密,或许这便是镇名的由来?沈璟是否常在这里盘桓?不多想它了,松陵镇不是我们旅程的终点,我们要去的是太湖。

由松陵镇向西南,在泥泞小路上走七八里,便看见了太湖。初冬的太湖,是一首读不完的诗。寒水,远山,暮云,全都溶成瓦蓝色。白花花的芦获,层层散去,与无数出没其间的鸟翅一起摇曳。一阵阵凉风卷来,把埋藏心底的所有太湖诗,一起卷出。那年月,人人都忘了山水;一站到湖边,人人都在为遗忘仟悔。满脸惶恐,满眼水色,满身洁净。我终于来了,不管来干什么,终于来到了太湖身边。一种本该属于自己的生命重又萌动起来,这生命来自遥远的历史,来自深厚的故土,唤醒它,只需要一个闪电般掠过的轻微信息。

我们的任务,是立即跳下水去,掏泥筑堤,把太湖割去一块,再在上面种点粮食。上面有人说了,谁也不稀罕你们种的这么点粮食,要紧的是用劳役和汗水,洗去身上的污浊。

水寒彻骨,浑身颤抖。先砍去那些芦苇,那些世上最美的芦苇,那些离不开太湖、太湖也离不开它们的芦苇。留在湖底的芦苇根利如刀戟,大多数人的脚被扎出血来。浑浊的殷红一股股地回旋在湖水间,就像太湖在流血。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围堤终于筑起来了。每个人都已面黄肌瘦,母亲打点的那些衣服,哪禁得住每天水泡泥浸?衣衫全都变得褴褛不堪。为了劳动方便,每人找一条草绳系于腰间。一天,有几个松陵镇上的居民,不知为了何事来到农场,见到这个情景,以为遇到了苦役犯,赶紧走开。

棉衣只有一件,每次干活都浸得湿透:外面是泥水,里面是汗水。傍晚收工,走进自搭的草棚,脱下湿棉衣,立即钻进被窝,明天一早,还要穿上湿棉衣出发。被窝是温暖的。放下帐子,枕头下压着好看的书,赶紧抢住时间神游一番。与浮士德对话几句,到狄更斯的小旅馆里逛上一圈,再与曹雪芹磨上一会。雨果的《九三年》撼人心魄,许国库的英语课本扎实有序,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那么玄深又那么具有想力。此时此刻,世界各国的同龄人都在干什么呢?他们在中国的可能的竞争者们现在正在苦思着一个旷古难题:湿棉衣哪一天才能干?

帐子里的秘密终于被发现,发现者们真正地愤怒了。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多污七八糟的书,而且竟然还有这么多人不顾白天干活的劳累偷偷地看!很快传下一个果断的命令:收缴全部与“文革”相抵触的书籍。

箱子一只只打开,上千名大学毕业生的书,堆得像小山一般。一个负责人绕着小山威武地走了一圈,有一个问题让他有点犯难:这堆书算什么呢?如果算是毒品,应该立即销毁;如果算是战利品,应该上缴领导。沉思片刻,他挥手宣布:装船,运到松陵镇,交给领导看一看,然后销毁!

书,满满地装了三大船,让大学毕业生自己摇船启航。临行前负责人以亲切的口气对大学毕业生们说:烧书的火,也要请你们自己来点。

火是当夜就点起来了的。书太多,烧了好久,火光照亮了松陵镇上的千年古松。

没书了,闲得发闷。好在已到了夏天,收工后可以消遣的事情多了起来。最有诱惑力的是游泳,一天干下来浑身臭汗,总要到太湖里洗一洗,何不乘机张开双臂,松松爽爽地游一阵呢!清凉的湖水浩阔无比,吞到嘴里都是甜津津的。夏天傍着个太湖不游泳,太说不过去了。

湖水轻抚着我,我把自己消融在湖水中。我们这一代命贱,干了那么重的活,一入水仍然满身精力充沛。游得很远了,双眼贴着湖水环顾,这儿只有我一人,赤条条的,自由自在。不是洗澡,不为锻炼,不在比赛,只是玩乐。此时此刻,四肢全属自己,连生命也掌握在手中。像青蛙,像蝴蝶,像海豚,却又什么都不像,只像人。真正像个人了,以自由和健康,与山水和谐。在这个时刻,我才可怜起古代文人,平时,我只是缅怀和羡慕着他们。今天我敢于与他们打赌称胜:我们才是与太湖最亲热的文人。沈璟只是凭着太湖的神韵作作曲罢了,而我们,却化作了太湖的音符,起伏跃腾。

游泳当时正提倡,负责人不反对,他们自己也游。

为数不少的女大学生们,先站在岸上看,终于她们忍不住了,三五成群地跑回了宿舍。当她们从宿舍出来的时候,全换上了游泳衣。

女子游泳,在城市游泳池里屡见不鲜,但在这里却引起了巨大的骚动。她们平时穿着破旧衣衫下田,繁重的农活使他们失去了性别。每天,在田埂上,当她们挑着绝不比男学生轻的稻担迎面走来的时候,男学生从来没有想到这是一些青春灿烂的姑娘。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略带腼腆的生命杰作。风撩了撩她们的散发,她们的步子轻轻盈盈,如踏着音乐,向太湖走去,走进波提切利的《维纳斯诞生》里边。

男学生们被震慑了,刹那间勾起了遗失的记忆,毫无邪念地睁大双眼。他们和她们都20余岁。

此后的日子,渐渐过得暧昧。男女学生接触得多了,有几对明显地往来频繁。一个晚上,几个男学生走过女宿舍门口,正好突然下雨,女学生们热情地挽留他们避雨,还倒了热水让他们洗脸。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天,所有的男学生出动,在女宿舍门口挖了一口深深的大井,还用小石子在井沿上垒出三字:友谊井。

但是很快传来消息说,这里出现了腐蚀与反腐蚀的斗争,阶级斗争有了新动向。事情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好办了。当时正好全国又在兴起什么运动,大学毕业生原来所在的大学向农场派出了好些战斗组,大多由工人宣传队率领。太湖边的草棚子里热闹起来了,夜夜灯光都很晚才熄。青年们第二天一早上工,都头重脚轻,晃晃悠悠。

挖思想、排疑点、理线索、定重点,炊事班每天打出的饭菜,开始有了剩余。好几个小集团被清查出来了,大会上,报告者的口气越来越凶。后来,终于点出了一些名字。罪行最严重的是一个漂亮热情、善于交际的女学生,她在下农场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中,被几个男同学戏称为“外交部长”。她竟然笑了笑,没有拒绝,也没有向领导揭发。“这样的反动小集团连职位都分好了,不为夺权为什么!”报告者的推断极其雄辩。

一天傍晚,传来警报,正在受审查的她失踪了。上级命令全体人员分头追寻,几个男学生在湖边找到了她的纱头巾。

把她打捞上来时她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一个胖乎乎的男卫生员连忙做人工呼吸。折腾了一会毫无效果,卫生员决定直接给心脏注射强心针。她的衣衫被撕开了,赤裸裸地仰卧在岸草之间。月光把她照得浑身银白,她真正成了太湖的女儿。

遗体必须连夜送往苏州,天已太晚,能动用的交通工具只有船。轮流摇船的仍然是几位男学生,他们解缆架橹,默默地摇走了这艘夜航船。

这次夜航,要经过著名的垂虹桥。垂虹桥历时久远,早已老态龙钟,但十四桥孔仍在,不知夜航船会从哪个桥孔通过。

宋代大词人姜夔对垂虹桥最是偏爱,有一次,他在那里与挚友范成大告别,与他所爱的姑娘小红坐船远去,留下诗作一首:

自琢新词韵最娇,

小红低唱我吹萧。

曲终过尽松陵路,

回首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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